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除了看书写作业,梦云就是躲起来偷偷地哭,连喜欢的电视节目都不想看。她觉得很压抑,又不知道该如何排解。没有人问过她的感受,她也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尽量不给家里人找麻烦。
在这种复杂、无奈的心情下,梦云上了初中,她们那时上小学是五年制学校是几所小学对口的,原来的同学被分的七零八落,她的班级中也只有两个原来关系不算太好的同学。
让梦云高兴的是,妈妈终于回家,除了右腿走路时有点拖地,右边的胳膊也不灵活外,其他方面恢复的很不错。
虽然每天还要继续吃药和去医院做针灸治疗,但是家里再次有了生气,梦云也渐渐不再感到孤独。梦云很怕独处,害怕周围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到的冷清。
医生让妈妈回家坚持用右手吃饭三个月,就能更好的康复。可是她是个很爱面子的人,经常因为右手夹菜掉落,怕人笑她就改用左手。
每次都在大家的监督或再三要求下,她才会改回用右手。妈妈不再上班,就在家里照顾他们。后来办了病退,就没再进过课堂。
每天放学回家,总会有热气腾腾的饭菜摆在桌上,每个月她还会给梦云零用钱。大多数的时候,她都花不到一个月,然后会想方设法再找妈妈要
梦云的心情因为妈妈的关怀不再沉重,似乎又找到些过去的感觉。她开始努力学习,又结交几个好朋友,她觉得自己非常幸运,生活对她并没有那么无情。
怎奈事事难料,初三的时候,爸爸体检查出得了肝硬化还是晚期。一时间家里愁云惨淡,妈妈象换了一个人,整天唉声叹气,搞得家里气氛阴霾紧张,
看着妈妈每天拖着病体去医院照顾爸爸,梦云很伤心,却感到无能为力。她总会在不经意间走神,幻想着许多美好的事情。
比如说爸爸的病忽然好了,妈妈的身体彻底康复了可是回过神一切如故时,她会不由自主地落泪,无法抑制地心痛。
再次走入那让人厌恶的病房,看到白色床单中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样的爸爸,恍惚中都是妈妈和爸爸交替被那一抹刺眼白色包裹的样子,一种强烈的窒息感悄悄涌上她的心头。
浑浑噩噩的回到家,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打开所有的灯和能够发声的电器,那种莫名的恐惧才被慢慢冲淡一些。
什么也不想吃,倒杯水像一座雕塑似的坐在写字台前发呆,今天是周末,不用急着写作业。
感到腿有些发麻,站起身来,发觉天色不早,心不在焉地洗漱后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窗外的嘈杂和灼热的阳光将她从睡梦中唤醒,关上一片雪花的电视和不再明亮的灯,大脑还停留在昨日的恍恐中,用力伸展一下身体努力让自己变得清醒,漫长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往返重复的日子在减法中渡过,那天天气很好,上午梦云去医院看完爸爸回家,莫名其妙的给自己换上一套比较素气的衣裙,随便弄些吃的坐在桌子前写作业。
忽然二姐冲进来,拉着她就往医院跑。两人跌跌撞撞地来到病房,看着空空的床位,姐姐大声哭喊着又转头朝楼下跑去,一头雾水的梦云在她身后努力地追赶,脑中满是问号。
再见到爸爸时,他已经脸色发青地躺在阴暗的停尸房中,身下是一方铺上被子的冰冷水泥台,身边站着妈妈和那些亲近与不亲近的哥哥姐姐们。
梦云很奇怪自己没有哭,只是站在后面默默地看着大家忙碌。
心里想着:“也许这样对爸爸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呢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能够不再痛苦,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也希望他能见到那只他爱极了的大黑猫,有它的陪伴,他不会那么孤单”
大家给他慢慢地擦洗身子,换上一套土黄色的中山装,外面又套了件藏蓝色的棉衣,戴了顶他喜欢的深蓝色帽子。
透过人群的缝隙,梦云看到爸爸好象在对她笑,黝黑的面庞上散发出一缕慈祥的光芒
她也试图让自己微笑,告诉他让他放心,她一定会好好的生活。
殡仪馆的车来接他,大家一同上车将他送到火葬场,看着他被放入冷藏柜里等着火化, 梦云不由发出一声感叹:“人生不过如此,来与尘归于土,不知道何时就该轮到自己了。”
十三岁的她人生中第一次进火葬场,却是与自己尚算年轻的父亲送别。她不知道该为自己永远地失去父爱而难过还是该为得以解脱病痛折磨的父亲而高兴
