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呀,怎么不忙?可再忙,也比不上我今天来找你的事情重要!”马呈祥显得有些郁闷地说。
“哦?是不是村里……”
“不不不,村里不缺钱。”马呈祥连连摆手。
他如果还问郭永坤要钱,那就真叫没脸皮。以前就不提,就说去年,健力宝上交的税收,都不知能买下几个德一村。
而这些钱全是以德一村的名义上交的。
里面有多少油水自不用提。
“到底什么事儿啊?”
“我昨天去了趟市里,了解到一点情况,上面打算对健力宝进行改革。”马呈祥叹着气说。
他巴不得健力宝一辈子维持现状才好,可德一村的摊子终究太小,或是说健力宝现在的体量实在太大。
他用屁股想都知道,健力宝一旦改革,所有权绝对不会再归德一村。
“改革?”郭永坤倏然一惊。
事情未免有些突然,他到目前为止,连半点风声都没收到。
甚至都没想到。
近几年虽然各大企业一直在提倡改革,但实践范畴仅局限于国企之中,像健力宝这种挂靠企业,如果不主动提出来,应该不会这么快落到头上才对。
客观讲,眼下改革的时机并不好。
他原本的理想计划,是要等到九二之后。
“怎么改?”
这才是关键。
“那我就不清楚了,据说上面正在讨论,真要落实的话,肯定也要等到年后了。”马呈祥摊摊手说。
郭永坤双手环胸,下意识地托起腮帮子。
此事怎么看都有些蹊跷,上面如果要对健力宝进行改革,第一个通知的难道不是他吗?
可他半点都不知情,市里已经开始讨论了,这让他嗅到一种别样的味道。
仿佛……要被针对的感觉。
谁想对付健力宝?
本地政府不大可能,健力宝稳步发展,销量节节高升,所创造的税收也越来越多,此时贸然进行改革,市里就不怕改出毛病、断了财路?
他们应该极力保护健力宝才对。
莫非、是更上面?
那就有些棘手。
可为什么呀,健力宝现在的发展,并没有超出政策允许的范畴啊?
郭永坤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也懒得想,决定去市里问问。
“马大哥,你确定消息属实?”
“当然了,我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他确实不能,健力宝改革,对他半点好处没有。
郭永坤担心的不是改革,而是怎样去改,要是能将健力宝直接改给他,他巴不得。但他也知道这是一种奢求,这年头绝不可能。
“马大哥,兹事体大,我就不招待你了,我马上去市里问问。”
“行行,问清楚,有什么问题电话联系我。”马呈祥说着,站起身来。
“好。”
半个小时后,郭永坤来到市委大楼。
以他如今的身份,市领导也时常有接触,不过若说其中关系最熟络的,还要数市委这边第一个视察健力宝厂的雷群固,雷副市长。
他也不是第一次过来,显得轻车熟路,直接往楼上走,中途遇到不少干部,也都笑着点头示意,或是打声招呼。
五楼,市委前几把手的办公室,基本都在这层。
郭永坤沿着廊道踱步前行,往雷副市长的办公室走去,还未达到目的地,在卫生间门口,却是撞上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这使他瞬间蹙起眉头,脑子里也多了些猜想。
“唷,好巧啊,这不是郭厂长吗?”徐海平显然刚上厕所出来,手上还湿漉漉的。
“是啊,好巧。徐厂长怎么会在这里?”
他一个羊城人,出现在河东,本就十分奇怪,现在又现身市委大楼,怎能让郭永坤不浮想翩翩?
据说这家伙的背景很深。
“陪老爷子出差呀,这不大过年的,还硬要往你们河东跑,我正好没什么事,就跟过来了。免得他工作起来连回家过年都忘了。”
老爷子?
对啦,郭永坤突然想起,有一次在首都,体委某位领导曾让徐海平代他向徐老问好。
只是这位徐老是谁,郭永坤始终没搞清。
主要他从未想过,他与徐海平还会有所交集。
看来他真是高估了此人的心胸,正常的行业竞争怼不过,就开始玩阴的?
“健力宝改革的事情,你是搞的鬼吧?”事到如今,郭永坤也不怕得罪他,干脆开门见山。
徐海平弯起嘴角笑了笑,道:“郭厂长,这话可不好乱说,什么叫搞鬼,也太难听了。”
“敢做不敢当?”
徐海平微微眯眼,冷哼一声道:“健力宝的企业性质本就不明朗,明面上是一家挂靠单位,却处处受到优待,不仅地方保护政策为你们大开方便之门,连你们本地政府也极尽袒护,比国有企业享受的待遇更高,这根本不合规矩。”
什么歪理!
