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神简短介绍道:“天海王之女。”
奂天女早已拭去泪,端庄的站姿,恰到好处的表情,都充分显示了其特殊的地位。
见她有询问之色,魔神看看田真,半晌道:“凤凰,吾之部属。”
“我看也像羽族后裔,”奂天女冲田真温和一笑,含蓄地纠正,“我与西殿下自小相识,是陛下赐给殿下的侍姬,并不是客,你不必多礼。”
田真有点想扶额。
看来上古大神并不都是“吾”啊“吾”的嘛,瞧这话,分明是在强调地位,以领导身份自居了,咱什么时候要跟你多礼来着?
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当初此神又是因为她被困……侍姬?侍什么的?不会是侍寝的吧!
“你让他们放心,小彩虽顽劣,却不会随意伤人,”奂天女安慰性地说完,重新转向魔神,伤感道,“这些年我虽困于优婆山底,却一直记得与炎武随西殿下住在赦杀殿的那段日子,如今出来,竟已物是人非,神族……”
魔神道:“神亦有劫,天意,你不必伤怀。”
叙上旧就把咱当空气了?田真郁闷。
好在魔神还记得这团空气:“此蛇不伤人,你不必怕。”
田真“哦”了声,不动。
魔神道:“凤凰?”
田真双手按在路小残肩上,一脸温柔的笑:“昨晚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打算过来讲给陛下和小残听的。”
话中若有若无的亲昵感,让对面两人都一愣。
奂天女很快恢复平静,不动声色打量起她来。
魔神问道:“有何古怪?”
田真故意为难:“这……”
奂天女含笑看了眼魔神,道:“我伺候西殿下多年,并非外人,你不必顾虑。”
不是外人?田真也看魔神。
根据以往的经验,很难保证此女不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魔神衡量之下,觉得做梦应该做不出大问题,抬手批准:“讲。”
“那……我讲了?”田真假作回忆状,慢慢道,“我昨夜梦见下了好大的雨,我外出未归,陛下亲自出去寻找,将我接回魔宫,又送我回房,今早醒来回想,这梦竟做得像真的一样。”
奂天女愣住。
路小残“咦”了声:“真古怪,你怎么做这样的怪梦呀!”
田真表示无辜:“我也不知。”
被各种目光注视,魔神侧过身,脸被额前垂落的长发挡住大半,看不清神情,语气倒没什么变化:“迷糊的凤凰,你没做梦。”
“难道是真的?”惊讶。
“是吾。”
承认得真干脆,田真展颜笑道:“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再迟钝的人也能从对话中听出这位部属的特殊,奂天女缓缓收起讶异之色,莞尔:“殿下还是这么随和。”
田真但笑不语。
亲爱的魔神大人,难得有人夸你随和呢。神女你的地位咱明白,可咱的地位也得让你清楚,你对此神有无企图,应该很快就能知道了。
奂天女将目光自她身上移开,落定在路小残身上:“这就是小天王?”
魔神点头:“是吾儿。”
“陛下竟寻到了生之泉,”奂天女仔细将路小残打量了一番,摇头,“可惜尚有缺陷。”
魔神道:“吾之失误。”
“或许,我能替他弥补。”
“吾倒忘记了,你精于此道。”
奂天女笑道:“殿下还记得,论这个,殿下当年也输我一筹呢。”
两位大神商量造人技术,路小残渐觉不安,收起目中顽皮之色,仰脸望田真,悄悄扯她的衣袖。
田真握握小手示意他安心:“人谁无缺陷,我看小残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奂天女道:“我已了解,如今魔界是众矢之的,殿下需要更好的助力。”
田真道:“我相信陛下的能力,魔界有陛下与大天王,纵然六界同来,又有何惧?”
魔神抬脸,对这句奉承表示满意。
奂天女并不着急:“请殿下裁夺。”
爱听奉承话的人未必不英明,魔神道:“吾虽不惧,但奂天女所言有理,魔界需要更多强者。”
奂天女微笑:“殿下就将此事交给我吧。”
路小残快哭了:“父皇。”
魔神斥道:“吾之子,岂能轻易哭泣。”
路小残垂下脑袋不说话了。
好个神女,任何人都没有一来就提这事的道理,这是什么意思?田真冷笑,将小家伙拉到身后:“小残是我儿,我不舍得他走,求陛下留下他。”
奂天女不慌不忙看向魔神。
见此女公然把儿子据为己有,魔神皱眉道:“凤凰,魔界未来重要。”
田真道:“陛下,我的儿子也重要。”
魔神沉吟,没有立即表态。
就在这关头,殿外忽然响起脚步声,却是紫袍的路冰河走进来:“神女初到魔界,无处安置,若与他们一同住在外面,未免怠慢,不如暂且让她留在父皇寝殿,待我命人建好宫殿,再搬进去,父皇意下如何?”
