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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管,南知。”程父凶狠的眼神在看向李南知的时候,有了短暂的温和。“既然知道的人不肯告诉我,我只能找找另外的突破口了。”
李南知的父母全程冷眼旁观,天大的噩耗,已经消磨了他们的意志。除了还能保持呼吸,维持最起码的身体运转,跟植物人没有区别。
“老板他,对你好吗?”他今天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老板对我挺好的。”苏亦辉不假思索。
意识到句子当中的破绽,他亡羊补牢地说了一句,“他对每个人都挺好的。”
在得知似乎毫无心机,非常坦诚之后,他步步紧逼。准确来说是切入主题。“你知道老板喜欢的那个人是谁吗?”
如此直白,不加修饰地提问,尤其是被问对象是那个隐藏的当事者,苏亦辉霎时乱了阵脚。“不,不知道。”他掩饰情感的能力太差劲了。
“爸!”程书广急了,一股热浪冲向头顶,“你何必要去为难一个无辜的人?他什么都不知道!”说完这句话后,他心虚地看了一眼对面的李南知。可是,此刻必须要做到面不改色,镇定自若。他不知道她是否得知了他和他之间的事。从苏亦辉进来后,她表现出来的状态令人捉摸不透。
“我看他一点都不无辜。”程父把猜测的比例调低,把肯定的比例调高,“我怀疑你的那个对象就是他。”
苏亦辉颤抖着。在旁人看来,像是在摇头否认,更像是紧张后产生的正常反应。
“我是父亲,我太了解你了。你一向不喜欢社交,甚至都很少上网,如果真的有那样一个人存在,那么这个人一定是生活在你身边的人。”程父说得喉咙发干,咽了口口水,湿润了嗓子,继续说:“我从进来到现在,店里男性工作者一共是三个,后厨是两个五大三粗的中年人,年纪恐怕比你要大七八岁,所以可以轻易排除,剩下的,就只有眼前的这位了。”
“你是不是想多了。”程母幽幽地说。
苏亦辉听到这番话,差点站不住脚,向后跌倒。
程父朝苏亦辉所在的位置走过去。一步一步,地动山摇。“我说得对不对?”
苏亦辉垂首,像是被人冰封在原地,动弹不得。
“对不对!”他提高了音量,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苏亦辉默不作声,但是,夺眶而出的眼泪出卖了他。
“你不要逼他了!”程书广撕心裂肺地低吼,“是!他就是我喜欢的那个人,我爱的那个人,我要一辈子和他在一起的人。”
转身一个响亮的耳光。
苏亦辉被响声惊回现实,然后,眼泪像是决堤的入水口,奔流入海。
终于瞒不住了,终于是解脱了。
那以后的路,该如何走下去,又该往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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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毅然决然
如果能安然度过眼下这场劫难,在今后的道路上,大概不会再有比现在更加难堪的处境了。
可是,人生的际遇谁又说得准呢?
“你小小年纪,讲话这么没大没小!”程父在短暂的失能后复活,暴鼓圆睛地说:“你是谁?这里不欢迎你,赶紧离开!”
“讲话不分年纪大小。”唐潮抽了抽嘴角,无声地冷笑,“谁规定,什么样的年纪,就该讲什么样的话吗?”他往前走了一步,“既然你要我们走,那就不陪你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说完,他抓住亦舒的衣袖,示意她离开。
“等等!”程父叫住他。“我是让你走,没让他们走,事情没有解决之前,谁也不许走!”
“既然谁也不许走,为什么要我走?”唐潮岔开话题,挑他的语病。
“年轻人,讲话不要这么轻浮。”程母受不了他们一来一往的言语较量。
“既然都来了,就把问题一次性解决了。”李母在沉默许久后,加入到大家的争论当中来,“我们年纪大了,招架不住你们年轻人。”说完,眼角一滴不听话的眼泪顺着侧脸滚下来。
亦舒绕开站在身侧的唐潮,走到苏亦辉的面前,“我只要你的一句话,你准备怎么收场?”
“我不知道……我……”苏亦辉喉咙哽咽,根本说不出任何表明心迹的话。可话说回来,他也说不清楚。若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坚定自己的决心,怕是无力承受引发的众怒。若是言不由衷,最对不起的那个人,就站在眼前。无疑是把他推向了万丈深渊。
真的能够一起死,倒也是一种解脱了。
苏亦辉抬起头,视线沿着程书广的鞋子定格在他的脸上。无奈,哀怨,彷徨,沮丧,……一时间,汇成一条黑色的河流,就这样,向上漫过一厘米,然后,又是一厘米……
曾经他说会带着他流过这条无边无际的大河。或许会葬身海底,或许……是解脱。
那个曾经变成了如今,不知道还是否记得当初的誓言?
