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钱,老太太稀疏的眉毛一挑:“莫跟我提钱,我哪有钱,大清早问我要钱,晦气!倒霉催地,门朝东一开就遇到你个讨债龟孙。”
简宁觉得很有必要提醒一下老太太:“奶,我爹是你儿子。”
老太太愣了愣,咂摸出味儿,当场呕得直甩眼刀子,咣咣捶胸口,胸闷。
简宁想着求人办事,得罪老太太狠了,她拒绝我怎么办,老胳膊老腿的我总不好打劫她吧。
于是,强行恭维一波:“奶,千年王八万年龟,您老万寿无疆呢。”
老太太抓狂:………啊啊啊啊啊啊!好想好想塞她回娘胎。
太会气人了!
“你个鳖犊子,黑心萝卜,不孝子孙…”肉饼消化完了,老太太不客气的一通骂。
好心好意恭维你还挨骂,简宁觉得超冤枉的,错付一颗真心。
“奶,你咋听不出好赖话呐!”
“滚滚滚……看你一眼我要短寿一年。”老太太顺手抓起扫帚疯狂撵简宁。
一阵鸡飞狗跳。
其他几房的娃在边上看热闹,简家最厉害的两个人斗法,他们可不敢凑上去。
就看她们一个追,一个躲,在院子里转圈圈,热闹得很。
躲了几圈,简宁也生气了,不借就不借嘛,仗着自己年迈动不动就撒泼打人,欺负我不敢还手呗。
越想越生气,简宁扭头一溜烟儿跑了,我也是有小脾气的,大不了甩腿去。
撵走不孝子孙,老太太扶着门框,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思考,正儿八经的思考。
掐架这档子事,她从来都是一上战场就文思泉涌,出口成章。
与宁丫头几次交锋连连吃瘪,老太太痛定思痛,寻思已经到了改革的时候了,不经思考瞎骂回回干败战,不思进取就要挨打。
唉哟~光顾斗法,忘给钱了。老太太一拍脑门,小跑追出去,丫头早没了人影:“兔崽子,溜那么快!”
兔崽子麻溜跑去大队部开了介绍信,迈着长腿咣咣一鼓作气步行十几里地,很快就被残酷的现实无情打败——腿酸了。
盖因昨天那场大雨,致使路面泥泞黏脚,没走几步路,鞋底板就黏了两块厚厚的湿泥,一边甩泥一边走,费劲巴拉的。
第十八章 三姐
下午一点,简宁坐在路边默默捶腿,默默啃干饼子。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今天是回不去了。
早晓得泥巴路那么难啃就该厚着脸皮找大队长借几毛钱。
到关岭县已经下午六点,离水坝还有几里地,等摸黑到了目的地,简宁累得够呛,旧布鞋不抗造,鞋面鞋底面临骨肉分离。
“站住!你是干什么的。”
刚到水坝,一束电筒光直射简宁眼睛,简宁以手挡了挡眼,忙不迭掏出介绍信晃了晃:“同志,我来找我姐简明玉,我是她妹妹简宁。”
赶紧表面身份,拿出介绍信,不然一会给你当盲窜犯逮起来审。
电筒光从上到下晃了一下:“你站着别动。”
负责守夜的人过来,仔仔细细检查了介绍信,严厉喝问:“你姐是几组的,组长是谁?”
“几组我不清楚。”简宁态度端正:“我知道组长叫王磊。”
三姐信上歪歪扭扭写了一句话“我和王磊同志打申请守工地,过年不回家。”
简宁也不是很肯定。
那封信半猜半蒙看了半天才读懂,又是拼音又是错别字的,磊还只写了两个石头。
守夜人挥挥手:“跟我走。”看来蒙对了。
两人来到一排窝棚前:“简明玉同志,你家属来探亲了。”
靠边上一间窝棚,急急忙忙跑出来一个人,黑漆漆的简宁也看不太清楚。
守夜人又把电筒光晃到简宁脸上,问:“简明玉同志你瞅瞅,是你家妹不?”
“是是是。”简明玉叠声答,生怕自家四妹被误会:“四妹你咋来啦?”
