颜爸立即赔笑脸,“来者是客,你好歹给人家一点面子。”
“我想给就给,不想给就不给。”颜妈同样不给颜爸面子。
颜爸觉得她不可理喻,不再和她说下去,从鼻腔里喷出一股气,“旭杲,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要说吗?”许久以来,面前这个稚气未脱的青年,是不敢单枪匹马地出现在这个女将军面前的。这是一场战争,还是一场随时会爆发硝烟的战争。
“我来说我和小露的婚事。”他直言不讳。
颜爸怔忡着,两只眼珠顿时冲出眼眶,他今天是吃错药了还是吃了豹子胆了,竟敢在她面前主动提及此事。上次从云北回来,虽然事先并未过问,但事后,她再三逼问。
他支支吾吾地糊弄过去了。
女人生来是多疑的生物,添油加醋,展开想象,那是手到擒来。
他惴惴不安,惶惶不可终日。
颜爸说不出话来,拼命给他递眼色。
“你不用使眼色了。”颜妈睥睨他,“他刚才进门时就已经跟我说了。”她傲娇地抬起眉毛,“就算他不说,我也早就知道了。”
“你早就知道了?”颜爸嗫嗫嚅嚅地问:“你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以为我像你这么老糊涂啊。”她的脸上又有阴云汇聚过来。
在颜露失联的那段日子里,颜妈尽管嘴上逞强说就当没有那个不孝,不知羞耻的女儿。私下里,不是走访警局,哀求警察,便是漫无目的地找寻女儿的踪迹。
生气和着急,着急和关心,她分得很清楚。
当她得知颜露被找到的消息,躲进卧室,泣不成声。
当她得知颜爸要去看望颜露,悄悄尾随,只为看女儿一眼。
当她得知女儿要结婚的喜讯,声泪俱下,悲喜交加。
那天,她看到颜爸偷偷地接了一个电话后,就眼神躲闪,偷偷摸摸地溜出家门。于是,凭借敏锐的直觉,推断出此事必然和颜露有关。
她和他上了同一辆公交车。一个坐在前面,另一个坐在最后面。忐忑不安的颜爸根本没有察觉颜妈从他身边经过,更加不会想到她此刻正坐在后面,严密地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果然,是来见了女儿。颜妈躲在一棵樟树后面,仔细观察。不敢靠近,怕泄露行踪。对话的内容,没有全部听清楚,不过,大意是知晓了。
“过来坐吧。”颜妈舔了舔嘴唇,“晏饭已经做好了,先吃饭吧。”她转身走向厨房,在门口停下脚步,“你也留下来吃一点吧。”
“好,的。”陆旭杲欣喜若狂。
颜爸拍了拍他的肩膀,交换了一个眼神,也大喜过望。
一顿饭吃得很平静。颜妈收起了疾言厉色,反倒变得不会说话了。颜爸没有收到她的指令,闷声不吭。在这个家里,二十多年来,话语的主动权从不掌握在他手里。
陆旭杲拘束地扒着碗里的饭,颜妈的反常,让他全身的汗毛根根直立。
“打算什么结婚?”颜妈夹起一块鱼腹肉放进陆旭杲的碗里。
陆旭杲受宠若惊,颤颤地接过。
“打算明年春天。”他慢吞吞地说:“具体时间希望能跟二老商量。”
“既然决定了,就不要轻易更改了。”她咽下嘴里的饭菜,“露露年纪也不小了,过了年,都二十六七岁了。”
“你同意了,慧娟?”颜爸瞠目结舌。
“我还能不同意吗?”颜妈的脸色时晴时阴,“都寻死觅活的了,我还能再反对吗?”
……
“她有没有为难你?”颜露眉心扭成一个“川”字。
“没有。”陆旭杲摇摇头,“她同意了。”
“她同意了?”
“是的,她同意了。”
怎么可能?妈妈一直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她决定的事,非人力所能改变。可是,旭杲他是一定不会骗我的。那么这件事,是真的了?