胡思乱想的回到家,随着大家一起设灵堂,穿孝服,跪在地上守灵烧香、烧纸、叠元宝。跪拜亲朋好友和同事邻居,梦云觉得自己快变成了一个机器人,不会说不会哭,只会跟随大家不停地磕头。
火化那天天空阴沉沉的,一家人哭哭啼啼,凄凄惨惨地去到火葬场。按照主事人的吩咐,请人写了挽联,摆好花圈,布置好告别厅
爸爸化了妆后被推了出来,摆在大厅的中央,众人围上去又是一番嚎啕。
她还是哭不出来。虽然到处都有身着白色孝衣的人擦肩而过,阵阵地哭泣声不断在耳边回荡,可是她的心中却没有一丝的害怕与不安。
安排好的程序一项项的进行着,鸣炮,奏哀乐,听着爸爸厂里的领导念追悼词,看到下面参加追悼会的人,三三两两窃窃私语,甚至还有人面露微笑,梦云的心义愤填膺。
“你们不想来,不来便是,既然来了能尊重一下家属的感受吗”她用眼睛牢牢地盯着那些陌生人。
长大以后,参加葬礼多了才明白,伤不伤心只有自己才知道,嚎啕大哭的不一定真难过,一声不吭的不见得不心痛。能来送别的皆是有缘之人,来了就好,何必一定要强求他们跟着悲痛呢
不知是感觉到了她异样的目光,还是被沉重的气氛感染,让那些人慢慢变得规矩起来。
瞻仰遗容所有的程序都过完后,爸爸要被推去火化了,被身旁地哭喊声包裹着慢步到火化炉边,她最后望过去再次用力记住他的样子,他依然安静的躺在那里任由别人摆布。
火化炉的门缓缓打开,他被慢慢地往里送,仿佛看到他那不舍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轻轻划过。
“你是在和我们告别吗为什么要这么早的离开你不知道我会很想你吗”他对大家摆手,梦云回应着,一时间泪如雨下。
随着轰的一声火苗变的更大,炉门彻底关上,她的心也跟着狠狠地痛了一下。她觉得他象一只扑火的飞蛾,终于解脱了自己,可是漫长的岁月,失去了父爱的她又要煎熬到什么时候呢
第三十四章 一切刚刚开始
哥哥们抱来个暗红色镶有绿玉的骨灰盒,在她的坚持下随他们一起去装骨灰,看着他们用布袋小心翼翼的把那一团带渣的灰状物尽量多的收起。
“这就所谓的灰飞烟灭吗这就是每个人最后的归宿吧”她呆呆地站在那里不断的问自己。
经过一番祭奠后,爸爸被暂时安置在火葬场中的那一排排供人存放骨灰盒的柜子里。
脱了孝衣露出一张张疲惫不堪的脸,一切都结束了吗
不,一切才刚刚开始。第二天妈妈就去爸爸的厂里找车拉他班上留下的遗物,在家里一番整理后,就拖着病体挨个找厂领导诉说家中的困难。
直到现在梦云对自己的家庭才真正了解,原来爸爸和妈妈都是再婚,爸爸的前妻去逝后,他带着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和离婚后带着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的妈妈组建了新的家庭,又生下了二姐和她。
爸爸的大女儿已经结婚,在妈妈的努力下,厂里给他的两个儿子分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又在家属区给他们焊上一间小铁房,让他们卖些生活用品来维持生计。
两个哥哥搬走后,梦云她们也从路边的房子换到后面一排,比原来的家减少一个房间。
刚开始由于要经常祭奠爸爸,还能见到他们三人,三年过后就很少来往,再后来几乎就见不到面了。
有一天梦云发现妈妈不再去火葬场,而是带着她和姐姐在大路口给爸爸烧纸钱,心中甚是奇怪,又不敢去问妈妈。
姐姐悄悄告诉她,是因为爸爸的子女偷偷把他的骨灰盒从火葬场取走,所以她们以后不能再去那里祭奠了。
她很难过,为自己为姐姐也为妈妈,她还没有资格去评说对错,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悲伤。
不断的安慰自己:“祭奠只是表达对逝者思念的一种方式,只要心里记得,在哪里烧纸都一样,时间久了习惯就好。”
梦云没有考上高中,妈妈没有埋怨太多,给她找所学校复读。虽然她不想,但也没有反对。
记得第一天上学,她穿了一件浅紫色的棉布衬衣,这是妈妈带着她在大街上裁剪,回家用缝纫机亲自给她缝合的,她非常喜欢黑色的九分裤,胳膊上戴着象征孝道的黑色袖箍,浅紫色的方巾随意的系在低低的马尾上。
她安静地坐在教室最后的角落里轻皱着眉头,思绪漫不经心地四处游荡。讲台上班主任慷慨激昂的讲话,她一句也没有听清。
不过站队排座位的指令和大家匆忙起身的声响,还是将她拉回到现实世界中。新的生活从这里开始,班级人不多,只有三十多名同学。
她试着忘记过去,试着努力学习,可是不知为什么,只要有同学问起胳膊上黑袖箍的事情,她都会情绪低落好长时间,甚至不想解释不想和他们说话。
有一段日子她非常冷漠,倔强地拒绝交新朋友,也不跟过去的老同学联系,在家里她很少说话,把自己封闭着,每天上学、下学回家,日记成为她最好的朋友。