“天王不必费心了,”奂天女制止道:“我原是伺候西殿下的,如今也无处可去,求殿下准我留在身边继续伺候。”
田真听得一肚子火。
先天神女,与我们住在外面就是怠慢,路大天王你他妈缺乏母爱啊,这么急着让你爹跟人同居?
魔神“嗯”了声,没有说什么。
“我倒差点忘了,不能再踏入寝殿的,”田真拉起路小残,“走,我们出去玩,走远点。”
见二人出殿,奂天女道:“小天王的事……”
魔神制止:“再议。”
神亦食言
一大一小坐在石山顶,默默看遍地灯光。
刚有了点进展就遇上这种事,咱最近是不是冲撞了什么,要不怎么每找到一个目标,对方就会在适当时候冒出个类似旧恋的女人来抢。
田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拉起那小手道:“走,这儿风大,我们下去吧。”
路小残甩开她的手,别过脸。
田真搂住小家伙安慰:“放心,有我在,谁也别想动你。”
路小残嘀咕:“你本事比我还差,能有什么用啊。”
“你这小东西,敢瞧不起我?”田真重重地捏他的脸,“上次是谁让你父皇改变主意的?”
“此一时彼一时,父皇都有蛇美人了,你以为他还听你的呢,”路小残撇嘴,“女人呀,真好骗。”
田真哭笑不得,板起脸:“什么女人男人,小孩子不许瞎想!”
路小残颇为鄙夷地哼了声,不说话了。
田真看着那红红的大眼睛,放软语气道:“好了,快回去,有什么事你就来找我,我帮你。”
路小残从她怀里跳起身,将下巴一扬,居高临下看着她道:“谁要你帮,我才不怕!”说完化作红光消失。
明明害怕得很,偏还嘴硬,田真眯眼。
这个神魔乱舞的时代,大家都以制造更多炮灰为人生目标,当你的能力改变不了什么的时候,就只能努力去适应它,找准自己的位置,是你在任何环境下生存的前提。
田真清楚这个道理,打定主意少管闲事,可小家伙既然默认自己是娘,相处这么久,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他被炮灰吧,何况这种坚持已不仅仅是针对事情本身,它还是一场暗地里的较量。
田真望望远处报时花,午时将过,于是起身打算回去,谁知这一转脸,就发现背后站了个人,悄无声息,不知已来了多久。
“凤凰。”
“神女?”
奂天女缓步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
察觉有异,田真暗暗吃惊,强作镇定问:“神女这是做什么?”
“你不用怕,”奂天女微微笑,“我见你体质有异,内丹似非寻常,想要试试它。”
田真反应也快,半开玩笑掩饰道:“我是最低劣的体质,神女不会打算把我也重铸了吧?”
奂天女放开她,道:“西殿下当年是因我被困。”
“方才我都听说了。”
“你知道他为何还肯原谅我?”
田真道:“陛下待部属宽厚,我对他与神女的往事并不知情,我关心的只是小残。”
奂天女自顾自继续说道:“当年陛下与父王设计,用父王性命要挟,我不从,他们便以我为饵,诱他入阵。”
田真“哦”了声:“神女的不得已,陛下会明白的。”
奂天女点头:“我与西殿下自幼相识,而后陛下又将我赐予他,跟随他多年,我的一切决定都是为殿下好,殿下相信我胜过任何人。”
被划分到“任何人”里,田真也没生气:“神女回来,陛下身边又多了一位得力助手,实在可喜可贺。”
看出这场谈话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奂天女道:“身为忠心的部属,我希望你能明白。”
明白明白,他相信你胜过咱么,田真想了想道:“依我看,陛下行事向来公正,极少偏私,魔界人人都知道,神女放心。”
奂天女道:“我会重铸小天王。”
“任何人都不能动我儿子。”
“他是殿下之子。”
田真面不改色:“是我干儿子。”
“我明白你爱护的心情,但你有多少能力,相信你自己最清楚,”奂天女微笑,“在别人的庇护下生存,不应该要求太多,关于羽族的预言,我希望你远离西殿下。”
眼见她飘然离去,田真暗暗给自己顺毛。
不愧是活了几千万年的老神女,光气场上咱就输了,看她说话句句带刺,不该要求太多?分明拐着弯骂咱无耻呢。
“哎呀,她在骂你!”头顶穿来路小残的声音。
“你没走?”田真气打不到一处,抬脸作凶恶状,“不知好歹的小东西,老娘还不是为你,敢笑,看我揍死你!”
路小残眨眨红眼睛,跳到她面前:“她不是好人,你别气了。”
“这还差不多,”田真抱住他,“让娘亲一口,消消气。”
“恶心!”路小残飞快从她怀里窜出去,眨眼就跑得没影了。
田真失笑,扭头望着寝殿的方向,咬牙低骂:“我靠!”
