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儿,舒瑾回电话说:“嫂子正着急找人哩!她说昨天发哥吃过晚饭出门,一个晚上没有回来。”
李济运又跑到明阳那里,告诉他李济发不见了。明阳马上打朱达云电话,说:“达云吗?你叫财政局李局长到我这里来一下。”
朱达云过几分钟亲自跑来了,说:“手机关着,财政局没人知道他哪里去了。他的司机说昨天晚上李局长自己把车开出去了,到现在都还没看见车子。”
明阳骂道:“这个李济发,纪律性到哪里去了。”
朱达云走了,李济运说:“明县长,会不会出事?”
明阳说:“不会这么凑巧的。”
李济运问:“那还要不要等他签字呢?”
明阳说:“要等,他的签字是关键。”
李济运回到办公室,胸口闷得难受。他越来越感觉不妙,怕李济发真的出事了。若不是他自己躲起来了,人只有两种可能消失:一种是红道叫纪委找去了,一种是黑道叫烂仔找去了。
李济运打明阳电话,问:“明县长,有没有可能是纪委找他去了呢?”
明阳说得很断然:“绝不可能!纪委找局级领导谈话,得先经刘星明和我两个人同意。不着急,等等吧,不会有事的。”
整整三天,都没有李济发的消息。李济运真急了,心想必定是出事了。嫂子跑到他家里哭,他躲进屋里打了明阳电话:“明县长,是不是叫他家属报案?”
明阳想了想,说:“由他家属自己做主吧。”
李济运出来同嫂子讲:“嫂子,应该没事的。为以防万一,你报案吧。”
财政局长失踪是件大事,周应龙马上跑去找刘星明。常委们紧急集中,听取周应龙汇报。刘星明听完情况,说:“应龙,公安局抽调最精干的力量,务必尽快调查清楚。人不见了还躲得几天,一辆三菱吉普,两吨多重一坨铁盒子,跑到哪里去了呢?公安有手段,先调阅这几天所有监控录像,重点是高速路口,看是不是出县了。”
散会之后,李济运悄悄儿去了明阳那里。明阳说:“济运,你这几天别老往我这里跑。”
李济运说:“我有事要说。大院门口是有监控录像的,我回来时是在大门口下的车。他还打过我的电话。我是想同明县长对对口子,到时候怎么说。”
明阳想了想,说:“我是接的李非凡电话,我刚才回忆过了,我上下车的地方都不是监控区。你看自己怎么说吧。此事本应说真话,但不是时候。”
“这个东西呢?”李济运拍拍手里的公文包。
明阳说:“我想不等了,今天下午就同非凡、德满同志到市里去。”
李济运把检举信拿出来,却说:“没有李济发的签字,检举信的威力小了大半啊!”
“不见得,组织上不会不相信三个县级领导吧?”明阳说。
正说话间,李济运收到了短信。他暂时不看,出去再说。明阳刚接过检举信,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接了电话,说:“哦,朱部长,哦哦,明天吗?好好!”
明阳放下电话,说:“成部长明天到乌柚来。”
“哦!”李济运问,“那你们今天还去吗?”
明阳说:“去,当然去!晚上就可以赶回来。”
李济运告辞出来,看看是朱芝发的短信:成明天到县里来。
他暂不回复,一会就到办公室了。他打了电话,问:“视察工作?”
“不知道。人家是市委领导,只通知你们县委办。”朱芝说,“我是接到你们县委办电话。”
“那你管什么闲事?”李济运说。
朱芝听得没头没脑,问:“我管什么闲事了?”
李济运笑笑,说:“我刚才正在明县长那里。既然没通知你,你明天到不到会,听刘书记安排。”
朱芝也笑了,说:“我以为你吃醋哩!”
李济运笑道:“还好先收到短信,不然真吃醋。老妹,我只是开玩笑。你还是要准备好汇报,不管用不用得着。”
放下电话,李济运去找于先奉,问:“听说成部长明天到县里来?”
于先奉说:“刚接到电话通知。我去您办公室,您不在,就向刘书记报告了。刘书记在电话记录上做了批示。”
李济运接过电话记录,见刘星明批道:知道了。请明阳同志汇报经济工作,朱芝同志准备好宣传工作汇报。
“落实了吗?”李济运问。
于先奉说:“已报告明县长了,跟朱部长也说了。”
听于先奉说话,无意间就是春秋笔法。他向明县长是报告,同朱芝只是说了。同样都是县领导,在于先奉眼里斤两很明显。李济运很不喜欢于先奉的势利眼。
李济运回到办公室,又同李非凡通了电话,两人对好了口子。左思右想,自己先打了周应龙电话,说:“应龙,有个情况我先同您说说,看对你们破案有没有帮助。”
周应龙很警觉,说:“李主任您稍等,我在会议室,就出来。好好,您说吧。”
李济运说:“李济发失踪那天晚上,大概是九点多钟,他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有事同我讲,叫我下楼去。我下去了,上了他的车。发现他自己开车,没有别人。我问他什么事,他只说想找我说说话。然后就开车出去,在外面转了大概个把小时。谈话具体内容我暂时保密,你猜猜也该知道,就是同桃花溪矿难有关。他大概是说压力很大,心里很委屈。十点多,他送我回来。我在大院门口下的车,监控应该可以看到。”
周应龙说:“李主任,我们正在看那段录像,您下车是晚上十点二十三分四十八秒。”
李济运说:“时间差不多。我第二天打他电话,想再安慰安慰,发现他关着机。”
周应龙问:“李主任,他那天的情绪您可以描述一下吗?有没有轻生的念头?或者说到过被人恐吓等情况吗?”
