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她冷淡地问道,“那个人一定和你交代了什么,他不敢亲自到我面前告诉我,真是个胆小鬼。”
米仓仁失去血色的嘴唇动了一下。
“你见过他的,福尔摩斯小姐。”他战战兢兢地回答,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
于是一张相似的脸浮现在了欧洛丝的面前。
【“请救救我。”】
昏暗的公寓里,惊恐的池井秀三郎跪倒在地,他被枪指着,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望向她。
【“福尔摩斯小姐。”】
他说。
【“我好像杀人了。”】
…
欧洛丝没有说话。
在那之后,欧洛丝整整保持了一天的沉默。
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拉小提琴,从曲调来听,这似乎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曲子。
直到第二天中午,圆滚滚的小金
毛叼着饭盆跑过来的时候,欧洛丝才松开了握着琴弓的手。
动物的身上有很多细菌。
欧洛丝想。
这是她一开始就不喜欢'夏利'的原因。
那有90%的可能对人体微不足道,剩下的10%却会引起各种各样的症状。
欧洛丝不喜欢任何拖慢她思考的东西。她喜欢思考,这是她一个人时唯一能做的事。这令她感到兴奋,唯有在这种时候,年幼的小女孩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夏洛克。”欧洛丝忽然说了一句,“他们带走了夏洛克。”
“这是个陷阱。”她就这样笑了声,“而夏洛克带着他的小助手毅然决然地踏进了陷阱里。”
“Jesus!”少女用了咏唱调般的口吻,神色却莫名地阴冷,“他们都说麦考夫的弱点是夏洛克,而夏洛克的弱点是华生,却理所当然地遗忘了一个人。”
安室透听见她说道。
“哈德森太太。”欧洛丝愤怒地念出那个名字,这种情绪来得莫名,可能与她不太正常的身体状况有关,也与她被人算计这点脱不了干系,“她也参与了这场比赛,麦考夫竟然自大到向我隐瞒这点。”
安室透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被逼到这种地步。
就像一个被夺走了玩具的小孩子,因为够不到餐桌所以拖走了桌布。白色的瓷碗噼里啪啦地砸了一地,她冷冷地站在一边,眼睛里全是报复的快感。
“欧洛丝。”安室透语气平淡,“我们很快会找到你哥哥在哪里。”
欧洛丝这才注意到身边有人存在。
她在灯光下凝视了他那双紫灰色的眼睛看了一会,半晌不情不愿地回过了脸。
“和那没有关系。”欧洛丝说,“我不关心夏洛克的死活。他是在朝我下战书。”
餐桌上陈列着一排药品,那对她来说不起作用。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忙得焦头烂额,欧洛丝却冷静地推理出了自己生病的源头。
'池井秀三郎',这或许不是那位玩家的真实姓名。他模仿了米仓仁的行为举止,无意地触摸了她常坐的那个沙发的把手。
当然,也有可能是更久之前。
欧洛丝对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感兴趣。
鉴识课在那罐福尔马林前的地板上找到了特殊的泥土。
铁锈、潮湿、隐藏在植被茂密的树林里——这样的地点在全日本数不胜数。
“公开我的信息,安室警官。”欧洛丝放下手,无比平静地说出一句。
“从明天开始,我将是'最完美的受害人'。”
“我会编造一个故事。被关在仓库里的不是夏洛克,也不是麦考夫,在那里的必须是我。”
正义是种美德。
在这社会里,人与人之间本就是靠着一腔热血来维系的。
人这种生物总爱冲动行事,他们总被舆论牵着鼻子走,但这并不是什么完全意义上的缺点。人体内信息与信息之间的传递归根结底就是一种“冲动”,倘若丧失了这种行为模式,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就变成了单纯高纬对低纬的俯视。
她的飞机坠毁了。
欧洛丝知道。
海水灌进了她的鼻腔,然后是心脏。
'All in the game'
这是欧洛丝学会的第一句格言。
她那时通俗地将这句话翻译成了游戏,温和的福尔摩斯夫人却告诉她众生皆苦。
【“你不能只看表象,欧洛丝。”】
【“你是我们的女儿,比夏洛克比麦考夫都要聪明,更应该明白这点。”】
福尔摩斯夫人,那被她称为母亲的女人好像并不明白她丧失了爱人的能力,也不明白高处的
