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们重视彼此,在对方面前毫不保留自己的情绪和脾性,嬉笑怒骂都那么自然,昙重视他们,不是没有原因。
其后陆陆续续有消息传回来,诸如某些小帮派想偷藏宝图,又比如江湖大帮大派的动向,她闲时会和侍女一起打扫上水堂,闲聊之下也听说各窟窟主都调了不少部众前去助阵,有如火如荼之势。
无忧回上水堂的时间比较少,扫农被昙带出去比赛,陪她最多的是扫麦。有时她明明见扫麦匆匆忙忙出去,但一到她眼睛上药的时辰他就会回来,真是难为他了。扫麦去城镇药铺时偶尔也会带她一起,她这才知道“三不欺”药铺是厌世窟的产业。她还不止一次在“三不欺”里看到神神秘秘的客人和掌柜眉来眼去,不知买什么药。
但不管怎么说,她就是闲人一个。
转眼十月中旬,扫麦说赛事结局快出来了。这是不是意味昙也快回来了?真好,真好,她决定试着把他的衣服补一补。昙平日总穿素色衣袍,布料也寻常,其实他的衣箱里有很多精致绣袍,就是上面有些小挂伤或火星烧出来的小洞,扫麦说昙是炒茶煮药时惹出来的。
“利物苦伪,丑器多劳,师父只在沐浴后或非常轻闲的时候才穿那些绸袍。”走在她身边,扫麦嚼着酸枣脯,说话竟然清楚得不得了。
他们从镇上回来,她买了七色丝线,扫麦买了一大袋炒花生,背在肩上像小蜗牛。
“昙好能干。”她笑眯眯的,“他会治病,会解毒,会炼药,会炒茶,会制香,武功高,一手妙笔丹青,字又写得好,性子随和,体贴,有那么多贴心的朋友,还有你和扫农两个好徒弟。”
扫麦张开两只手,每个指头都是师父的优点,他好怕她再数下去他就要用脚指头来记师父的优点了。听到最后一句,清秀的小脸居然浮了一点可疑的红云。
好徒弟好徒弟好徒弟啊……得意了一会儿,他假装害羞地摆摆手,“哎呀印姑娘你太夸我了啦,嘿嘿!”
印麟儿瞧了他一眼,笑意盈盈。离开城镇已经有一段距离了,山道蜿蜒,林风徐徐,满目枯绿深深远远,一派秋高气爽。她深深吸一口卷了林木清香的空气,想到一个问题,即问:“扫麦,你为什么喜欢炼丹?”
“成仙。”
“咦?”她不是很明白。
“让和尚成仙。”
也就是说,他炼的丹药多数是用来刁难和尚的——她自动理解成这个意思。
“你说……昙什么时候回来?”
“就这几天了,我猜。”蓦地,扫麦停下步子,神情峻冷。
秋日的林道上无端多出五名黑衣人。以他们错开的站姿判断,已经等候多时。扫农上前一步站在印麟儿前面,冷问:“几位有事吗?”
