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说道:“这是本人了吧。”
“为什么会这样?我的血雾没用吗?你——是不死之身吗?”
在D抓住蜜丝卡的左手接触部分,仿佛有低微的笑声响起,当然,她并不知道这件事。
“杀了我。”
蜜丝卡呻吟着,语调跟嘴唇都在颤抖。自己的招式被人类与贵族的混血儿破了,对身为贵族的蜜丝卡而言,这是更胜于死亡的屈辱。
原本,D就不是一个会对要谋害自己生命的人留情的青年,蜜丝卡的命运唯有葬身此地而已。
他右手一闪,长剑迸斩,砍向她头上。
从树上跃落的人影被无声斩成两段,数量多达六个。
“还没完呢。”
蜜丝卡凝视着人影说道。她明明应该惊讶,看起来却似乎相当高兴。
D也知道尚未结束,因为在被砍成两段,总共六个的人影,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之前,长剑早已将斩中的一样触感传给了他。
“好象有比我更想收拾你的人来了喔。”蜜丝卡的眼睛望着那六个人影。
人影停止不动。明明已经复活了却不动,恐怕是因为领教过D长剑的威力之故。他们的右手上有光闪烁,那是刀子。
D保持着面对他们的原来方向,一抬左手,空气“咻!”地鸣响。
同一时间,人影们猛然跳扑而来。
D的剑刃斩落的,只有最前面的人影而已。
因为剩下的人影,虽然上下半身一起跳到了空中要扑过来,却宛如丝线被切断的傀儡一般,“碰!”地直落大地。
枝叶摇动,洒下月光。
在这件事的数秒之前,树上响起了“呜!”的一声痛苦呻吟,D并没有漏听;那是由于白木针已经射中了目标。
“人偶游戏结束了吗?”D向高处说道。
蜜丝卡蹙起柳眉。她并不清楚D的意思。
阴森的声音从树上流了下来。
“真不愧是那家伙无论如何都要请来当护卫的男人——能看出我藏身处的,你还是头一个。”
D说:“是傀儡师?”
“正是如此。人称我〔人偶马力欧〕。我先说明,刚才的玩意儿,只是微不足道的试探,不知道接下来,你还能不能看穿我的人偶呢?”
话声像是忘却痛楚似的笑了起来。
D的右手再度射出光烁箭矢,树木摇晃后,同一声音从D背后的树林中冒了出来。
“俊美的猎人啊,迟早会再碰头的。不过说不定下次碰面时,你已经万劫不复了。”
之后树木枝桠间“飕!”地响了一声,便安静下来。
D用手拂开落到眼前的东西。蜜丝卡似乎也注意到了那东西,她问道:“那丝线是做什么用的?”
说完之后她恍然大悟,往脚边的人影们看去,点了一下头。
“喂。”她出声叫了D之后,注意到了一件事,随即脸色大变。她的右手仍旧被D抓着,在这种状态下,他是如何出剑、射出木针的?
两双眼睛四目相对。
那是打从决定要处置她之后,便未曾改变的冰寒眼神。
“还是……要杀我?”
蜜丝卡退后一步,战栗从头顶传到指尖。她终于了解到所谓的〔解脱〕,是怎么样的意思。
D的剑刃闪烁移动,就在此时——“等一下!”
这是博拉珠男爵的声音。
他踩着草地过来。“我想说该不会打起来了吧?这才跑过来看看,结果果然没错——住手吧D,我不准你对这女孩出手。”
“她对我出手。”
听到D的回答,男爵困惑起来。因为他已经发现倒在脚边的黑色物体,他以为出手袭击的是他们。
他立即看向蜜丝卡,“竟然做了傻事——下次绝对不可以再这样做了。”
苛责的话语让蜜丝卡低垂了双眸。
D向前移动。
男爵慌慌张张地说:“算了吧,天马上要亮了,到时就会分开,就别管她了。”
“让开。”D说了。
“我可是雇主喔。”
“为何雇佣我?我若不在了你就会有危险,这女的很清楚这点。”
“拜托只要忍耐这一次就好。”男爵冷静地说着,“况且,你犯了一个身为护卫的最大疏失。”
“疏失?”
“刚才我也被袭击了耶——看吧!”
一翻开左半身的斗篷,便露出了被砍得皮开肉绽的肩膀。由于贵族的再生能力惊人,所以伤口本身正愈合到一半,不过上衣鲜红湿润。
“他们是同时动手的,一直在等你离开我身边哪。没能注意到这点,应该是身为护卫的明显疏失吧?”
