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阳放低了语速，平静的说道，“你都混了真么多年了，到现在还只会用这一套，你现在去砍朱广发吧，你姐姐谁来管？”
冯天宝顿了顿，然后说出了一个很不合现场气氛的话：“你，不管她吗？”
“我……我管不了。”
……
90年代的师大还是老校区，学校面积不大，学校的食堂就在操场旁不远的地方，一二楼是学生食堂，卖大锅饭。
三楼名义上说是教职工食堂，有包厢，但要不是在饭口的时间，学生要是愿意多掏钱，自然也可以去单点饭菜，食堂的师傅们也乐意多赚一点奖金。
八点钟，食堂还没下班，三楼的包厢内坐着的除了王朝阳、国尚武和马晓敏、冯玥冯天宝之外，还有冯天宝的三个兄弟，都是十八九岁，和他在社会上认识的。
桌上的是了六菜一汤，把宽敞的大桌给摆满了，虽说三楼是卖小锅菜，但是也遵循北三省所有饭店的“潜规则”——菜的分量越大越好。
面对着一桌子琳琅满目的硬菜，冯玥开口了。
“我要吃糖水罐头。”
“姐，你不是说你怕胖，不吃了吗？”
“我乐意！”
这一句话里带气，是被王朝阳之前说的那句“我管不了”给气到了，但是出于小姑娘的面子，她又不好直接说
没人敢再接话，包厢内的气氛陷入了一片沉寂。
“你说，我到底应该怎么对付朱广发？”
冯天宝突然开口，压着满心的火气问道，要不是刚才王朝阳最后的那一番话说中了他心里的痛点，他才不愿意和王朝阳坐在一起吃饭。
其实不只是朱广发，这么多年以来，所有对冯玥心怀不轨的那些人，冯天宝都是用这一套来解决。
但现在，王朝阳说，用这一套来解决问题的是废物。
“你要努力混的比他好，等有一天能把他给死死的按住了，再慢慢地踩他。”
王朝阳一边说着，一边从盘子里夹了一块锅包肉。
光是在脑子里想想那个画面，王朝阳都觉得十分解气，但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包厢内没有人相信，一个是没爹没妈的街头混子，另一个则是一个国营纺织大厂的副厂长，要混的比他好，还要按住了慢慢的踩死他？
这事换谁听了都不信。
包厢内又没人说话了
王朝阳慢条斯理的咬了一口那块锅包肉，金灿灿的淀粉外壳被炸得酥脆，酸甜的料汁在嘴中爆开，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这高效食堂的师傅的手艺还真不错。
“你知道什么是核武器吗？”
一片沉寂当中，王朝阳又开口了。
核武器当然谁都知道，这个年代，百姓们关于各国战争的热度还没有降下来，而且关于各国战略武器的关注度也比后世高得多，听到王朝阳的问话，在场的包括冯玥和马晓敏在内都点了点头。
“你之前解决事情的那套方法，就等于是现在的几个核武器大国之间的关系，谁家都有核武器，但是谁都不敢用，只能放在那里吓唬人……你可以和对面喊话说自己马上就要扔导弹，甚至都可以把你的手放在控制按钮上，但你就是不能把按钮按下去，只要是按了，那结局就是同归于尽，不管是你得死，还得赔上你这个亲姐姐。”
王朝阳说完，在场的人都沉默了，开始默默的在脑子里思索。
看着王朝阳都动筷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国尚武也开始专心吃饭了，冯玥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也只好跟着一起吃……
只有冯天宝和他那三个弟兄还在那僵着，谁都没动。
“你觉得真正的混社会，应该是怎么混的？”
“就是打啊，而且要最能打才行！现在整个铁西，谁能听到了我们的名头之后，还敢说个不字？就算是整个哈市，我们也都是有名声在的！”冯天宝身旁的一个小子回答了，而且说的很有代表性。
这一帮“孩子”的年纪还是有点小，而且整天说是去社会上混，但有的混到最后，却是穷到要去大街上倒腾废品赚钱，他们根本就没有去想过还有什么赚钱的路子，哪怕是他们其实已经在不经意之间，拥有了很好的创业基础。
“真正的混子是整天穿的西装革履，脸上永远挂着温和的笑容。白天在摄像机前面和领导握手开会，利用自己的力量去解决贫困和养老问题，帮助社会……在晚上再开着豪车，带上自己的兄弟和女人，去市里面最有档次的会所、酒吧潇洒，这就足够了，根本用不到动刀刀枪去解决问题……这些实在是太上不了台面了。”
王朝阳又夹了一块锅包肉，慢腾腾的说道，“这样，才叫做混社会。”
………………………………
第六十六章 叫大哥
听完王朝阳描述，冯天宝的那三个兄弟的脑子里顿时出现了画面，三个小伙儿一下子就忍不住了，纷纷幻想了起来……
混社会，是能够达到这个样子的吗……
“要真的能混到那个份上，见到了警察是不是就不用跑了？”
