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坐公汽啊,就您这体格,我拉着还多费两个油。”那时的出租车没有计价表,花多少钱全看乘客和司机之间谈成多少。
司机硬气,胖子就得软:“便宜点啊老哥,都不容易,您看看我俩像大款吗?”
出门求财不求气,胖子服软,司机也缓了语气:“他不像你像,最多再便宜十块钱,能走就走。”
这回宁向东和龚强谁也没话了,从草坪坡到火车站,二十几站地,公交车得活活跑一个多小时,得了,二十走吧。
到了车站,龚强约好的朋友早已等了半天,一见面也顾不上寒暄,一人给了一个乘务员臂章,带着他俩从车站一个小门进去,上上下下几个通道后,直接上了月台。
这趟从并原到武汉的车是过路车,只停三分钟。
站台上稀稀落落没几个人,铁轨上空空dàng)dàng),也没有绿皮车。
两人心里有点慌,看手表发车时间已经过了,别是误了车啊,连忙在附近找个人打听,才知道火车晚点了。
哥俩松了口气,胖子抹抹头上的汗,从兜里掏出烟,和宁向东一人一根点上,刚抽没几口,远处响起吹哨声,车站的人跑来跑去,驱赶靠近站台警示线的人,随后远远传来呜呜的声音,火车进站了。
看了看等车的人也没多少,宁向东的行李也不多,就俩箱子,干脆抽完烟再过去上车也来得及。
这个念头还没想完,随着火车停稳,平地里忽的就冒出一大群人来。
不但人多,随行李还都是非得肩扛的特大号,其中六七个更是带着全被褥,手里提着脸盆,看架势是家随人走的民工兄弟。
众人一通乱挤,一位民工大哥的脸盆被挤下月台,立刻纵跳下去拣。
站在车门口维持秩序的列车员是个中年大姐,连忙尖叫着让那人上来,上车的乡亲们事不关己,哪管这些,只顾低头猛挤,结果有人把列车员的大檐帽也挤掉了,列车员急忙去捡,帽子转了个圈,也下了月台。
龚强一看这阵仗,说得了东子,送佛送到西,咱俩一块挤吧,我送你上车。
胖子体积大,提着一个箱子带头杀进人群,宁向东提起另一个紧随其后。
与其说是挤,不如说是被人潮前呼后拥送上了车。
不过挤到车厢的厕所旁边,就再也挤动不了,前边过道里早已塞满了人和行李。
厕所旁边是洗漱的地方,就这儿还能转个,后不断有人催促往里走,宁向东的票没座,进车厢里也没意义,就把行李接过来,连声催促胖子赶紧下车。
龚强这么胖的人,从上车脚就没够着过地,完全是被人流夹着过来的,这会儿也不敢再客气,刚才往上挤的时候就已经听见吹哨了。
他转想往外走,可哪里还有出去的地方,急的胖子想从人头上面爬过去,但挤成一团的民工兄弟绝不答应。
宁向东把车窗拉起来,喊道:“从这儿跳下去!”
站台上立刻过来一名铁路民警,指着他横眉竖目,宁向东一看也没了辙,刚刚那位掉了帽子的乘务员大姐正一溜小跑往最后边的宿营车去了。
龚强看看窗户面积,两手一摊:“还是拉倒吧,不行我下站再下车。”
没想到的是,下站只有更挤,没有轻松,源源不断的人从外边挤上来,车里下去的人却寥寥无几。
哥俩感到非常诧异,这是一趟夜间火车,怎么这么多人坐,而且看他们从容的样子,对车里的状况似乎早有了解。
宁向东向边的人打听,才知道坐这趟车的人,大部分是到汉口的汉正街进货的。
选择这趟车时间正好,到终点是凌晨四点半,下车找个早点摊吃完早饭,天也才刚刚亮。
“进个货也要起大早?一白天不够你进的?”龚强理解不了。
“早晨市场里没人,进好货就走了,省去很多麻烦,你不知道,白天汉正街里得有多少人。”
“能有多少人?有这车里人多?”
“差不多。”
胖子撇撇嘴,都说了就是条街嘛,还能有这么多人?龚强自认见多识广,家乡话都不会说了,却没有想到街和街的意义完全不同。
过了一会儿,龚强有点内急,这才发现厕所从上车就没看见打开过。
不可能是列车员锁的吧,那样不得激起民愤?
刚才说话的那位民工兄弟就狡黠的笑了笑。
宁向东摸出一支烟递过去:“这厕所坏了还是锁了?一直不开门。”
那位兄弟说道:“你敲敲就开。”
龚强一听连忙敲门,果然开了条缝。
里面露出半张脸,警惕的问:“干嘛?”
这不废话吗?龚强理直气壮:“上厕所!”