空气有多稀薄。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沉默过后,安室透说。
他的脸上没有笑意,做惯了虚伪的表情后,安室透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安室透只是这样凝视着她:“据我所知,你得罪的可不是一个国家的人。更准确地说,你得罪的可不止是一个国家。”
欧洛丝满不在乎,反而从口袋里扔出去一个U盘:“这是你的朋友的东西。里面是至今为止那个组织所有犯罪的证据和全部人的信息,我们的计划定在两周后,也就是那封邮件预感的那天。”
安室透抬手接住,充耳不闻。
欧洛丝说得平淡,内容却振聋发聩。
她没有退路了。
一个人善于撒谎的家伙只有在没有退路时才会说真话。
安室透清晰地知道这点,目光却无法移开。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些是警察该做的事,事情完全还没有发展到……”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欧洛丝打断了他的话。
“……”
欧洛丝笑了声:“我总是在赢,安室警官。对我而言,死好人和死坏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人们害怕的不过是一个'未知',倘若知道自己即将死去的确切时间,那就没什么可怕的。”
'Princess'
安室透曾经这么叫过她。
西方的文学总爱塑造出一个“阁楼上的女人”的形象。
讽刺的是夏洛克口中的“长发公主”的确也在其中。
当然,这不是自暴自弃的意思。
她只是在做一个pnB。
总得有人对付莫里亚蒂。欧洛丝不想这么做,麦考夫又输给对方过一次,那么留下来的就只有夏利了。
“看吧,你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欧洛丝挪回眼,风轻云淡地说了一句。
“到头来,你和其他人也没什么区别。”
仅仅是三分钟,欧洛丝编造的新闻就已经出现在了媒体的头条。
她身上新的身份卡在闪光,舆论却在不可遏制地发酵。
欧洛丝注意到自己的思考速度比起之前已经延后了一分半的时间。
“安室警官。”
她回答道。
“我已经不再需要监管人了。”
第33章
欧洛丝最终还是抵达了“终点”。
巨大的玻璃制的房间中找不到出口; 倒是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被绑在椅子上的哈德森太太。
那是夏洛克在贝克街的房东,她对夏洛克表现得既尊敬又畏惧,欧洛丝没和对方见过面; 只听说夏洛克曾为了她打了人一拳。
“下午好,亲爱的福尔摩斯们。”
两个摄像头和一个传音器。
欧洛丝抬手摸了摸; 没在玻璃上发现任何机关。
没理会对方的招呼; 夏洛克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动了动,他注意到欧洛丝的动作,脑子稍加思考后便得出了结论。
'她很烦躁'
夏洛克想。
'她在生病'
'欧洛丝从来不生病'
“这是无用功; 福尔摩斯小姐。”被机器修改过的声音从房间的天花板上传来; '池井秀三郎'笑了两声,没过一会又关掉了变声器。
他似乎没了掩藏的必要; 大摇大摆地打开了哈德森太太背后的屏幕。
那是一张温和的; 看上去没什么恶意的脸。
“尽管如此; 但您为了找到这里而不惜暴露身份的行为仍令我感到惊讶。”
“欧洛丝。”夏洛克冷不丁地开口; “你该住手了。”
欧洛丝没说话; 她仍旧保持着平静,倒是一旁的约翰华生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他在模仿夏洛克。”麦考夫说道,他理了理领子; 手中那把黑色的雨伞拄在地上; “莫里亚蒂的最后一案中; 他借口哈德森太太将你支开了; 不是吗?”
约翰华生愣了愣,没从这其中找到联系。
但麦考夫却向前踏了一步,即使是在这种窘境; 这位被誉为'大英政府'的政客依旧保持着优雅。
“他很明显是你的粉丝。”麦考夫悠闲地说道; 他的手在竖立的伞柄上交叠; 抬眼与屏幕上的人对视时眼里没带什么感情,“自我毁灭的游戏到此为止,你的判断力已经不像以前一样敏锐了。我从一开始就说过,这不是你一个人能完成的游戏。你想要向人展示你的聪明才智,结果却滑稽地弄巧成拙。”
从麦考夫说第一句话开始夏洛克就没在听了,他一直注意着欧洛丝的表现,总算得出了欧洛丝生病这件事和这起事件的策划者脱不了干系的结论。
“你可以直接和欧洛丝说。”夏洛克冷酷无情地回怼道,“还是说你还在害怕她?”