像是发出了一种求救的信号,在遥远的眼前,渴盼他的救助。
他接下来要说出来的内容,是在他态度的基础上展开延伸。换言之,如果他不能在今天放肆勇敢,他也就没有必要独立承受蜚短流长。
程书广正了正色,眼底掠过一道金色的光,为他燃亮了灰暗的今生今世。
他走过去,把他拥入怀里,“不要再说了!”他紧紧搂住他,深怕从身边流走,“我喜欢小辉,你们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与任何人无关。”他言指在场的四位家长,“倘若你们不同意,那么,我就只能是对不起你们了。”
爱情从来不会对不起任何人,那些非要横加阻挠的人,把自以为正确的观念强行灌输给他们。是一种悲哀吧?可是,到头来,谁又是真正的受益者呢?
“你这个不要脸的下作东西。”程父的话越说越难听,全然抛却了他长年累积下来的修养。此刻在他的心里,如若可以用所谓的修养换回儿子的良知,他宁愿做一个无知莽夫。“你一定要和他在一起,现在马上跟我去法院,我跟你断绝父子关系。”
程母眼睛瞪得如铜铃,儿子在她心里,几乎是维持她活下去的生命来源。若是断绝了关系,等于是切断了供给生命的必需。这对于一个六十几岁的老人而言,怕是提前结束了她的生命。“有事好商量,你不要把话说得这么绝。”她恳切地说。
“他是好好说话的态度吗?”程父的眼睛又一次瞪大,“要是让周围邻居知道,你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放?”
程母回答不上来,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你可以对不起我们。”李母擦掉眼角的泪痕,程书广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往夸张了说,当成半个儿子也不为过。“但是南知呢,你就能对得起她?她可是只有你这一个男朋友。”李母说着又陷入了怆恻,“当初她也有一个追求者,可能你不知道,他是苦苦追求南知,我想着希望你们能在一起,硬是说了那些难听的话,让他放弃了。”
李南知大学毕业后,曾在一家外贸公司做过半年的文员。期间有一个年长她两岁的采购员对她展开过短暂的追求。
其实,李南知所在的岗位和他并没有太多接触的机会。有时候,只是在食堂,走廊过道上,擦身而过。
可是,命运偏偏就是喜欢捉弄世人。
由于刚进公司,按照多数公司约定俗成的不成文规定,新人总难免遭受老员工有意无意的刁难。手头上永远有做不完的文件。甚至,还要分摊秘书的工作。
李南知生性纯厚,不会轻易拒绝别人的要求。在她自己的记忆中,几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下班时,突然下起了雷阵雨。这场雨,没有出现在天气预报的预知范围内。
“南知,你的伞能不能借我用用?反正你还要很久才下班,说不定雨到时候就停了?”
那万一到时候不停呢?
她没问,她也没说。
“那你拿去用吧。”她从包里拿出那把紫色的折叠伞。
然而到了她完成额外的工作,走出公司的大门,雨势依旧滂沱。
公司到车站需要步行四五百米路,再快的速度,也比不上淋湿的过程。
“撑我的伞走吧。”他悄无声息地从后面走过来,把伞举过她的头顶。
李南知转过身,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似乎有些印象,却仅仅停留在印象阶段。
“我叫陶灼华,是负责采购的。”他笑了笑,“你可能没见过我。”他弱弱地补了一句,“但是我每天都会忍不住见你一面。”
“啊?”李南知听不清楚他最后的那句话。
“没什么?”陶灼华拼命摇头,“很晚了,你赶快回家吧。”把伞柄往她手里塞。
“那你怎么回家呢?”李南知不肯接,“你会淋湿的呀。”
“我不要紧。”他见她不愿拿,索性把伞放在地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雨里。
往后的日子,他总是会有意无意地制造和她见面的机会。好像有了第一次的交集,往后的各种遇见,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李南知说不上来对他的感觉,唯有刻意保持跟他的距离。因为,她的心脏太小,小的只能容纳程书广一个人。
陶灼华快要放弃时,李母给了他最后一记重拳。
他说,只要她过得好,他就好。其余的,都不重要了。
程书广听完李母讲的话,内心的酸意直冲鼻腔,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是他对不起的人,那么,必须是李南知。
虽然他无数次地暗示她,可终究没有一句明白话。陷入执着当中的人,仅靠自己和几句模糊的话,是不能拯救即将,或者是终将发生的不幸。
“你说句话。”李母怜惜地看着李南知,“妈要知道你的想法。”
“南知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书广的。”程父安慰道。
“我看不必了。”李父深叹一口气,“假如他是移情别恋,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可是,他现在是不喜欢女人,难道,让南知去变性吗?”