“你们先别忙着叙旧。”守夜人说道:“赶紧带你妹去王组长那边报备。”工地进了生人不报备他要被追责的。
“诶,我这就带她去。”简宁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三姐拖到了另一个窝棚。
“组长同志…”进了窝棚,简明玉面色拘谨,找到王磊磕磕绊绊报备。
煤油灯下,简宁这才看清楚三姐模样。
简明玉一米六左右的个子,身子单薄,头发枯黄,两颊深深凹陷,一张脸没二两肉,面皮干巴巴地贴在脸部上,像霜打蔫了的黄瓜。
由于长期干重活,担泥沙抬石板,腰背微微佝偻,简宁视线下移,看见那双拽着衣摆的手布满烂疮皲裂,手背因寒冷而红肿。
简宁的心忽然一下子酸胀的不行。
犹记得杨贵英常常挂在嘴边的教导语言:“你们长大要外嫁的,嫁了人没娘家人撑腰,一辈子抬不起头,受婆家人磋磨,受了欺负没人帮你找场子。四妹就是你们天,你们的依靠,你们凡事要以四妹为主…”
反过来教育原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趁水没泼出去之前要几个姐姐多多为家做贡献她们始终要外嫁的,我和爹才是你最亲的人。
歪曲思想灌输下,在原主心里,三个姐姐都是外人,她和爹娘才是一家人,要一辈子生活在一起的。
践踏不至于,轻视是无疑的,要不也不会挥霍亲姐的工分补贴许家那个冰窟窿。
第十九章 我给你背背语录
原主的所作所为简宁不予评价,作为占有者也没有资格和立场去评价,她很清楚自己责任就是看护照顾好对原主有恩情之人,无论亲人或朋友。
“简宁同志你打算住几宿,我这边要登记一下。”王磊的声音打断了简宁的沉思。
“一宿。”简宁偏头看看紧张拘谨的三姐,上前一步,落落大方伸手:“王组长您好!”
王磊闪了闪眼神,稍作迟疑伸手,大概没想到一个村姑礼貌方面还挺正式的。
“王组长是这样的,家中长辈吩咐我来接三姐回家,之前三姐申请驻守工地的事就不能作数了,烦请王组长另找一位同志代替。”简宁收回手直奔主题。
“不行!”王磊眉头一皱:“没组织没纪律,说准的事哪有临时变卦的。”
“四妹,”简明玉不安地拉了拉简宁衣袖。
简宁瞥头看她,意有所指道:“一家之主说了算。”
简明玉便沉默了,神态中带了几分小心翼翼和紧张。
“咱新社会讲究自愿,不兴强制上工,你这是在搞奴隶压迫制度吗?”简宁将三姐一把怼到王组长面前:“我姐身体本来就不好,你自己瞅瞅,劳累憔悴成啥样了,真要在你们工地出事,谁负责?”
“我姐才十八岁,领导都说祖国未来建设在青年一代,世界一片红光主席教导光芒照,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
“停停停!”我给你换还不行吗!遭不住扣大帽子。
姑娘嘴皮子利索,语录背得溜熟,再说下去要给他钉上资产阶级做派了。
另有一原因,细瞅这位简明玉同志确实不成人样了。
工地上几百号人,平时王磊没注意,单拎一看,哪像十八岁的姑娘,身体单薄的仿佛风一吹就要飘,全身上下充斥着一种被生活严厉搓磨过的沉重疲惫感,仿佛随时要倒下。
王磊还真怕她晕在工地上出点啥事,那时候他责任就大了。
王磊松了口,简宁又提了一个要求,明天就结算工钱,一天都不干了。
反正无理的要求都答应了,不差这一点,没几天就是大年三十,离家远的这两天已经开始结算工分,陆陆续续返家。
“转工分回乡还是现金结算。”王磊从抽屉里拿出记录工分的小本本。
简宁毫不犹豫道“现金。”工分转回去程序复杂,好几道手续,要去公社革委会这里那里盖章。
王磊抬头:“我先讲清楚,现金没工分划算哦。”
工分转回去可以直接到大队部分粮,钱的话拿去买粮还要额外搭粮票。
所以,即便划工分回乡麻烦,却几乎没有人选择现金结算。
“就现金。”简宁暂时不缺粮,缺钱。
“行,那我先帮简明玉同志核算工分,你们明早来拿钱。”说清楚就不关他的事了,王磊爽快道。
“好咧,谢谢王组长。”道了谢,简宁拽着呆滞的三姐离开。
“那两人是亲姐妹吗?我瞧着一点都不像。那位妹妹胆子大,模样好。”窝棚里还住了其他几个组的组长,简宁她们一走,开始闲聊起来。
“不知道嘛。”王磊摇摇头,当时他接任六组组长点名的时候,看见有一年轻姑娘,还很诧异呢。
修建水库顶顶的重活,少有女同志报名,就算有也是比较粗壮类型的,他还特地问了她是不是自愿在大队报的名,姑娘拍着胸脯答是,他就没多在意了,不过那会看她不像现在这么单薄。
几个月下来大变样,工地确实不是女人呆的地方。
夜色里简明玉看简宁的眼神唰唰冒星星眼,一家之主就是一家之主,好厉害。
简宁本来就说不来贴心话,又与三姐新识,实在没什么话聊。