欧洛丝的目光在这时总算挪动了一下。
她犯了一个自己最厌恶的错误。
最开始那只是个小漏洞,结果却因为她的自负越变越大。
'他们对你来说只是一团数据'
脑子里的那个声音提醒道。
'欧洛丝,你放在他们身上的注意力太多了,这会导致你忽略掉其他的细节'
“现在可不是互相指责的时候,福尔摩斯们。”池井秀三郎故作痛心地摇了摇头,“特别是福尔摩斯小姐,请您不要埋怨我的行为,我只是想让这场游戏变得公平。”
“只有在您生病的情况下,我们的水平才有对等的可能。我想您无法否认这点。”
“……”
“好极了。”欧洛丝抬起眼,她的指尖冰冷,连带着语气也变得不善,“你在用我设计的机关,还在和我谈论公平。”
当初在谢林福特时也是这样。欧洛丝曾将许多人作为人质,逼迫夏洛克做出抉择。
“那是个联网的摄像头,夏洛克。”不等池井秀三郎做出回应,欧洛丝看了玻璃外被绑住的哈德森太太一样,“如果我的推理没有错误,他接下来就会逼迫我们对对方开枪。”
监狱长的鲜血溅在
玻璃上,那个男人在他们面前绝望地吞枪自杀——约翰华生愣住,垂在身边的手因为之前的那场噩梦有些发抖。
“幸运的是,他是你的粉丝。”欧洛丝眯起眼,唇边滚出一声嘲讽的笑,“柯南·道尔,那本里并没有我的存在。”
黑暗无声地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降临,没有人愿意说话,但欧洛丝却率先拿起了那把事先放在一旁桌子上的枪。
从重量评估,里面大概只有一发子弹。
这是个比欧洛丝当初设计的关卡更简单的环节,只需要死一个人,他们就能从这玻璃房中出去。
池井秀三郎对于欧洛丝的理智感到好奇。
他想毁了她。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因为她是多出来的那个。
她的风头占尽,连他尊敬的福尔摩斯先生都玩弄于股掌之中。
——但那又怎样呢?
池井秀三郎想。
就算她假装成了一个完美的受害者,在她亲□□杀了自己的哥哥后,这里的录像就会成为她犯罪的铁证。
她用舆论来对付他,他同样可以用舆论毁了她。
“你该住手了,欧洛丝。”夏洛克又重复了一遍这样的话,他低头注视着她,就像她来到这里之前,那位金发的警官注视着她一样。
一个拥抱。
欧洛丝想。
夏洛克在伤害到茉莉医生的感情时给了她一个拥抱,她却好像从来没有抱过别人。
欧洛丝觉得这没有必要。
拥抱有什么用呢?简单的体温与体温的交换,难道就能使人的想法共通吗?
那么人类发明语言又是为了什么?尖锐的真相总是会刺穿人的,那是一切敌意的来由。
撒谎对于欧洛丝来说是件比呼吸更简单的事,她能做到完美犯罪,一早看到太阳的时候却又厌倦了这么做。
她难道也该给夏洛克一个拥抱?
欧洛丝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夏洛克·福尔摩斯。”她喊了他的全名,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做。少女的眼睑懒洋洋地抬起,剔透的虹膜在光线下显得近乎透明。她的口吻像极了晨雾,轻得风一吹就散了。
“直到现在,我也觉得你是个蠢货。”
欧洛丝好笑地回忆道。
“麦考夫带我离开的那天,我让你去偷妈妈最喜欢的发带,我等了你很久,却怎么也没等到你回来。”
“……”
“因为根本没有那根发带。”夏洛克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她,他的视线尖锐,却又带着几分隐藏的痛苦,“你把它带在身上,总是让我去做无用功。”
欧洛丝轻轻地笑了声。
她笑过很多次,只有这次是真心实意的。
“但那时的你并不知道。”她唇角的弧度上扬,侧过眼来看他,“我很喜欢你,因为你是我们中最正常的那个。”
“我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我渴望将你变成我的样子。所以我才会教你小提琴,给你出那些连麦考夫也解不开的谜题。”
——然后夏洛克将这忘得一干二净。
夏洛克沉默了一会。
“我答应过会带你回家。”他说着,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直直地望了过来。
夏洛克福尔摩斯向他的小妹妹伸出了手,脸上的冷静濒临破碎,“把枪给我,欧洛丝。”
他看着她,仿佛看到了那个被西装革履的大人们牵着手,不断回望的小女孩。
她的背后什么也没有。
没有福尔摩斯夫人,也没有夏洛克。
但欧洛丝很聪明。
夏洛克清楚地知道,欧洛丝之所以被关在谢林福特,和那些严密的
安保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待在那里,只是因为她愿意待在那里。
“我们都很清楚那没有任何作用。”麦考夫松开了手中的雨伞,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被迫接受死亡了。
可他并不感到意外。
他是和欧洛丝相处时间最长的那个,他很清楚因为欧洛丝而死的人有多少。
麦考夫福尔摩斯同样为此做出了牺牲。
他和女王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