这说词完全是牵强附会,但D将长剑回鞘。
“不会再有第二次。”
不知道他是在对蜜丝卡说还是对男爵说?但贵族的少女安心地松了一口气却是事实。
D说道:“回去吧。”
男爵陷入不可思议的感觉里;因为他自然地听从了D。即使明言过旅行中会遵照D的指示,可是以贵族的心理来说,这应该是难以接受的状况;况且D的言词与态度,离身为受雇者应有的样子,就像行星与行星的距离那样遥远。尽管如此,他却没有生气——不仅没生气,甚至还有了像是〔这样做的话就会安全无恙〕的信赖感。
半吸血鬼理所当然地混有贵族的血统,两者会因此产生一种类似共鸣的感觉;但事实上,对贵族来说,这反而会变成嫌恶半吸血鬼的最大原因。
和我们一样尊贵的血统,竟然掺杂在人类身上?
基于这种感情,对半吸血鬼而言,赠与他吸血鬼的首级,乃是等同最高礼赞的意思;而对贵族来说,击退半吸血鬼乃是最不入流的愚行。
南部边境地区的某贵族城馆中,每年会召开一次类似人类市集的〔首市〕,在陈列的诸多人类、动物的新鲜首级里,最便宜的是半吸血鬼的首级;他们的头颅在买卖时,都是用堆积如山的一大堆作为单位。不过,也可以说像这样的过度蔑视,正好反映了贵族们对半吸血鬼的复杂心情。
而男爵应当也不例外。纵然D是这次旅行中不可欠缺的存在,但要遵从身为半吸血鬼的D的指示,一直给予他不少的精神屈辱;大概蜜丝卡的行为也是肇因于此。
不过,虽然是这样——这个年轻人,是远比自己想象中更加惊人的存在啊——男爵刻意压下了这个突然浮现的想法。
“是怎样的敌人?”D一边走,一边问道。
“是用花做成的家伙。”
“花?”
在D追赶蜜丝卡后,马上有像是黄色花粉的粉末随风吹来。
瞬间屏息之后,男爵看到了站在黄色旋涡后面的一个七彩人影。
他遮盖修长身躯的斗篷大大敞开,斗篷下方的身躯之所以呈现七彩花纹,是因为被绚烂的花瓣所覆盖的缘故。粉末——花粉则是由其中的一种花所喷出的。
男爵隐入马车的阴影中。
下一瞬间,另一股杀气从头上袭来。他千钧一发地躲开,肩头被砍伤;之所以能这样就躲过一劫,是拜贵族的超人反射神经所赐。
男爵立刻仰望天空,但即使拥有能望穿黑暗的贵族之眼,也仅能辨别出有个带翼身影,高速地朝南方飞去,而七彩此刻也再度消失无踪。敌人有两个人。
男爵问:“知道是谁吗?”
“是花人中的一个吧。”
“噢。”
“名叫〔红鹅肠草〕(注:为石竹科牛繁缕属植物,两年或多年生草本,高二十至六十公分。生于山野阴湿处或路旁田间草地,花为白色。又名茶丝黄、鸡肠菜、抽筋草等,可入药。),在东部地区是有名的吸血鬼猎人。我遇到的马力欧在西部能排得上前三名。看来似乎要与边境的高手为敌哪。”
“觉得害怕了吗?”
“能进行解雇的只有你而已。”
男爵微微一笑,在这之后直到抵达露营处为止,都不发一语。
第二章 七名刺客
把蜜丝卡送到马车前面后,男爵说:“东方的天空开始发白了,趁早休息吧。”
他吻了她的手。
“麻烦请告诉那个无礼者,别来放火烧了马车。”
男爵对瞪着自己的蜜丝卡,一面苦笑一面说道:“一定会的。”
讲完后男爵点个头,“你醒来之后我们就不在了,在这儿就要分手了,请多加小心。”
“若是刚才的那些家伙来攻击我,您觉得我该如何是好?”
“敬请见谅。”
蜜丝卡愤然转身消失在马车中。
男爵转过身,望见在他背后的D手中的东西,皱起了眉头。
一把刃长约二十公分的短剑,正在D手中黑亮亮地泛光。
D说:“进入棺柩前要动手术。”
男爵不慌不忙地问道:“为什么?”