其中一名黑衣人微一点头,其他四人二话不说拔剑杀上来,剑气飕飕。
扫麦飞快放下背包,手腕一震,三根银针飞射而出,挡下三名黑衣人。他曲腰横扫,踢起地面的石子击向余下的一人,阻止他们冲上来的剑势。但黑衣人闪开他的攻击后立即快攻上来,这些人剑法清灵犀利,招招取人要害,显然训练有素,有备而来。
扫麦见三人围攻自己,一个围攻印麟儿,一时无法判断他们的目标是谁。若是七破窟的仇家还好说,若是有人买凶对印麟儿不利,或捉了她要挟七破窟,他可要满头包了。师父把印姑娘交给他照顾,他责任重大呀……如此想着,扫麦杀心渐起。他从怀中取出两颗黑色弹丸向两名黑衣人胸口射去,那两人举剑震开弹丸,没想到弹丸与剑身相撞的一瞬间突然爆炸,两人哀号大叫,丢了剑不停地跳来跳去,痛苦无比。叫到最后,两人声嘶力竭,身形萎顿倒在地上,手脚抽搐几下,没了声音。剩下的三名黑衣人和印麟儿定眼看去,只见那两人上身一片血腥,黑衣不知被什么腐蚀得破破烂烂,露出大片皮肤,只是这些皮肤也无一处完好,上面正冒着腥红的血泡,有些地方已经见骨。
四周的草地一片暗红,就如吸饱血的饕餮,令人心怵。
一直没动过的那名黑衣人眨眼间出现在扫麦前面,凌空翻身一踢,将扫麦踢飞丈远。他动作速疾,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冷酷无情。扫麦一击杀死两名同伴后,黑衣人对他已有防备,不等扫麦缓过气,他举剑疾送,刷刷刷三剑直取他胸口三大要害,扫麦就地一滚躲开,可惜腿上仍然被划伤,鲜血立即浸过衣布弥漫开。
印麟儿现在明白了一件事:扫麦的武功不及黑衣人。
见黑衣人的剑再次向扫麦袭来,她立即扯下腰间的香囊向那人一弹,里面似喷了些什么出来,那些人立即向后纵开。她扶起扫麦,见他疑惑地盯着手中的香囊,解释:“是我家的毒粉。”她身上也只有这一包了,还是“被掳”那晚系在衣带上才带来的。
扫麦忍着腿伤站直身,“印姑娘你先跑。”
她瞪起眼,“扫麦,我走了你能对付这么多杀手吗?你受伤了。”
“我会拖住他们……”
第11章(2)
更新时间:20130425 09:59:16 字数:4668
“不行!”她一巴掌拍向扫麦的脑袋,两人同时一呆,仿佛都没想到会有这种动作。她眼角瞥到黑衣杀手一动,立即沉下心神防备,小声道:“他们人多,我跑不了多远肯定被他们拦到,我们分开不是更危险。我还是陪你……不,你还是陪我安全一点。”
银刃一划,利剑袭来。
扫麦急叫:“印姑娘当心。”拦在她前面。
“你才当心。”她扯着他的腰带向后拉,跌跌撞撞闪过刺来的一剑,后背重重撞上树杆,额角痛得飙冷汗。
三名黑衣人彼此眼神交流,以半包围逼近他们。
他们已经无路可逃。
电光火石的一瞬,中间那名黑衣人手腕一震,剑气纵横,剑尖转眼抵至印麟儿胸口。
“般——若——我——佛——”
震人心魂的狮子吼在林间响起,一道灰影如灵鼠出匣转眼来到印麟儿身侧,灰袖一拂卷开利剑,再反掌一推将黑衣人逼退。
扫麦双眼大瞪,“慧香?”
救下二人的正是有“伽蓝三香”之称的七佛伽蓝护法之一,慧香。他刚才那一掌劲气柔韧,只能退敌,却不能伤人。
噔噔噔噔噔!一名戴着尖尖笠帽的小僧人急步跑来。看清场面后,他念声“我佛慈悲”,小心翼翼走到慧香身边。笠帽下的脸赫然是有台。
“南山有台,北山有菜?”扫麦歪起嘴角。
小僧人看了他一眼,表情沉稳,“般若我佛,小僧法号有台。”被七破窟刁难了这么多年,他俨然小有所成,处变不惊。
慧香妙目轻敛,叹道:“众生皆有佛性。无相无形,不来不去,非有非无,非见非不见。诸位为何对手无手无缚鸡之力的两人痛下杀手?六道轮回,报应自得。诸位何不放下屠刀……”
“你少抽筋!”
不屑的喝斥不仅打断慧香的话,也让他抬起双眸,逐一扫过黑衣人。
“我……我师兄是救你们……”身后是有台虚弱的声音。显然,刚才的喝斥不是来自黑衣人。
“救你个锥头!”扫麦将印麟儿拉到身后,伸出食指猛点有台的笠帽,“等他抽完筋念完经我们还有命在吗?你是不是想吃大补丸啊!”