“你会不会怪我。”陆旭杲见她不言不语,沉默得像个塑像。
“不会。”
我怎么会怪你,我应该要好好地谢谢你。是你一直站在我的身后,支撑着我这堵摇摇欲坠的危墙。甚至,还不惜耗费心力地为我重新修葺。你总是方方面面地照顾到我的感受,凡事为我设想。
那些深埋在土壤里的有害物质,是他不遗余力地清除。那些裸露在泥土之外的根须,是他重新覆上新土。
爱一个人,不是问她的需要,而是知道她的需要。
………………………………
第一百一十一章——小别重逢
终于进入冬天了。好像过了二十岁以后,时间的快速流逝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亦舒早起看到楼下花坛里唯一的一朵紫红色的月季花也凋零只剩最后的一片花瓣了。红色退去了这个世界,剩下的是黄褐色和墨绿色夹杂的一种近乎黑的颜色。
亦舒觉得自己很失败。五年多了,关于郭雅眉这个人,她还是没有了解透彻。
郭雅眉脸上的阴晴圆缺是不可掌控的,哪怕再精确的天气预报,也不能轻易报道她下一秒的天气。
——我回上海了。
亦舒正打算询问唐潮的身体状况,毕竟也算相识一场,不闻不问,到底有些无情。打开手机,就收到了他发来的短消息。
唐潮已经旷课很久了,各科老师把他的情况反映到了班主任和指导员上面。现在的大学老师在对待学生逃课,旷课,代课方面颇有心得经验。有时候面对成千上百的学生,会进行分批地,不遗余力地点名。
有些注定要去完成的使命,最大的仁慈,只能是宽限数日。
亦舒看着他发送过来的哪条简短的信息,愣愣地出神。
这样过于精简的表达,有些不像他的作风。印象里,他应该是一个喜欢把成语拆开来解释的人。
要不要回复他的消息?至少该说一句“好的”,或者说一句“路上小心”。
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去。
其实,她纠结的不是该发送哪一条,而是要不要发,能不能发,可不可以发。
凯盛双十一的战绩喜人,刘寒璋在领导面前汇报业绩的时候,脊背始终直挺挺地站着。她是在接受夸赞和荣誉,自然不同于先前垂首低眉地等待批骂。
亦舒和郭雅眉在听刘寒璋讲完领导交代下来的各项事宜后,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两个人又心有灵犀地瞥见对方做出的相同的表情,各自扯着嘴角笑了笑。
末了,刘寒璋在讲话的结尾,补充了一句——十一月已经是过去式,打起精神准备迎战十二月。
虽然知道历年来,十一月的结束,只是十二月的开始,可是,听到从刘寒璋的嘴里讲出来,心脏上流通血液的血管还是被用力抽紧了一下。
实体店的业务在进入十二月后,渐入佳境。中国人习惯在临近年末的时候,大肆装修和整理家里的环境。尽管此时距离阴历年还有两个多月,已经能看到迎接新年的影子了。至少,圣诞节提前一步来探听虚实了。
所以,亦舒和郭雅眉这几天的业绩一直保持在第一和第二的位置。大多数的时候,是亦舒排在第一,郭雅眉以微弱劣势排名第二。以至于,当她波澜不惊地询问她排名的时候,她尴尬地拉扯嘴角,无言以对。
曾经那些为了名次之争的惨况历历在目,难道在阔别许久后的今天,卷土重来?
亦舒没有回答,郭雅眉雅也没再追问。
两个人的彪炳战绩在凯盛的客服部传开后,顿时间,成了轰动一时的风云人物。亦舒没想到,在五年之后,又一次荣登公司的风云榜。
临近下班,网上涌进来五六个咨询的客户。亦舒看了看右下角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去回复了。其中有一个聊了两句,凭直觉判断,会是一个充满潜力的大客户。
郭雅眉做完当天的报表后,把私人物品收进她的手提包里,站起来说:“下班了,你走不走?”
“哦。”亦舒瞥了她一眼,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就走了。”再大的单子,进来咨询的时机不对,注定会成为别人的盘中餐。
五点二十分,纺织城几乎人去楼空。只有几个动作迟钝的营业员拖拖拉拉地在关灯,拉电闸,锁门……比如混在其中的亦舒她们。
纺织城笼罩在了夜幕之中。看起来,上方盖顶的云层快要降下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雨。地处南方的云城,下半年的天气,多数是被阴雨所眷顾。
亦舒远远地望见一辆鹅黄色的,车顶亮着三个数字的公交车越桥而下。她看不清楚上面显示的数字,只是结合时间推算,应该是自己要乘坐的那一辆。
她在拥挤得像是防空洞的车厢里,任由不断涌入的乘客,把她压向更加拥挤的地带。双膝被人顶到弯曲。
从没觉得这几公里的路会如此漫长。
一颠一跛,踉踉跄跄地钻出密不透风的车厢。
走出电梯的时候,她看见一团浓重的黑球蜷缩在门口。
“世曦?”带着不确定的语气,“你回来了?”