一个小子抬头，小声的问了一句，王朝阳循声看去，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那天打人贩子时冲在最前面的“三儿”。
王朝阳点了点头回答道，“那当然了，等你混到了那个份上，就算是真的进了警察局，每天甚至都可以自己点菜。”
三儿和他旁边的另外一个小子激动的对视了一眼。
“都是白日做梦。”
冯天宝回怼了他一句。
王朝阳没有抬头，放下了手上的筷子，反问了一句，“你为了什么才选择出去打工？”
“我要赚钱给我姐姐开一间裁缝店。”
“那你出去的这一个月，到底赚了多少钱？你又是怎么赚来的？……对了，我家里开的那间店铺，是我用半个月的时间赚回来的，包括我开的车也一样。”
冯天宝感到十分受挫，但是事实就那么明晃晃的摆在他的眼前，他还不得不承认，于是他梗起了脖子，倔强的说道，“我承认，我在做生意的这一方面确实是不如你，但是你刚才说的那些，同样也不适合我。”
“那些当然不适合现在的你，我现在和你说的是到底应该怎么去混。”
王朝阳直截了当的说道，“我觉得，凭借你现在的条件，赚钱并不是一件难事，但是说实话，你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去利用你现在有的这些优势，成天就是瞎混，毫无头绪，毫无目的，甚至混到了你姐姐连最喜欢吃的糖水罐头都舍不得去买，每个月仅有的那一点工资还要存出一大部分，来帮你付医药费。”
这一句话说的有些太扎心了，冯玥有些担心的看了王朝阳一眼，但是下一秒王朝阳就用手安抚住了她，示意她不要开口。
“凭借我现在有的优势？”
冯天宝用尽全力的在脑子里不停的思考，“去打劫？还是去街上收保护费？这些和之前不都是一样的吗。都是一锤子买卖。”
“你根本不需要去做那些犯法的事，而且别人还会感谢你。”
“……？”
“顺便我再提醒你一下，三年之内，国家就会举行一次全国性的严打，就像你这样子再混下去，可能都挨不到严打的那天，你就得进局子，包括你的那一大帮弟兄，要是到了那一天，你姐姐可就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到时候都会发生什么，我相信我不用说，你心里也清楚。”
王朝阳的这一番话说的十分笃定，一次毫无证据的预断，却是让所有人都深信不疑。
他刚才说的这些话，招招都命中了冯天宝的命门上，他自己可以不怕进局子，但是他那唯一的姐姐，还要那一帮子的兄弟……
“那你说，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从今天开始努力赚钱，然后改变自己的身份，获得属于你自己的，堂堂正正的社会地位。”
王朝阳说完这句话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我吃完了。”
说完他站了起来，说出了这场饭局的最后一句话。
“我知道你不想进局子，我也知道你不想以后都像现在这样为了钱发愁，我还知道，你一直都梦想着，梦想着有一天能把朱广发给狠狠的踩在脚下。”
“你不想以后总是动不动就和别人拼命，不想让你姐姐整天为了你操心，为了赚钱而吃苦……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知道你姐姐一直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吗？她去菜市场捡烂菜叶子吃，给别人每天洗几大筐的衣服却连一双手套都不舍得买，这些你都知道吗？”
说完这些，王朝阳直接转身走出了包厢。
包厢外围着一大帮的人，无数道目光在这一刻投向了他，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开始跑路……
王朝阳的每一句话都说在了点子上，但是每一句话都没有说全，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包厢内，冯天宝一下子站了起来，脸上虽然还有一丝不服气，但语气却是无奈的说道，“那你倒是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啊……你说我现在有优势，那我到底该怎么去混啊……”
王朝阳的右手还在门把手上拉着，他转过身来，回头说道，
“叫一声阳哥，我就教你怎么做。”
食堂三楼的所有人，此时都是感到一阵脑子发晕，你要是让他喊你姐夫，我们倒也勉强的接受了，但是你丫的现在居然直接要当冯天宝的大哥？
事情拉回到半个小时之前。
在这顿饭局之前，冯天宝带着三十多号小弟，大喊着要找王朝阳的麻烦，声势一度十分的吓人。
但是就这短短一顿饭的时间过后，现场的局面竟然直接变成了这样……
