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杜丽丽想也不想就应了声。
侦察连是一支特殊的队伍,战争时期主要任务是刺探敌情,掌握第一手军事情报,新疆解放后,侦察连的重心转到对独立势力和叛乱分子的监控上。军区首长所以将杜丽丽派到侦察连去体验,是他原本就是一个侦察兵,侦察连是他的老根据地,派到那儿他放心。谁知杜丽丽一进侦察连,就嚷着要去库车,那是个很危险的地儿,连长怎敢派她去,几次请示后,将她派到相对安全的奎屯。这中间就听说杜丽丽早已订了婚,未婚夫是一名中学教员,过去是我党的地下交通员,两人早就建立了革命感情。消息传到军区首长耳朵里,惊得首长当下打电话质问,杜丽丽很有礼貌地说:“对不起,老首长,我真是订过婚的,我这次参军,未婚夫很支持,我们想结成革命伴侣,到时候一定要请您证婚。”气得首长当下扔了电话,第二天一道命令下来,要杜丽丽立刻离开侦察连,调到童铁山那儿去!
老首长给童铁山下了道死命令:“我就是看上她了,我把这个黄毛丫头交给你,你给我好好管教管教,哪一天她想通了,你给我送来!”
能想通么?杜丽丽笑笑,这笑带几分诡秘,也带几分女儿家的小聪明。我才不会嫁给你哩,杜丽丽再次笑笑,觉得老首长很好玩,像个老顽童,脾气很大,心眼倒蛮不错,可惜不是自己想嫁的男人。那么自己到底想嫁哪种男人呢?杜丽丽说不清,真的说不清,不过,她心里,似乎隐隐有个目标了。
第二章
东突精灵(1)
黑风暴来时,两个人好像正在谈论一个敏感的话题,话题是张笑天引出的,他也是别有一番用意。“兵团招你们来,原本是让你们享福,你们倒好,一个个憋着劲儿往下面跑,下面有啥好呀?”
“享福,享啥福?”杜丽丽佯装不明白,傻呵呵盯住张笑天。
“嫁给首长还不是享福?那些首长,可都是大功臣,能嫁给他们,多好的事。”
“那我回去就嫁。”杜丽丽故意道。
张笑天突然不语了,这话似乎伤了他,又似乎让他想起了什么。是啊,杜丽丽是军区首长看中的,到特二团,只是磨一下她的性子,让她知道,还是乖乖嫁给首长好,自己咋能胡乱喜欢上她呢?
“你也算个小首长,说吧,你看上谁了?”杜丽丽突然问。
“我算啥首长,就算再拉来两火车女兵,也轮不上我。”张笑天有点悲观。
“不用这么愁,我看张双羊不错,那丫头有点喜欢你,要不要我给你做媒?”
“少拿我当炮弹,我要是看上谁,才不要别人做媒,自己没长嘴啊。”两个人正斗着嘴,土窑外突然响起狂风声。不用看,一听这声音,张笑天立刻明白,黑风暴来了。
“快把仪器收起来!”他冲杜丽丽喝了声,自个紧忙往箱里装资料,还没把一切收拾停当,土窑已被黑风侵吞。杜丽丽吓得浑身直发哆,黑风暴这三个字,在她耳朵里虽然灌了很多遍,但她压根没想到,会是这么一种怪风,不打招呼哗地就来,一来就把天给弄得啥也看不见。“我睁不开眼!”她冲张笑天喊。张笑天用身子护住她,将她护到土窑里面。“不用怕,这是风头,很快就会过去。”
“我不是怕,我是想睁开眼,看看黑风暴啥样儿。”杜丽丽明明是被突然而至的黑风暴吓坏了,又怕张笑天小看她,硬撑着说。
“千万不要睁眼,把身子弓下来,手捂住耳朵。”张笑天喊。
杜丽丽没听清,正想问一句,一个风浪打来,张笑天被袭倒,身子倒在杜丽丽身上。
杜丽丽挣扎着,想翻起来,莫名地,身体就有了另一种感觉,酥酥的,麻麻的,虽然很短暂,却很真实。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很奇特,却也很诱人。杜丽丽一阵心紧,不,是心跳,被狂风惊吓住的心忽然一阵跃动,很凶猛,很微妙,脸莫名地就红了,几乎红到了耳朵根子处。等张笑天挣扎着起身,原又保持住跟她的距离时,那份红还舍不得褪去,不过心倒是平定下来。杜丽丽有层遗憾,怪张笑天不该这么快就爬起来,是风吹到的,又不是你故意,起那么快做什么?