被救还这么凶……有台小步后退,委屈不已。为什么他每次下山化缘总会遇到七破窟的人?
慧香眼底无波,素色僧袍在林风吹动下扬起片片衣角,法相庄严。就算他有一肚子的劝说之辞,就算扫麦不屑一顾,他也知道这些黑衣人不是那么好劝说的。若能吓退那就最好,这样便可不伤性命。
然而,他慈悲为怀,黑衣人却不是吃草的茬,三人眼神交换,仗剑一起攻上来,一人攻慧香,一人攻有台,另一人的目标是印麟儿和扫麦。慧香心存慈悲,衣角一旋闪过剑气,转身来到黑衣人身后在他臂上轻轻一劈,他只想将黑衣人逼退,并不想伤人性命。那人倒纵跳开,剑尖一抖再次杀上来。慧香趁着这一空隙跃到扫麦身边,将追杀他们的那名黑衣人拦在自己三尺范围内,连同随后袭上来的那名黑衣人一起,不让他们靠近扫麦二人。
有台取下笠帽挡剑,躲闪灵活,一时没有生命危险。
扫麦冷冷看着不远处缠斗的五人,越看越火大。慧香虽然缠住两人,可他出手软绵绵的,只要黑衣人不撤退,打上一个时辰也不多,有台那边时不时有佛诺传出来,一个子“哎呀般若我佛小僧不是故意的”,一下子“这位兰若,要戒杀戒嗔,戒杀戒嗔”。
“印姑娘,我们走!”他要把她送回七破窟范围才能安心。黑衣人的身份只要让扶游窟查一查便可知晓。
印麟儿点头。两人刚转身,林间阵阵惊鸟掠空飞起,数十名黑衣人一下子拥出来。
扫麦心头一沉。
前方,是十几名手执利剑的黑衣人。后方,是被慧香和有台缠住的三名黑衣人,腹、背、受、敌!
他的手缓缓抚上腰带,触到暗袋里的小瓶。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用这招。
远远有马蹄声传来。
一道仰天长嘶穿云直上,马蹄渐快渐近。
被慧香、有台缠住的黑衣人早在同伴出现时就停止了打斗,三人听到马蹄声,手中各是一紧,正待提气杀上时,身形突然定住。
一抹缥缈虚影仿佛踏风而来,掠过三名黑衣人,掠过慧香和有台,掠过扫麦和印麟儿,须臾便站在了数十名黑衣人前面。两两距离不过五步。
烟青布袍缓缓垂于脚边,苍发垂鬓,美目妖长,脸上的笑仿佛临水远眺的司春东君,融融一片水墨色泽,随和,写意,使人如坐春风。
雪弥勒,翁昙!
“师父!”扫麦吐口气,松开暗袋里的手。
翁昙听若未闻,只对黑衣人道:“诸位想取谁的命?”
黑衣人见对面站的三位同伴一动不动,眼中隐隐闪过惊骇。这时,其中一人低声说:“上!”但是,他们也只有机会说这一个字。翁昙早在“命”字结束后,身影已经不在原位。林木之间,只见苍色身影快速闪动,不知从何名黑衣人手中夺过一剑,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如雁过长空,影沉寒水,卷起阵阵凉意。
当他重新站回原地时,手中拿着一把剑。剑尖映着秋日,金光一闪,剑身中段沾了一些血迹。
江湖传言,七破窟厌世窟主的独门绝技是《鬼门十三针》,从来没人见他拿过剑。今日这群黑衣人若有命回去,只怕传言要改一改了。
七破窟人人尽知:厌世窟主不拿剑,一拿剑就杀人。
以剑会友?哼,他们厌世窟主可没那么多闲情逸致。
不过须臾,数十名黑衣人,只剩下一人站着。留他活口,是为了追查线索。
那人似也明白,眼见逃命无望,心一横,咬碎口中毒丸,身形摇了摇,捂着肚子倒地。
扔剑转身,翁昙直接向印麟儿走来,口中犹道:“扫麦,这些尸体给你们研究。”
扫麦大喜,“多谢师父!”学医一定要通晓人体全身经脉和器官,对于尸体,师父一向不会浪费。
翁昙向慧香的方向瞥去一眼,没说什么,眼中只有脸色苍白的芙蓉娇面。牵起她的手拈脉,再检察她四肢骨骼,全身摸遍,确定无伤无损后,见她仍然呆呆盯着他,不由轻笑,“麟儿?”