整整一个白天,就在类似这句“我靠”的心情中过去。
。
其实神女与魔神大人的往事目前尚不清楚,气也是白气自己,田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随着夜的降临,她还是忍不住悄悄出门,爬上了旁边的石山。
照明的珠光灭了大半,整个魔宫沉寂无声,巍峨的寝殿依稀可见,殿门处透出熟悉的幽幽的蓝光。
此神绝非好色之徒,睡觉也就是摆摆沉思造型,若真发生什么,顶多咱又当一次炮灰而已。
倾盆暴雨,电闪雷鸣,柔和的护体神光里,那只大手……
记忆忽然变得清晰,田真摸摸手,从最初因惧怕而被迫表白,到之后感激相救而生亲近,自己的选择更多是受理智驱使,可是昨夜在十方虚野看到那雨中身影时,还是真的心动了。
越想越添堵,田真捶胸叹气,其实咱真不想当炮灰啊!
就在低头的瞬间,视野里竟现出一段金边袍角。
田真猛地抬脸。
高大身材,长发掩映俊脸,半被珠光映照,不是魔帝是谁!
只是较之往常,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似乎减轻了许多。
“陛下?”
“多心的凤凰。”
自从跟着此神,形容词赚了无数,这次无疑最令人欣喜,田真豁然开朗,想想又觉得没面子,忙道:“我……吾没有多心,吾在为小残忧虑。”
魔神没有揭破她:“吾儿体质,承载不了太多力量,重铸有益。”
“我想问陛下一句话。”
“讲。”
“陛下会为我留下小天王吗?”
魔神蹙眉:“两件事,毫无关系。”
“如果有关系呢?”田真道,“如果让陛下在我与重铸小天王之间选择,陛下会选哪一个?”
“重铸他,你会离开?”
“可以这么说。”
长睫微动,魔神缓缓移视线:“难道你对吾儿的在意,胜于你对吾的爱意么?”
田真望着他道:“我喜欢陛下,会为陛下原谅大天王,同样,我在意的人,希望陛下也能在意,这很重要。”
魔神“嗯”了声:“允你。”
神啊,还是高高在上的语气,田真忍住笑:“陛下不能反悔。”
“吾言出必行。”
“让陛下失去一个更强大的儿子,我很抱歉。”
“无妨,吾会考虑你的建议。”
建议?田真想起了什么,满脸黑线:“吾收回!”
魔神侧脸看她。
“陛下若与奂天女有比现在更近的关系,我会离开,马上离开。”
“凤凰,要求太多。”
“我还想让陛下送我回去。”
……
“你之居处,近在眼前。”
瞧瞧脚下的房子,田真开始后悔出门时为什么没走远点。
魔神道:“回,吾在这里。”
田真故意慢吞吞走下石山,站在门口望,见那身影依旧高高立于石山上,袍袖飞扬,心情顿时好起来,遂闭门休息。
“西殿下安慰过了,打算怎么办?”奂天女现身,双睫低垂。
“部属的请求,吾已应允。”
“殿下打算为此放弃魔界未来?”
魔神皱眉,似有不悦。
奂天女轻叹道:“殿下定夺吧,无论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殿下的。”
魔神道:“你的提议吾赞同,但吾不能食言。”
奂天女微笑:“殿下既赞同我,就会有不食言的办法。”
魔神没有表示,抬手示意她退下。
。
大清早,窗户门就“嘭嘭嘭”震天响,田真自睡梦中惊醒,问了两句无人应,奇怪之下,她翻身下床去看,哪知刚开门,迎面就被一个庞然大物扑倒在地。
触手处是茸茸的皮毛,田真吓得汗毛倒竖,张口就要叫。
“呜——呜——”野兽的呜咽,有点耳熟。
田真认出它来,连忙闭了嘴,摸摸那脑袋:“你想吓死我呀!”
小白虎松开爪子让她起身,却仍咬着她的衣角“呜呜”低叫,似很着急。
田真心知不妙,问道:“是小残叫你来的?”
小白虎叫了声。
“他怎么不自己来找?”田真更觉不对,“难道他不能来?他是不是出事了?”
小白虎轻轻衔着她的手往外拖。
田真明白过来,用另一只手拍拍它的脑袋,再轻按虎背,侧身坐上去:“带我去吧。”
白虎的速度很快,眨眼就到了路小残的居处,那是座小小的、宝塔模样的建筑,旁边许多小房子和小石头圈成的栅栏,里面养着奇怪的兔子和花草之类,周围嵌着亮晶晶的宝石和明珠,很有几分童趣,只是此刻小天王寝殿里空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
田真急忙问:“他去哪儿了?”
小白虎呜呜叫,声音极有规律,想来它平日与路小残是这么交流的,然而田真哪里听得懂兽语,只得冷静下来,暗暗猜测——连见自己的时间都没有,可知路小残是被强行带走的,小家伙这么聪明,知道叫小白虎来传信,不可能不留点什么。
当时时间那么仓促,最有可能留信的地方是——
田真仔细在殿门四周寻找,很快就有了收获,门外柱子刻着一个不起眼的闪着微光的图案,那是只大鸟。
用手一试,指尖立刻沾上发光的磷粉。
田真认出来:“陛下命他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