张笑天似乎没觉察到,他的心思全让黑风暴给捉住了,这风实在太猛,比以往遇到的几次都厉害,他奋力展开身子,想把黑风全遮挡在窑外,这样,杜丽丽就不用惊慌了。
杜丽丽却盼着,风能再大点,如果一个接一个起风浪,他就不能站那么稳了。
杜丽丽真是个怪女孩,刚才她还对张笑天充满看法,认为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眼睛长在头上,心却在天上。你也不想想,我连首长都看不上,能看上你?还拐着弯儿想问实话,我能跟你说实话,说了还不把你气死!这阵,却突然对他有了一层好感。这好感来得真是快,快得她都想不清是不是好感。管他呢,如果他再倒过来,我就趁势在他怀里多靠靠。
可惜,杜丽丽等了足足有一个钟头,不但没等来那一靠,反把身上的感觉全给等没了。张笑天扔下她,跑到窑外观了半天天象,跑进来说:“风头过去了,这下你不用怕了。”
“我怕个啥,这破天爷!”
张笑天擦了把脸上的土,背起仪器:“我们不能呆在这儿,抓紧时间,往回赶。”杜丽丽极不情愿地走出土窑,抬头看看天,天苍茫一片,沙漠昏沉沉的,这样的天气,哪还能容得下一点儿浪漫,遂气急败坏道:“这破天爷,刮得到处乱糟糟的,方向都辩不清,咋回啊?”
张笑天努力辨认着,但是很可惜,他也有点辩不清方向了。
两个人迎着风沙,艰难地走在茫茫的荒漠上。
第二次风头卷来时,他们的脚步刚刚迈到坎儿井,也就是张双羊最初藏过身的地儿。不能怪他们慢,离开土窑不久,还没走上两个时辰,他们就彻底迷路了。越是往里,风刮得越巅狂,沙漠也就越刮得不成样子。张笑天再有能耐,也无法判断出哪是去时的路。他带着杜丽丽,忽儿往左走走,忽儿又往右,惹得杜丽丽在身后直骂:“你到底记不记得,这样走下去,怕是一辈子也走不出去。”
张笑天心里想:走不出去才好,看你还想着首长。嘴上,却很认真地说:“你别骂我,这样的风暴,我也是第一次遇到。”
“我不骂你骂谁,这儿还有第三个人么?”杜丽丽蹲地上不走了,说与其这样乱走下去,还不如蹲下等死。张笑天硬拽起她:“不能蹲,一蹲下,双腿立刻就没劲了。”
“我的腿早就没劲了。”杜丽丽的声音有点像哭。
“那好,爬我背上,我背你走。”说着,张笑天真就蹲下身子,风沙呼呼啸叫,打得人睁不开眼。杜丽丽真想闭着眼睛爬上去,让他背着走。可这样难为情的事,她真是做不出,再者,张笑天背着仪器还有尺子,真要爬上去,怕是他连一步也迈不动。
闹了一阵,杜丽丽不敢闹了,天很快黑下来,这次是夜晚来临了,如果还找不到藏身的地儿,怕是……
没想,他们真是走了一夜。张笑天把方向完全弄反了,他带着杜丽丽,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两三个时辰,忽然尖叫道:“不好,我们走反了。”杜丽丽差点没晕过去,她一直感觉不那么对劲儿,可又不敢跟张笑天提,生怕一提,弄得他更辩不清南北。可是越往里走,沙漠越空旷,起伏的沙丘,叠乱的沙梁子,就是找不到一处土围子。她记得,测点那一带,遇到土围子是常有的事,还有不少窟井,都是暴风中藏身的好地儿。张笑天也正是凭这点,断定走反了。他真是后悔,没带上指南针,他本来有一个指南针的,可是给了秀才吴一鹏,秀才吴一鹏前几天不停地跟他嚷,说他头一次进沙漠,如果遇上黑风暴,真怕活着出不来。张笑天看不惯他那幅怕死样,就将指南针给了他,谁知自己却迷了路。
两人坐沙梁子上歇息片刻,刚刚缓出点劲,杜丽丽的骂就开始了,这次是真骂。“没见过你这么不顶用的,还营长呢,这么容易就迷路,我看你这个营长是混上的吧。”见张笑天不说话,又骂:“谁知你是真迷路还是假迷路,成心把我往沙海中引,你安的什么心?”