“等着。”那人边说边打开门出来,却拦着他不让往里挤。
龚强正纳闷着,只见里面又出来一人,随后还有一个,最早出来的那人这才冲龚强一摆头。
这下有点麻烦了,地方本来就窄,胖子一个顶俩,现在凭空又冒出仨来,几个人原地扭做一团,挣扎半天才算交换了位置。
进了厕所,才发现里面还有个人,正贴墙根站着。
看见龚强进来,那人就笑笑:“尿吧,我不看。”
我去!
胖子一把把那人抓了出去。
解完手,外边四个人又全进了厕所。
宁向东和龚强长出一口气,还是他们呆的地方宽敞。
………………………………
第四十三章 龚强的缘,妙不可言
一夜的颠沛流离,龚强困得几乎虚脱,火车到站后,他冲宁向东苦笑一声:“你自己拿行李吧,哥们实在不行了,先下车等你。”
说完胖子双臂下垂,一头扎进人群,胖大的身体瞬间被裹挟带走,好似一群兴高采烈的工蚁,刚刚捕获一坨美食,簇拥着返回老巢。
龚强先下车,宁向东反而不着急了,怎么也是到了终点站,他走进车厢,一屁股坐在最靠门边的硬座上,舒服的差点呻吟出来。
等到哥俩在车站外汇合,天光仍未大亮。
四月底的天气,从并原出来时,还都穿着秋衣秋裤,此时来到汉口,这身秋衣开始塑形发汗了。
胖子更是怕热,于是两人转回候车大厅,在公共卫生间里把秋衣脱掉,只穿了外边的单衣单裤,负责打扫卫生的老大爷就笑着说:“年轻伢北方来的撒?汉正该去买套春服来穿索。”
“索啥?”龚强走南闯北,惟独湖北话听不懂,他都听不懂,宁向东更不明白,哥俩也不知如何回答,眨巴眨巴眼睛,干脆直接装傻好了。
于是两人站在小便池边撒了泡酣畅淋漓的长尿,转身往外走,却被大爷拦住:“两毛。”又指指小方桌上放着的两包纸:“买纸免费。”
上厕所是要收费的,胖子这回明白了,问道:“纸多钱?”
“一包三毛,两包五毛索。”
敢情是这么个意思啊,胖子恍然大悟,豪迈的一挥手:“两包都梭了哈!”
抓起手纸,给了宁向东一包,自己随手塞进屁兜一包。
屁兜里塞了包纸,鼓鼓囊囊煞是扎眼,胖子一晚上累得够呛,哪还顾得上自己的形象。
出了厕所还要再坐公交车到武昌,两人决定先吃了早饭再说。
在站前街随便找个地摊,宁向东看到吃饭的人都拿着一种油炸的、看上去像面饼的东西在吃,就指给地摊老板说:“给我来俩这个。”一看还有豆花,也要了一碗。
老板连声答应着,看到他后面跟着个胖子,就问道:“那儿子伢和你一起的?要不要也来一份?”
龚强在后面听懂了,火冒三丈的问老板:“你孙子伢的占老子便宜撒,叫我儿子?”
老板莫名其妙,听到龚强张口老子闭口儿子,也骂道:“你姆妈的,外乡人跑这里来横撒?”
周围的食客一看两人斗鸡,纷纷站起来劝架。
这么一闹饭也没法吃了,干脆先过了长江再说,宁向东拉起胖子就走,胖子不依不饶,边走边扭头:“你特么才傻,你全家都傻!”
哥俩拎着行李,匆匆赶到公交车站,放眼一看差点坐地上,除了人还是人。
武汉这个大都市,还真不是并原能比的,没出来之前,觉得并原三千年历史古城,已经很了不起了,到了武汉才知道,一个汉口可能都比并原市大,更别说武汉三镇,还有武昌和汉阳。
人再多也得上啊,两人提着行李箱就往车上挤,少不得一番冲杀,座位就别指望了,能找个站着舒服点的地方已经谢天谢地。
随着人流拥挤,宁向东被直接推到车尾,胖子一把抓住售票台,风雨不动安如山,百忙之中还主动买了两张行李票,获得售票员赞许的眼神后,开恩没有往后驱赶,从而顺利躲过几轮波段人群的冲击。
这时,车上又来了个女胖子,自古道胖胖相吸,那女的看到龚强,远远挤了过来站在他身边,随着车辆行驶的摇摆,不断靠紧他。
那一身柔软让龚强很舒服,这是同类之间才能体会到的触觉。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的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车窗外,可以看到长江缓缓流过的画面,这水怎么是黄色的?龚强迷迷糊糊的想着,向女胖子靠了靠,女胖子坚定的挺直身子,让他睡得更踏实点。
这时,又有两个人围了过来。。。
龚强是被宁向东叫醒的,睁开眼才发现自己靠在售票台上,女胖子早已踪影皆无。
哥俩下车的站牌是红钢城,不远处就是武钢第一招待所,位置相当不错,站在楼上就可以看到长江。
武汉钢铁公司位于武昌青山区,几乎把这个区都占据了,宁向东报到的地点就在招待所主楼前台,这倒省事,报到的时候顺便给龚强也办理了住宿登记。
为了方便,哥俩没有在主楼订房间,而是订了旁边一座附楼的客房,那里更不错,离着长江边也近。
办完手续,拿了钥匙,两人提着行李从主楼出来。
这时,有江风徐徐吹来,龚强忽然觉得屁屁一阵凉爽,伸手一摸,忍不住大骂起来。
屁兜不知何时被人划开一道口子,那包手纸也不翼而飞了。
裤子开了洞,没法穿了,两人只好再次返回前台,打听附近有没有服装店,服务员小妹一看,说道:“你们哪里遇上小偷克撒?”