她不停地看各种书籍,无聊的时候写几句诗词解闷,她喜欢听温柔伤感或歌词很有意义的歌曲,只想活在一个人的世界中。
时间是最好的伤药,在几个老同学不断写信的鼓励开导下,她渐渐走出心里的阴影。又交到几个要好的女朋友。
她们一起写作业,一起在街上闲逛,更多的是一起在公园的凉亭或草地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聊天。那个亭子里有着太多她们无忧无虑的笑声,以至于大家一致给它起名为“笑亭”。
尽管后来随着公园地改建它被拆除,可是每当经过那个地方,梦云都会停下来看一会儿,因为她一直记得那里有过一个小小的亭子,亭子中有太多让她忘不掉的美好回忆。
虽然在1989年这一年中她所在的城市也经历了“”的冲击,校长严令上课时间不准离校,老师苦口婆心地劝同学们不要跟风,上自习课时还把教室门锁住。
但还有很多同学都跳窗户跑出去围观,还跟着一起游行,梦云却觉得那些都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闹来闹去最终都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所以她依然我行我素的过着自认为“逍遥”的日子。
快乐的生活都太过短暂,她又一次临近毕业。好在大家仍会在同一座城市,经过告别,相互赠送礼物,承诺不会忘记,会经常联系后,大家终于还是各奔东西。
由于她一直调整不好自己的状态,中招的分数依然不太好,她们班大多数同学和她一样,都是在无可奈何下前来复读的妈妈找朋友让她继续在那所学校上高中。
经过一个暑假地调整,梦云开始她的高中生活,怀着好好学习不再混日子的心情,来到解放中学高一四班。
不曾想在这里她的生活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导致后来翻天覆地的结果。
新的班级中除了男性班主任王老师,再没有熟悉的面孔,很庆幸这位老师是一个既年轻,脾气性格又极好的人,能够再次成为他的学生,她的心里非常高兴。
在这里梦云很快认识一个叫苏小宁的女生,她不爱说话,长发及腰,喜欢穿亮色的衣服,遇到陌生人一开口经常会脸红。后来才知道,跟熟人说话她有时也会脸红。呵呵
常常觉得她白皙的皮肤配黄色的外套最漂亮,更是羡慕她有一双水灵灵会说话的双眼皮大眼睛。
刚开始的时候,每天望着她都恨不得把两人的眼睛交换,只到过去很久,也许是看多了的缘故,那种感觉才慢慢消散。
小宁比梦云大几个月,两人很谈的来,经常一起上下学,虽然两家住的不近,但她们总是相伴到无法再绕行的路口分手。
上学时骑车到一个大概中心的路口等另一个到了再一起走,她俩的座位前后排挨着,梦云一转身就能看到她。
大课间的时候她俩会偷偷跑到学校外面买小吃,有空的时候一起出门闲转,或躲在某人家里写作业聊天。
梦云在好朋友的鼓励下,考上了学校的音乐队,刚开始的时候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课,张老师都会把她们几个人集中到音乐教室中,带着她们一起练发声和唱歌。
学校演出时还让她们上台合唱,后来不知为什么就虎头蛇尾、莫明其妙地解散了。
梦云经常通过写信的方式跟过去的好友相互沟通,讲述各自在新环境中的不同经历。她努力学习,不去想过去那些不开心的往事。
她总是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变着花样梳头,下雨天穿着自己中意的裙子撑把伞在雨中漫步。
虽然还是会一个人的时候发呆,不由自主地叹气,但她不断对自己说她很幸福,只要有妈妈的疼爱,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妈妈是个极好的人,教她织毛衣,毛裤,用缝纫机做鞋垫,做布包。把不穿的旧衣服改成漂亮的沙发垫,买布料让别人剪好后,拿回家让她自己给自己做衣服
梦云非常喜欢做手工活,而且学的很快,每次做好一件新东西或缝补好一件旧东西时,她都会有一种很强烈的成就感。
妈妈给姐姐找到个工作,因为有点远所以不常回家。梦云很调皮,经常会为了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变着法要钱。
她很知道妈妈的弱点,每次都以不吃饭来威胁,只要她两顿不吃最多三顿,其实她早就在外面偷偷吃过了妈妈一定会乖乖地满足她的各种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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