“少说两句行不?我是成心,是想把你往死路上带,行了吧?!”
杜丽丽还要挖苦,张笑天猛地起身,背起东西就往回走。杜丽丽以为他不敢走太远,坐等了一会,哪知这个狠心的真还走远了。气得她边追边骂:“张笑天,这阵你呈什么英雄,有本事你别走错啊。”
赶在天明,两人原又走回来,透过晨光,张笑天惊讶地发现,他们的脚步正好停在那座土窑前,这真是令人哭笑不得。杜丽丽再也骂不出话了,甚至说句话都很艰难,从晚上的某个时候,她变得沉默,起先是赌气,后来是真的不想说话,跑了一夜冤枉路,她开始害怕,开始紧张,生怕这多变的沙漠,成为葬身之地。站在土窑前,目光空洞而又黯然地盯住张笑天,脸色僵得比死灰还难看。
第二章
东突精灵(2)
张笑天长长地叹口气,离开土窑子,又往南走。杜丽丽这次没敢耍性子,紧跟几步追上来。空气死沉沉的,压抑得杜丽丽想哭,这阵她才明白,当初军区首长说的话是啥意思。“有能耐你就到基层别回来,你以为当兵是过家家,由着你性子闹?黄毛丫头,本事不大,心劲儿还不小,有你哭着喊着要回来的时候!”那时她以为是首长吓唬她,想把她蒙到洞房里,现在她算明白,首长在给她敲警钟,跟她暗示特二团的处境。但是这阵后悔迟了,杜丽丽也没打算后悔,她只是气张笑天,这闷的路,你就不能主动说点啥啊?
张笑天的脸色比风沙还害怕,自己走错了路,居然甩脸子给别人看,甩得还很扎实。相比前些日子的张笑天,眼前这个张笑天就有点过分,有点拿腔拿势,杜丽丽才不喜欢这种动不动扳面孔的男人哩。她走上前,一把从张笑天身上夺过尺子,张笑天刚一望她,她便吼:“我的尺子,不用你背!”
就这样,两个人谁也冷着个脸,像是闹了什么不愉快,其实张笑天是恨自己,一个老兵,居然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尤其在一个女兵前,这种错误几乎不可饶恕!