食堂的三楼，那些曾经亲身感受过，或者那些或多或少被冯天宝的“鼎鼎大名”恐吓过的同学们，此时都还没有回过神来，王朝阳的右手此时还拉在门把手上，他脸上的表情，语气，都十分的平静。
当然，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王朝阳的心底里，其实还是有那么一丝丝不平静的。
第一个原因是，他刚才这样忽悠这么一群“小朋友”，从一个实际年龄四十多岁的人来讲，心理上多多少少的会有那么一点尴尬……不过还好，现在是1990年，还没有人会觉得他刚才的这一番话有点强行说教。
第二个原因是，他心里很担心，担心自己活不过下一秒。
为什么他要走到门口再说这句话，为什么他的右手一直死死的拉着门把手？
他这是以防冯天宝瞬间狂化，以防他袖子里的刀直接朝自己丢过来……
万一那飞到真的过来了，他还能把门一关，整个人直接跑路，王大师上一辈子从来都没少跑路，现在连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他现在赌的就是一个淡定，赌的就是自己的这一份莫名自信。
………………………………
第六十七章 你喜欢他吗
先把冯天宝的一切都否定掉，彻底的把他打击到。
然后再给他一点希望和期待。
最后再威胁他，恐吓他，慢慢的引导他……
这一套的逻辑完整，涉及到的关键点包括了他最大的仇人，他最关心在意的亲姐姐，他的那一帮子兄弟……
一套小连招下来，让他忽忽悠悠的就上了钩。
王朝阳发自内心的觉得，这一次冯天宝要想不掉近自己挖的这个沟，其实是真的挺难的，当然了，要是想让他当着众人的面叫自己一声大哥，也同样的一点都不容易。
“你生日是几月份的？”
“一月。”
“……阳哥。”
生硬的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冯天宝最后的那两个字说的无比艰难、苦涩，他的声音低沉，而且说的也不利落，但是他……确实是叫了。
紧接着，他身边的那三个兄弟也接连笑着，对王朝阳点着头叫了一声，
“阳哥。”
“阳哥。”
“阳哥。”
国尚武在旁边开始用尽全力的憋着……憋着不笑。
冯玥先是看了一眼自己的亲弟弟，然后又转头看了一眼王朝阳，整张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当年在盛海公园当大师的时候，王朝阳都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今天的这点小场面又能算得上什么？于是他淡定的笑了笑，对着冯天宝和那三个小弟点了点头作为回应，不露痕迹的悄悄松开了握着门把手的右手。
……
两个人回到了车里，王朝阳从手套箱拿出了一本存折，这是他自己的户，单凭这里面的钱，还是不够还第一期款项的，所以他准备算一算差额，回家去找老爹老妈求一波援助。
“人家都叫完大哥了，你咋还让他们回去再自己想几天啊？”国尚武一回到车里就止不住兴奋的问着，“是不是在收徒之前，都要先磨炼一下他们的性子啊？”
他这一套逻辑，也不知道是从金庸的哪本小说里看来的。
“你咋想那么多呢。”王朝阳十分诚恳的对他说道，“我就是想着，万一他们能自己想出来以后要走的路子，我也乐意省下来精力。”
“……合着你刚才是一点想法都没有啊？”
“嗯……”
饭局上给冯天宝他们讲了一大堆的道理，原来核心的内容还是个大坑。
车外，另一条路上，冯家姐弟俩。
冯天宝以上犹豫了好几次，终于才下定决心对冯玥开口说道，“姐，我想跟你说点话，但是你先保证不能生气……行不？”
冯玥现在的心情不错，点了点头，“你说吧。”
冯天宝又是咬了咬牙，接着说道，“姐，你要是现在还不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欢那个王朝阳，那就能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吧。”
“嗯？”
冯玥愣了一下，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开口否认。
“你为什么这么说？你是不是觉得你姐我……”
“其实不光是晓敏姐之前和我说过，今天我和他实际接触过了之后，我觉得他这个人对谁都不会真的上心的，他这个人本性就是这样的……他脑子里想的东西太多了，不仅仅是在哈市。就像是录像里面说过的，那些寻常的人，或者是寻常的事儿，根本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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