“照你这么说,国企就应该优先照顾,地方企业就要制约其发展?”
“难道不是吗?国企承担了多大负担,那么多员工需要赡养,每年还要按时完成国家交代的任务,而你们这种企业呢,毫无社会责任感,毫无企业道德心,一味追求金钱,打压起同行来不择手段,自然要管束一下。”
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跟这个思想腐朽的家伙,讲什么市场经济,估计也是对牛弹琴。
“不是我小瞧你,有你这种人做厂长,亚洲汽水厂,还有那个冠力汽水,永远都不可能做起来,哪怕没有健力宝。”
撂下一句话后,郭永坤起脚就走。他甚至都能感觉到射在后背上的寒意。
“咚、咚、咚。”
“进来。”
“雷副市长。”
“哦,是小郭啊。”雷群固正戴着老花镜坐在办公桌后书写什么,抬头看清来人后,先笑了笑,继而叹了口气,“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没错。”郭永坤点头,“雷副市长,我今天就想来问问,到底什么情况?”
“坐吧。”雷群固说着,从椅子上站起,取下老花镜,踱步来到沙发旁。“这件事很突然,是上面下来的通知,目前正在商讨之中。”
“上面?”
雷群固指了一个方向,郭永坤也就懂了。
“上面是不是还来了人?”
雷群固略微惊讶,继而点点头。
如此一来,就彻底对上号了。
“小郭,你应该清楚我们的态度,健力宝目前发展很好,无论是税收效益,还是社会影响力,对市里都十分重要,其实我们并不想改革。
“但是上面有上面的考量,健力宝的体量已经非常大,作为一家挂靠单位来说,确实有些超纲,眼下又正值企业改革的关键时期,被上面注意到也在情理之中。”
“雷副市长,我并不排斥改革,我甚至一直认为企业改革势在必行,但我想知道,政府方面打算怎么改?”郭永坤很认真地问。
“具体细节还未落实,我刚才不也说了嘛,还在商讨。”
郭永坤心里很清楚,既然是上面的意思,那就基本没有改变的可能,健力宝这次必然会被改革。
他的计划被打乱,想要一次性完成健力宝的私有化,估计是没戏了。
那么他就必须尽快知道改革的计划,以便思考对策,争取最大权益。
“雷副市长,上面不知情,但你们一清二楚,健力宝能有今时今日的成绩,是我一手打拼出来的,厂里也没有任何不清晰的经济或产权关系。”
郭永坤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健力宝从实际上讲是属于我的,没有花过政府一毛钱。
“小郭,我希望你明白,我们从没有怀疑过你的能力,以及你对健力宝的贡献和努力。”
雷群固显得语重心长地说,“至少有一点我可以保证,不管方案确定之后,健力宝将如何改革,但一把手的位置,一定还是你的。这也是我们内部会议上,一致达成的结果,必须争取到的一点!”
这句话虽然说跟没说,并没有太大区别,但郭永坤心里总归好想一些,起码市领导还是站在他这边的。
相信他们也清楚,没有任何人能比自己更适合掌舵健力宝。而健力宝发展得越好,对市里肯定越有利。
基于这一前提,只希望他们能尽力而为,别太磕碜自己。
他现在似乎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等待大概的方案出炉,到时总归要让他知道,以及适当沟通。
“雷副市长,这个商讨要持续多久,我什么时候才可以知情?”
“具体时间不太好说,我也不瞒你,上面的意见不光对你不利,对市里也不太友好,有些事情我们是不会妥协的,我们会尽力保障自身权益,以及你这边的利益,所以需要逐步商讨,急不来。”
“好。雷副市长,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郭永坤点点头道。
“嗯,你这边千万别受影响,企业该怎么经营,就怎么经营,健力宝只有越来越好,我们才有更多的主动权,省里也会给予支持。”
“我明白。”
第239章 不孝子、老父亲
正月初十,在家里过完年,喝了几场年酒后,郭永坤开着小奥拓,独自一人离开市区。
其实这些年,他每年都要回一次前头山,也都是差不多这个时候,一来比较有空,二来顺便能拜个年。
几乎已经形成惯例。
从省城到前头山并不远,也就一百多公里,只因路不好,所以开了整整一上午。
汽车还未抵达村口,远远便瞧见一大一小两个人。似乎为了能看得更远,小家伙骑着大马,坐在大人肩膀上。
“小坤,是不是来车了?”
“对,白色的,好像就是干爸那辆!”