刚到坎儿井,狂风便横扫而来,张笑天清楚,第二次风头来了,这一次,才是真正的风暴!还没等风头袭击到他们,张笑天奋力一拽,杜丽丽还在愣怔中,连人带尺子便被拽下深穴。
“要死啊!”杜丽丽被摔痛了,咬着牙骂。
“快往里走,洞口风沙大。”张笑天扯着嗓子吼。杜丽丽翻起身,摸黑就往前跑,跑了没几步,脚下一绊,重重摔倒了。张笑天差点一脚踩她身上,拉起她时,外面已狂风大作,洞口像是扬沙一样,眨眼间,黄沙已堆成了小丘,刺鼻的尘腥味呛得人不敢呼吸。两个人往里跑了有百来十米,张笑天说就在这儿吧,再往里,还不知遇上什么哩。杜丽丽已是喘不过气,这一路跋涉,力气早用光了,一听张笑天发了话,扔了尺子,倒地上就再也不想动弹。
张笑天也默坐下来,心里沉沉的,想说句什么,一听外面的风声,心又紧得说不出话。人虽是安全了,但能不能熬过这场风暴,还很难说。
黑暗笼罩了一切,井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尘埃呛得人要窒息。张笑天用帽子捂住嘴,感觉好受了些,杜丽丽脱下外衣,顶在头上。撑过一阵子后,口干燥得难以忍受,杜丽丽摇了摇水壶,里面空空的,一趟冤枉路,不但熬光了力气,也把水给喝没了,杜丽丽有几分沮丧,可内心深处,她还没意识到缺水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反正身边有男人,用不着她去想这些。她忍着,没跟张笑天要水,心里却想,这是多好的机会啊,他咋就不知道关心她?
风越来越紧,啸叫的风浪能把人的心撕出来,一浪接一浪的恐慌袭击着杜丽丽,她不敢再躺了,起身,尝试着往张笑天这边靠近。张笑天伸出胳膊,想揽住她的肩,杜丽丽犹豫了下,还是没敢顺从。这样的黑暗里,他们似乎应该互相给一些安慰,或者彼此拿话语增加点信心,但干渴令他们张不开嘴。张笑天的水壶也没多少水了,他已经一天多没敢喝一口,那可怜的一点儿水,他得为杜丽丽留着。时间过去了好几个钟头,张笑天不敢再坚持,将水壶递给杜丽丽,杜丽丽忍了几忍,还是接过去,拧开壶盖,先用鼻子闻了闻。多香的水啊,那份儿清冽,甘醇,令她久久地不愿拧上壶盖。这时她才明白,张笑天一直不说话,是怕浪费唾液,他的心真是细啊,经验也真是丰富。这么想着,她伸出舌头,在壶嘴上舔了几舔,感觉不那么干了,又把水壶拧好,递给张笑天。张笑天没接水壶,示意让她拿着。杜丽丽想了想,怕自己禁不住诱惑,提前喝光它,硬将水壶还给了张笑天。
杜丽丽终于将头靠在张笑天肩上,微闭上双目,真是奇怪,就这么一靠,她忽然就不再害怕,不再发怵,感觉狂野的风声也渐渐离她远去,她被一股陌生而温馨的气息包围,很新鲜,很陶醉,竟很快进入了梦境。
他们在坎儿井困了一天一夜,风还不停下来,中间张笑天努力了几次,想爬到洞口看看,入口处堆满了沙,脚一踩上去,沙丘便轰然而坍,连着被埋了几次,张笑天就再也没有力气折腾了,只好软软地倒在杜丽丽身边,让黑暗覆盖着自己。
黑暗有时候也很可爱,比如现在,张笑天就觉得有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袭向他,他有点昏眩,有点想抓住这个时刻,他甚至想该不该伸出手,轻轻抚摸一下杜丽丽?他的手在空中动了一下,还是有点胆怯地收了回来,这时候如果惹怒了杜丽丽,场面可就不好收拾。
不过躺在身边也很享受,至少,能闻到一股暗香,那是杜丽丽美丽的身体发出的,幽然,含着某种味儿,嗅一口,能让身子瞬间清爽。张笑天接连嗅了几口,感觉不那么口干舌燥了,才枕着资料盒,幽然入梦。
他必须睡一会,否则,就没有力气走出这个洞穴。
不知睡了多久,张笑天睁开双眼,洞内仍是一片暗黑。静耳听了听,外面的风似乎比睡前还要猛。他不敢再抱侥幸,风如果持续下去,不被渴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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