李济运想了想,说:“他没有表现轻生的情绪,只是说事情有些冤枉。具体内容我暂时不说吧,到时候根据破案需要,有必要我再说。”
周应龙说:“好好,我明白,我理解。”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钟,县里四大家领导和全体常委都赶到梅园宾馆。成鄂渝正在路上,县里领导得先候着。这么隆重的场面,刘星明亲自安排的。他说鄂渝同志以市委领导身份到乌柚,这是第一次。李济运同朱芝来得最早,他俩得先看看细节,包括会场座签的顺序,鲜花和水果的摆放。明阳后来也来了,同李济运握握手。李济运从明阳握手的力度,猜到昨天他的漓州之行很顺利。
十点钟,李济运电话响了。他放下电话,说:“成部长马上到。”
刘星明站起来,说:“明阳同志,我俩下去接一下吧。”
又过了几分钟,成鄂渝微笑着进来了,刘星明和明阳跟在后面鼓掌。会议室的同志们纷纷鼓掌,都站了起来。成鄂渝拍拍手,又朝大家打了拱。他走到自己座位前,秘书马上跑上去拉开椅子。成鄂渝不急着坐下,先脱掉了长外套。秘书忙接过外套,等他坐稳妥了,又把他的茶杯放在桌上,才蹑着脚离开。
刘星明拍拍话筒,说:“同志们,外面是寒风呼啸,屋子里是暖意融融。今天,市委常委、市委宣传部长成鄂渝同志,来到我们乌柚视察指导工作,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表示欢迎!”
成鄂渝起身鞠躬,掌声就像夏日的雨声突然暴烈起来。他微笑着坐下,拿手扶了扶话筒,掌声慢慢就停了。成鄂渝的普通话还过得去,乡音浓重的乌柚人听来,无端地平添了几分官态,似乎也更显得有水平。他只说了几句,平和而谦恭:“同志们,我来漓州工作时间不长,到哪里都还没有发言权。最近市委调整了领导分工,指派我联系乌柚工作。我过去从事新闻工作时,多次来过乌柚,结识了很多朋友。刘书记、明县长,都是老朋友了。还有济运同志,朱芝同志,达云同志,都很熟悉。我今天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接上头,向同志们报个到。谢谢大家!”
刘星明说:“成部长,我是不是先向您介绍一下四大家班子,再请明县长汇报一下经济工作。有时间的话,再请朱部长汇报一下宣传工作。”
成鄂渝点点头,说:“很高兴!”
刘星明每介绍一位,成鄂渝便朝那人致意,遇着熟识的就说 “老朋友了”,那“老朋友 ”就点头不止。朱达云不算班子成员,刘星明最后刚准备介绍他,成鄂渝忙说:“达云同志,我们是老朋友。”朱达云便站起来行了个大礼。
介绍完毕,明阳开始汇报。桌前摆着汇报材料,成鄂渝仍摊开本子,要紧处记上几句。没拿本子出来的人就有些坐不住,装作不经意地顾盼左右,慢慢掏出本子来。包里没有本子可掏的,就不时在材料上画线。李济运看着有些想笑,就埋头看材料。朱芝同他并排坐着,他望不见她的表情。他瞟了眼她桌上的材料,却是她自己的汇报提纲。
明阳汇报完了,刘星明征求成鄂渝意见: “成部长您看看,要不要小朱汇报一下宣传工作?”
成鄂渝望着朱芝笑笑,说:“宣传工作,我们今后专门碰头吧。小朱部长是老部长了,我要向您学习!”
朱芝红了脸,忙说:“成部长您随时指示!”