白色,那应该没错了。赵大龙心想,哪怕现在前头山已经发展得很好,可轿车进村依然不常见。
不大会儿,汽车便卷着尘土驶近。
“小坤!”郭永坤摇下车窗挥手。
现在已经习惯了,早几年这么喊总感觉很奇怪。
“干爸。”
赵小坤脸上满是喜悦,他每年最盼望的日子中,就有今天。
干爸对他极好,每次过来都会给他带好多好吃的,还有连县里都买不到的稀罕玩具。他能做村里的孩子王,这些零嘴和玩具功不可没。
他也始终记得干爸的话,并不吝啬于与小伙伴们分享。
“来,赶紧上车。”
值得一提的是,过去的前头山大队已经不复存在,现在叫作前头山村,老支书赵福民退了下来,如今赵大龙就是村支书。
汽车沿着入村的水泥路缓缓前行,望着道路两旁的景象,郭永坤感触颇大。
当年他还在这里插队时,村里没有一间红砖房,入眼的全是清一色的土砖屋,各种破烂垃圾随处可见,显得贫乏而脏乱。
而数年之后,这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几乎家家户户都是红砖楼,有些还是两层的,到处都打扫得很干净,不少人家门口,都停着擦得锃亮的二八大杠。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位于大山角落的村庄。
它的村容村貌,包括居民的生活条件,早已超过普通的乡镇居民。
这就是改革的伟力。
倘若要找一个乡村典型,来反应我国改革开放的巨大变化,前头山村无疑最合适不过。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这里现在每年都要接待不少来自全国各地的学习队伍,包括大小领导。
“那是永坤的车吧?”
“没错,去年就是这辆。”
“媳妇儿,赶紧地,拿饼炮仗出来!”
汽车一路驶过,火红的炮仗响个没完,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人走出,朝着车辆挥手示意。
如同赵小坤这样的前头山下一代,或许还不了解,家乡的幸福日子从何而来,但老一辈人心里门清。
他们以这样的方式,欢迎恩人回家过年。
郭永坤虽未停车,却将车速将至最低,同样从车窗中伸出手臂,向大家招手回礼。
心头暖暖的。这也是他始终放不下前头山的原因之一,这里就像是他的另一个家。
赵大龙家的红砖平房外面,今儿个无疑十分热闹,过来嘘寒问暖的乡亲实在太多,搬空了家里的椅子都不够坐。
所幸大家都没忘记自己是庄稼人,也没个讲究,椅子让给年长的人坐,稍微年轻点的在附近草垛子上薅两把秸秆,往地上一垫,也就坐下去了。
郭永坤从车里摸出一条阿诗玛,外加两包大白兔奶糖,给大家分了分。赵大龙也抓出不少瓜子、蚕豆。
大家有吃有喝,忆苦思甜,回忆着往日的有趣事,相聊甚欢。爽朗的笑声响彻在蔚蓝的晴空之中。
临到吃饭时,众人又很识趣地结伴离开,几位年长的老人,赵大龙拉扯半天也没拉下来。
很难得的是,这里的民风依然淳朴。
“大龙哥,怎么没见老支书?”饭桌上,郭永坤好奇询问。
往年他每次过来,赵福民总是率先赶来的几个。
赵大龙叹着气道:“他现在腿脚不太方便,距离远点走不动。”
“什么走不动呀!”郭永坤还未接话,一旁的小珍忍不住说,“那是没力气走,饭都不给吃,哪有走路的劲儿?”
赵大龙看了她一眼,没有回话。
郭永坤放下筷子,蹙眉问,“怎么回事?”
前头山有现在这样的光景,老支书赵福民可谓居功至伟,更难得的是,他并没有一直把着权利不放,在前头山最辉煌的时候,卸下职务,将接力棒交到了赵大龙手中。
否则以他在前头山的威望,以及对前头山的贡献,只要还能干动,上面根本没理由使他下台。
赵大龙咬着牙道:“还不是他那个不孝儿子赵爱国。以前老支书在位的时候,手上握有实权,他也没少沾光,现在老支书退下来了,就完全不给好脸色看。他那个婆娘也是一样,前段时间因为一点小事跟老支书闹了不愉快,现在做饭只做他们一家三口的,真不是个东西!”
郭永坤眉头紧锁,赵爱国这个牲口,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记得自己以前还教训过他。
“那你们就不管管,你现在可是村支书。”
赵大龙苦笑,“永坤,别人不了解,老支书的脾气你还不清楚吗?我已经不止一次提出来,让他搬到队部去住,那边宿舍、食堂都有,可他就是不去。前几天过去拜年,拎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