如果照着和老太太的相处模式,言语打着机锋高一句矮一句的互怼,那是万万行不通的,搞不好隔两天以她为天的三姐就脑补几出大戏,自己个缩牛角尖里郁郁至死。
一路默默无语回了窝棚,用破瓦罐烧开水,撕下两个干饼和冷红薯一道煮粥。
面糊糊粥熬好,在简宁强迫下,俩姐妹分食一罐粥。
干饼子是用白面烀的,麦香搅着甜甜的红薯一熬煮,香喷喷的,闹得同一窝棚的人说了好些个酸话。
简明玉有些坐立不安,简宁埋头稳稳当当喝粥,爱酸酸呗,这年头就没有和旁人分享食物的。
吃完饭,放在火盆旁边的鞋烤干了,简宁把鞋底的泥清理干净,叫三姐找来针线撩几针,鞋面脱落到后脚跟了,不缝一缝,明儿只能打光脚走路。
晚上,姐妹俩挤在床板上,又是一阵沉默。
简宁睡不太着,十几个人混杂的窝棚弥漫着各种稠浓的味道,硬板子床铺的稻草,上面垫了张草席子,身上盖的棉絮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硬邦邦的一点都不暖和,还有一股霉臭味。
窝棚里人睡了之后就不好烧火盆了,怕火星溅出来半夜走水。
简明玉一时也久久没入睡,她是兴奋的,虽然四妹统共没和她讲几句话,但她感觉四妹好像变得更在意她了。
做梦都想不到四妹竟然会特地跑来接她,还心疼她在工地苦,早早结算工钱也要带她回家。
刚才还给她吃了满满一碗细粮粥,喊她喝粥的时候即便面无表情,似乎冷着脸,但她就是知道四妹心疼在意她了。
第二天早上,简宁是被活活冻醒的。
三姐起床打饭去了,被窝里少了一个温暖源,大家陆陆续续起床,窝棚门一会开一会关,冷风一阵阵地往里面钻。
简宁赶忙起床套上花袄子,下床蹦了蹦热身,连做几十个俯卧撑,身体才慢慢暖和。
这具身体没遭过什么罪,简宁感觉自己要感冒了。
“四妹,吃饭了。”简明玉端着饭食进来,见简宁在做奇奇怪怪的动作,连忙放下铝饭盒,蹲下身关切地问:“四妹你在做什么?”
“呼。”简宁呼出一口气,一个跃身站直:“锻炼身体。”
“哦,”简明玉帮她拍拍衣服上的灰:“咱趁热吃饭吧。”大冬天片时半刻饭就冰冰凉。
简宁点点头,把最后一个干饼子撕成条扔在清汤寡水的粗粮粥里泡软分给三姐一碗。
“我不吃,我吃饽饽就成。”简明玉不要。
“以后我给你,你就吃。吃个饭推三阻四的,烦不烦。”简宁瞟了一眼粗糙的杂粮饽饽头,冷声道。
没办法,三姐性子使然,你好生好气与她说,她不当回事,稍微好点的东西舍不得吃,就想紧着妹妹吃。
总不能顿顿吃饭都上演一遍孔融让梨吧。
果然,简明玉见四妹摆出当家气势,且很烦躁的样子,立即就乖顺地接过碗。
第二十章 买买买
冬雾茫茫,笼着万物。
清晨里两道身影融入雾中,渐渐远去。
简明玉修水坝三个月总共挣了七十一块六毛,做满三个月的还发了一张专用暖壶卷。
看似巨款,却是以透支身体为代价,简宁并不觉得欢喜。
结算工钱的时候,简宁跟王磊套了套近乎,得悉关岭县附近有座煤矿,不过现下煤矿煤厂都是公营的,私人是搞不到大量煤的,每人每年定量按人按户供应,一年就50kg。
显然,喂养赤珠走这个路子不通,得去找没有被机构标记的矿源。
要从长计议。
“三姐,我们去县城逛逛,置办点年货,再去趟黑市,我想淘换点东西。”薄雾中简宁碰了碰三姐的手臂。
“好,咱去。”无条件支持顺从四妹,你说啥就是啥。
进入关岭县,雾霭散去,阳光洒落。
简宁问了几趟路终于找到了供销社。
县里供销社品类比镇上齐全。
这会刚上班,简宁她们恰好踩着刚开门的点,供销社人少,就三个售货员。
国营售货员态度懒散且略高傲,反正卖多卖少都是拿死工资,又没有提成,难免消极怠工,很正常。
简宁并不在意,能用钱买到东西已经很满足了,她以前见过一对亿万富豪老夫妻,一边用大堆大堆的红票子点火取暖,一边泪流满面,哭得肝肠寸断。
旁人皆扼腕叹息。
她好心宽慰道:“其实你们挺幸运的,有很多比你们富有的人,他们的钱都成了一串飘在云端的死数据。”
记忆犹新,当时那对夫妇一脸泪痕愕然地看着她,可能是觉得她语气神态平静得接近冷血吧。
完全没有被安慰到。
所以,钱能买食物用品是一件何其幸福的事,简宁兴致勃勃站在柜台前盯着里面略显老土各类物品两眼放光,指指点点报了一堆物品;
“同志我要一块肥皂,牡丹花的搪瓷盆给拿两个,搪瓷杯也要两个,这个瓦罐子给我拿一个,还有那个暖壶,水壶也来一个……”
水壶备着上山用,反正看什么都有用。
兴奋得整个都在发光,就像被关了十几年的购物狂人。
恨不得搬空供销社。
特别狼性。
看着柜台上那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