长睫轻轻一眨,她轻言:“你回来了……”
“吓到了?”他抚上她的脸。微冷的指尖在颊边留连片刻,徐徐上移,摩挲她的眼角。
她的头偏了偏,看向身后不动的三名黑衣人,“他们……”
慧香和有台正站在三人旁边,两人合掌轻诵佛诺,低低叹了一口气,开始念《往生咒》。般若我佛,这三人双眼暴瞪,早已气绝。慈悲为怀啊,这厌世窟主就不能少些杀心少些孽吗?
马蹄声越来越近,林道上转眼出现数匹骏马,其中一匹空着,被扫农牵在手里。他四下环顾后,踢踢马肚子向扫麦走去。
印麟儿怔在那里看着部众们下马、询问、猜测交谈、搬运尸体,似乎死人是家常便饭一样。她呼吸间总感到一股难以忍受的血腥,就连昙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也不清楚。他的身上没有血腥味,是淡淡的惭愧青松,她实在忍不住胸口的闷滞,将头埋进他怀里大吸几口冲散血腥。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他方才不正是如此?
他也有血腥的一面呢,就这么轻易地将那些人杀了……她抓着他的袖子一动不动,两条腿仿佛石化。那些人是来杀她的吗?还是来杀扫麦的?为什么?是杀手?还是七破窟的仇家?尽管知道他们想伤害她和扫麦,可是,他竟一点迟疑也没有,十几条人命就这么轻易地……送在了他手上……
浑浑噩噩回到上水堂,她满脑子都是乱糟糟的画面——中了扫麦弹丸的黑衣人,慧香和有台,受伤的扫麦,他,太君,大哥,二姐,爹娘,四哥,聚儿,莎叹,茶总管,玄十三,闵友意……
直到他的手捂上她的眼睛,她才清醒过来。定眼一看,人已回到卧房内。她的卧房是他安排的,就在他的旁边。再看天色,已是掌灯之时。他来,是为她的眼睛上药。
“你……你回来了……”枕在他膝上,她喃喃轻语。
“嗯……”
药汁滴入眼睛,她一阵刺凉,闭紧双眼,“窟佛赛……”
“我赢了。”
听他这么说,她弯了弯唇角,不再开口。
随后的几天,她总是睡得早、起得晚,闲时就坐着发呆,什么也不做。他在的时候,她就盯着他发呆。
她知道他回来以后很忙,忙着赛事的收尾,忙着在各窟间走动,忙着听无忧训话……他还告诉她,扶游窟正在查黑人衣的来历,她听了点点头,不发表意见。
也许他察觉到她异常的沉默,也许他没在意,呵,谁知道?总之他对她的体贴和温柔一如既往,就像他养的宠物一般……是呢,很早以前她就觉得他对她就像……
就像……
就像一只抱在怀里的宠物。
随着印麟儿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扫麦终于忍不住了。
趁翁昙去扶游窟之际,他蹑手蹑脚来到印麟儿房前。门是关的,窗子是开的,他点点头,慢慢挪到窗户下,刚想伸出脑袋——啪!后脑被拍了一下。
回头一看,竟然是扫农。
“干什么?”扫麦捂着脑袋站起来。
扫农抱臂睨他,“你干什么?在印姑娘房外?”
扫麦撇嘴,“在印姑娘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