“是我。我回来了。”他扬起头颅,“不过我不是你的世曦。”
“你不是早上才去的上海?”亦舒在包里翻找钥匙,等不及听他慢慢解答。
“下课了,所以就回来了。”他调皮地笑了笑,满不在乎的样子。
有钱人家的世界是从小生活在底层的人所不能体会和了解的,就像他们同样不会明白他们的人生为什么总是行走在崎岖泥泞的山间小道。
体会不了,习惯就好。“那你就回你家去。”亦舒拂开他的手臂,把钥匙插进锁孔。
“别呀。”唐潮跟在他后面进去,“那儿就我一个人,冷冷清清的,这里也只有你一个人,同样冷冷清清的。我们何不抱团取暖?”
“有空调,不需要。”亦舒并没有随手把门关上。可能她知道凭她一人之力,关不上身后的那扇门,也可能是她不想关上它。
“你会需要的。”唐潮近似笃定的口气。
亦舒瞪了他一眼,每次跟他讲话,就像是在打一场辩论赛,需要绞尽脑汁去思索强而有力的辞藻。
唐潮倒是很享受和她之间你来我往的对话。有话说好过没话说,吵架胜过冷战。
“感冒好了吗?”她从卧室出来,换了一件轻便的居家服,然后系上围裙,走到厨房淘米洗菜。
“早就好了。”他声如洪钟地说:“你也不看看我是谁,小小的感冒,岂能把我打倒。”
是啊,问他这个问题是多么的可笑和多余。过去五六天了,早该康复了吧。
两个人再一次陷入沉默的泥沼中。
她的话不多,每天受够了和客户频繁地交流。回到家里,只想安静寡言。
他的话也不多,除了打游戏的时候会冲着电脑屏幕破口大骂。在面对她的时候,似乎永远有说不完的话。
唐潮接到同学发来的微信消息,说是必须要上线支援战友一把,顾不得拿上放在沙发上的军绿色的貉子毛装饰的羽绒衣,冲回楼上的家中。
亦舒做好饭,把才端到餐桌上。
门在此时被人推开了。
“你真会算时间。”她以为是唐潮算准时间,打完游戏下来了。
“啊?”
声线不对,不是他的声音,她抬眸一看,“世曦,你怎么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她激动的心情牵动着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左脚的大脚趾和餐桌的桌脚来了一个重量级的接触。她死死咬住嘴唇,分散脚趾的剧痛。
他们拥抱在了一起。
他们拥吻在无人的世界里。
他们在汲取对方身上证明爱自己的痕迹。
他们在释放自己身上思念如狂的痴怨。
“榕城的问题解决了吗?”亦舒泪眼婆娑地凝望他
“解决了。”他眼眶盛满的眼泪不比她的少,“没有我在的日子里,你有没有好好照顾你自己。”
亦舒不住的点头。
事实上,没有他的日子,她怎么可能好好地生活下去。
他瘦了,憔悴了,甚至苍老了。曾经萦绕在他四周的五彩的光芒被灰色的暗光取代。
脸上的重新生长出来的胡子仿佛是对年纪的一种挑衅。
亦舒竟有陌生的感觉迎上心头。
然后,逗留在眼角的那滴倔强的眼泪终于沿着脸颊落在了他的心上。
………………………………
第一百一十二章——不辞而别
他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痕,用他薄薄的嘴唇将它吮吸彻底。
这是她的眼泪。
又何尝不是他的眼泪。
徐世曦双手揉捏着亦舒的肩膀。这样近距离地直视一个人,任何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隐私和秘密,都将无所遁形。实在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亦舒回应他的眼神,想从他的眼睛里探究出某种难以言明的特殊物质。
时间仿佛静止,或者是放慢了脚步。
“你知道我要今天回来,所以把饭都做好了?”徐世曦的注意力终于被饭菜的香味吸引过去。
其实不是。只是恰巧。
亦舒的笑容生硬而僵滞,“赶快洗洗手,吃饭吧。”她转移话题。
徐世曦把外面那件沾染了浅灰色粉尘的外套脱掉,由上至下掸了掸,挂在玄关的衣架上。“亦舒,明天帮我把这件外套送去干洗。”
“哦——”亦舒抬头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我明天给你送去。”
徐世曦对衣服的干洗要求颇为苛刻,他曾经不辞辛劳地试遍云城几乎所有的干洗店。最后,总算在纺织城附近的一处住宅区楼下的店铺中找到了。
好像每个人总是会没来由地去做一件傻事,也说不清楚它的意义和道理。本能的反应,原始的冲动罢了。
徐世曦正从鞋柜里找拖鞋,这才发现地板上摆着两只凌乱的黑色棉拖。
是有人来过了吗?
可能是亦辉吧?
细推时间,从离开云城,去往榕城,再次折返云城,已有月余。
好像快忘记思念的具体滋味,整个人全部被一种酸涩的液体裹挟。
亦舒看着走进浴室的世曦,猛然想起还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