“你说得太严重了。”程母蹙眉。
“都不要说了。”李南知郁郁无神,看出去的景物全是虚晃的。她走到程书广面前,直视他,“可能女人更容易在爱情面前变成傻子吧?就像是中了毒一样,无药可救。其实,早在高中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的性取向了,对当时我来说,确实是五雷轰顶。因为从小学开始,甚至更早以前,我就喜欢上你了。”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擦去眼角的滚滚落下的眼泪。
“南知你既然……”李母不敢相信,正要提问。
“妈你先别说话,让我把话说完。”她吸了吸鼻子,继续说:“不过,从那以后,我也慢慢说服我自己,要放下对你的执着。现在的我,对你的依恋其实已经没有以前那么深了。我想,今天你斩断了我最后的一丝执念,不用很久,我就可以彻底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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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各自天涯
“南知,你会原谅我吗?”程书广站在她的身后问道。
多么愚蠢,多么可笑的问题。
谁能原谅一个耽误了她一生青春的人。
青春易逝,三分流水,二分尘土,一分是眼泪。那些有关爱情的童话,随着青春的流逝,而逐渐离她远去。或许,它们并没有离开,只是,已经与她无关了。好像一切的变化都是在情理之中,倘若忽略时间,她几乎快要忘记人生走过的三十几个年头。所以,当在某个时间段猛然想起时,才会不得不感慨——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恋爱太晚,浪漫也不够甜蜜。
李南知一直背对着他站着,转身与否,不重要了。
“我不能原谅你,因为我无法背叛曾经那个深爱你的自己。”她颤动着声带,低低地说:“我也无法恨你,因为我不能违背到现在还依然爱你的自己。”
离别前的最后两句话,大概会成为记忆中最难以释怀的两道伤疤。
语言比刀子更加锋利,造成更加难以愈合的伤口。
如此也好,既然不能忘记,那便牢牢铭记。
人生三大憾事,爱而不得,爱而不能,爱而不舍。
命运,以一把锋利的尖刀,雕镂出他们疤痕斑驳的沧桑面容。
循着那条幽深的小径走去,却找不到,岁月栖息在哪棵枯树的枝头。在暗处呆了太久,一时间,根本无法适应破晓后,夺目的强光。
可是,他们终为活着而发愁。他们终要在阳光下,睁开双眼,张开双臂,接受洗礼,接受摧残;接受夸耀,接受审判;接受温暖,接受冰冷。
接受他们各自的命运安排。
程书广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就此在自己的世界中消失。对于彼此而言,虽是解脱,但造成的伤害和遗憾,是建筑在解脱之上的悲哀。
更多表达歉意的言语,留待来生,再做计算。
李南知一家在第二天便动身返回了广州。程父程母未避免同行的尴尬,特意选择晚一天走。此外,知书茶餐厅的后续问题也亟待解决。差不多是等同于嫁妆和聘礼的投资,在彻底破碎后,必然要切割出双方满意的结果。
起初,程父欲打算把茶餐厅的所有权全部转移给李南知,至少在物质方面,做到最大的补偿。只是心高气傲的李父不愿收下类似于施舍的赠予。
“在一起是他们的决定,分手也是他们的决定。你们也不用觉得是亏欠了南知,既然她在知道事情原委的前提下,心甘情愿地做了几年的爱情傻子,我就不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来批判你们。”李父的一番话,道不尽内心的酸楚。他刻意话留三分情,为的是保留和程父数十年的友谊。任何感情一旦出现裂口,修复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转手的过程意外顺利。其实早在几个月前,就有一个同样来自广州的商人想要收购茶餐厅。只不过,当初正运行在正常轨道上的列车,岂会转向他人的轨道。如今,这条轨道的前方已然拦腰截断了去路,未避免车毁人亡,只能改变行驶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