成鄂渝又扶了扶话筒,说:“刚才,听了明县长的情况介绍,我觉得乌柚县领导班子是团结的,全体干部的作风是扎实的,各方面的工作是有成就的。一句话,乌柚县前景辉煌!下面,我根据最近市委常委会议精神,结合乌柚县的实际情况,谈几点不成熟的意见,供同志们参考。”
成鄂渝讲完套话便滔滔不绝,从世界形势讲到国情省情,最后归结到乌柚怎么办。他并不谈具体思路,只谈观点和看法。过去调侃领导,开口就先国际后国内,全是不着边际的套话。现在似乎并不如此了。成鄂渝舌灿莲花,全场屏息静气。远在天边的西门子、微软、华尔街之类,听成鄂渝娓娓道来,似乎就在家门口。乌柚县的每一根经济神经,好像都穿越太平洋和大西洋,伸向了世界的每个角落。你不愿意伸出去,人家也伸进来了。他谈的还不光是经济,政治、军事、文化都涉及了。总之是放眼世界,高屋建瓴。
成鄂渝看看时间,讲话戛然而止。他的语言真是干脆利落,绝无拖沓。刘星明还有十分钟时间,用了好多成语评价成鄂渝的讲话,什么高瞻远瞩、醍醐灌顶之类,然后说:“全县干部将认真学习成部长的重要讲话,要把成部长的讲话精神贯彻到各项工作思路中去!”
散会时,李济运突然看见张弛和刘艳、余尚飞待在角落里。刘艳和余尚飞刚才在录新闻,李济运没有在意。张弛也在会议室里,却有些躲躲闪闪。他们三个人背对着众人说话,看样子要等大家走完了再离开。张驰也是得罪过成鄂渝的,李济运猜他内心必是又窘又怕。
中午,全体常委和人大李主任、政协吴主席留下陪成鄂渝吃饭。刘星明请成鄂渝坐主位,朱芝在旁插话:“成部长,乌柚礼节,主客坐主位。”
成鄂渝笑道:“想起来了,济运同朱芝请我时,也是让我坐这个位置。好,入乡随俗吧。”
中饭吃得中规中矩,成鄂渝不似做记者时那么好酒,县里领导们劝酒也不再霸蛮。倒是频频举杯,喝多喝少自是随意。成鄂渝吃罢午饭就告辞,说下午还要赶到零县去。
成鄂渝同大家一一握手,上了车又摇落车窗挥手。直到车子出了大门,刘星明他们举着的手才放下。刘星明酒意未消,又同天天见面的人握了轮手。李济运趁机同李非凡和吴德满握了手,彼此略略使劲暗递了信息。
李济运本来给成鄂渝安排了房间。既然客人走了,就不急着退房。李济运实在有些累,就去房间午睡。宾馆有中央空调,比家里还舒服些。他睡下来发了朱芝短信:不让你汇报,心里委屈吗?
朱芝回道:不汇报就不汇报,谁稀罕啊!
李济运又发道:不必往心里去。他上任后第一次来乌柚,应是市委领导的派头,不仅仅是宣传部长。他得听全面汇报,方显出身份。
朱芝回道:我不管这些。你在哪里?走时没看见你。
李济运告诉她:梅园休息,给他安排的房间里。
朱芝说:你休息吧。
李济运把身子移到床中央,感觉这双人床实在是太宽大了。
二十二
这几天李济运翻来覆去地想,李济发如果真被害了,说不定就是贺飞龙干的。贺飞龙有理由干掉李济发,也有可能受人指使。但都是没影的事,他只能闷在心里想。
他很想去问问明阳,市委书记是怎么说的,市长是怎么说的,人大主任是怎么说的,政协主席是怎么说的,纪委书记又是怎么说的。但昨天明阳说过,叫他这几天别老去找他。
他当然可以打电话,问问明阳或李非凡,要么就问问吴德满。可他就是不想打电话,好像怕听到坏消息似的。照说四个人做的事,他们三个人去了,回来就应该通个信。是不是情况不妙呢?左思右想,李济运就有些慌了。他终于打了吴德满电话:“吴主席,如何?”
“明县长没同你说?”吴德满说。
李济运说:“一早就开会,散会就分开了。我同他在一个院子,倒不方便去。”
吴德满说:“信都收了,没有表态。他们当然只能说原则话,说肯定会高度重视。”
李济运很想知道,五位市委领导原话是怎么说的。他得知道原话,心里才能判断。可他不方便在电话里太啰嗦,就不再细问了,只说:“吴主席您猜结果会怎样?”
吴德满说:“我想一时不会有消息。市委必得有领导先找刘谈话,看他是什么态度。如果他把自己说得干干净净,领导相信了,他就没事了。领导不相信,就会有外围调查。过程你也清楚,不会轻易调查一个干部,必须要有十足的把握。”
李济运说:“事情可能搞砸了。李济发不见了,怎么外围调查?”
“他就人间蒸发了?”吴德满问。
李济运说:“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可能被害了。失踪都四天了。”
李济运心里恨自己不中用,怎么跟做了贼似的。突然想到成鄂渝,他似乎又有了信心。原来是市委副书记田家永联系乌柚,现在竟换成了一般常委成鄂渝。似乎在市委领导眼里,刘星明不如以前了。李济运想到这点,脚已踏在楼梯上了。但愿自己的分析有道理。
有天下午李济运在办公室看文件,突然听到敲门声,他喊道:“请进!”
没想到是刘星明进来了。他忙站起来,说: “刘书记您有事吗?”
刘星明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