宁向东大概听明白了意思,答道:“在公交车上。”
“我们武汉就是小偷多,不过几乎都是外乡人在这里搞,本地没有人这样的,”小妹想了想,又说道:“我给你们找找针线,先缝一下凑合穿,不要在附近买衣服,价钱很贵的,有时间你们去汉正该子买,很便宜撒。”
再次提到了汉正街,宁向东来了兴趣,仔细问了去那里的路线,服务员一边说,一边把针线递给他。
两人来到自己订好的房间,才发现这里的招待所和他们认知中的也不一样,在北方大部分酒店,里面的床铺都是木板,上面铺一块床垫,而武钢招待所这里,每张床都没有床板,而是用棕绳编织的网撑在那里。
服务员进来送被子,看见两人好奇的样子,解释道:“这里夏天很热的,号称中国四大火炉之一,如果是床板,就会不透气,人热的受不了,藤网就好多了,可以透风帮助散热。”
收拾停当后,胖子一头倒在床上,宁向东打开窗户,看见远处的江边人山人海,不禁脑袋有点大,怎么到处都是人。
这时,一架直升飞机沿着江面,从低空缓缓飞过,机身下挂着一条巨大的条幅,上面写着:热烈庆祝武汉市横渡长江节。
………………………………
第四十四章 四个儿子伢
上午十点钟,气温火辣辣地上来了,武汉果然是火炉,只要太阳升起来,温度就陡然拔高几个等级。
龚强已经彻底进入梦乡,宁向东反而越困越睡不着,越睡不着就越觉得燥难受,正打算去卫生间冲个凉,胖子一骨碌坐起来,吓了他一跳。
“解手……”龚强睡得满脸油腻,咕哝了一句。
解手回来,胖子坐在上开始大骂小偷,同时还发表了几句攻击治安管理薄弱的言论,中心思想就是他唯一一条裤子被小偷开了天窗。
宁向东以为他不睡了,正想着强打精神陪他聊会儿,没想到胖子骂了几句,扑通倒在上,立刻鼾声如雷。
这一觉睡到下午快四点,两个人才被饥饿叫醒。
宁向东刚睁开眼的一瞬间有点恍惚,忘了自己在何方,既好像是连队营房的午后,又恍若东山顶宿舍的清晨。
龚强也醒了,他上午睡的太匆忙,衣服也没顾上脱,醒来时发现被褥上全是汗,想去冲个凉,结果站起来一阵头晕,这才想起从昨晚到现在一口饭没吃。
胖子揉揉肚子,对宁向东说:“饿得实在受不了,咱赶紧跟大部队会合吧。”
两个人找到郑村民和赵伟的时候,这哥俩刚去了趟青山商场,采购回来一堆武汉小吃,全是孝感麻糖、湖北麻烘糕,蜜饼什么的高量食品。
各种盒子散落在上、桌子上,还没来得及整理,从门外冲进来两个饿货。
郑村民和赵伟脸上的表从惊喜到惊愕还没转化完成,这堆小吃就没了。
肚子里有了东西垫底,饿货从容多了,恢复了文明人的正常思维。
郑村民和赵伟比宁向东早到了一个星期。
也就是宁向东前脚出公差上东山,他们后脚就开拔了,这就不得不让人产生了想法,程伟志花这些小心思折腾他,能取得多大的效果?
“这批是谁带队来的?”宁向东问道。
“工会刘元贵主席。”
“没有生产处和技术处的人吗?”
“有生产处的人,技术处下一批,”郑村民说道:“他们都在二招,离武钢也近,当时刚来的时候先去的那儿,后来说安排不开,才把咱们质监站放一招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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