“我曾听说过花人的伎俩,据说能让花粉被吸收到体内,以血为养分开出花朵。叫〔以血化生〕。”
“噢,然后咧?”
“该知道被吸走了血的贵族会怎么样吧?”
“交给你了。”男爵点了点头。“马车里有手术道具,可以吗?”
“没时间了。”
“可是我——”
才刚出口的话猛地梗住。男爵按住喉咙咳了起来,单膝跪地。
D做了一件事。
他突然抓住男爵的斗篷的后头,猛地将男爵拉到自己脚边。
就在那一刹那,白光自地面暴串而出!
敌人当然不会手下留情。长达一公尺的刀刃,毫无滞碍地深深刺穿了男爵的右肺。
“D——?!”
男爵的叫声中,有着痛苦与震惊的语气。这也难怪,再怎么看,都像是D把男爵朝藏再地底的白刃拉过去的。
D一口气跃离披着斗篷的身影。
敌人尚未逃走,可怕的刺客仍停留在黑土里。
然而,即使是事先就挖好了洞,地面还是十分坚硬,不论是谁都无法在土中自由移动。
D对此心知肚明,而他望向大地的眼神,乃是即将进行生死之战的男人眼神。
脚下的感觉突然一变。
D跳起——白光追着他刺了出来。
身体几乎扭转了一百八十度后,D迎击白刃。
银光互斩,其中一道光碎裂弹起。碎散的光刃,以令人难以置信的角度一个反转后,有一半刺入了脚下的地面。
也不去确认剑上的触感,D将它拔了出来,朝地面集中注意力。
为了能在地表下移动,敌人对土壤分子施以震动,将其变成沙状;而且沙子还会在敌人移动后,迅速恢复成原来的状态。敌人的刀刃能轻易刺出,而D的剑身却只能插入一半,就是这个缘故。
只见D虽然没有受到致命伤,但他的右脚正喷出鲜血。
在这种状况下,不知道他是否能躲过神出鬼没的第二击?
不一会,寂静降临天地之间。
或许D已经注意到了:天空带点苍蓝,森林的树梢上,许多小鸟正不停地拍打着翅膀。不到二十分钟后,朝阳便会照到男爵,只有二十分钟——这是决定永生贵族之生死的时间。
藏在土里的敌人若在那之前没有行动,便大事不妙了。
五分……十分……D脚下的影子逐渐转浓。
此时,马车的门打了开来。
“男爵大人?!”
来自背后的亮光,让蜜丝卡战立在车门的身影,有如阳炎般朦胧浮现。她恐怕是察觉到那剑拔弩张的气氛,才出来查看情况的。
刹那间——D的脚下塌陷!
新的一刀刺了上来。
D已身在空中。并不是因脚下传来分子变换的感觉,所以蹬地跃起,而是配合了蜜丝卡的出现。后一种做法快上了数十分之一秒。
在刀身没入土里的同时,D以着地,高举过顶后扎下的一剑,垂直刺入大地。
刺进黑土里——直至没柄。
剧烈痉挛从地底传了上来。说不定D还亲耳听见了对方死前的痛苦呻吟。
先前,D的剑之所以只插入一半,是因知道敌人已经移动,才故意这么做。地底刺客并不了解半吸血鬼——他们拥有的贵族血统所赋予的怪力,而误把蜜丝卡的出现,当作是让D分心的好机会,大意地浮到了危险的深度——
确认为曾谋面的敌人死去后,D奔回男爵身边。蜜丝卡正抱着男爵的头。
男爵问道:“D——为什么?”
是在问把他拉到刀刃刺来的位置的理由。不过,他的呼吸声比起之前已没那么痛苦,呼吸也平稳顺畅。虽然说肺部的伤不是什么大伤,但先前的痛苦却不知消失到哪儿去了。
“从先前的呼吸来看,右肺里正在开花。”D说了。瞪着他的蜜丝卡,不知不觉满面飞红。
“虽然由我来切除也可以,但敌人已经来了。”男爵惊讶地睁大双眼。不仅如此,就连蜜丝卡也一样,贵族的拘谨有礼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吃惊地张开了嘴。
“难道说你——用那一刀把那个什么鬼花给切掉了?”
“——怎么可能!”
D说道:“你的呼吸似乎变轻松了。”
全员沉默。
也就是说,在刚刚那一瞬间,D竟然判断出了刀刃从地底迸出的速度,还有男爵胸中恶性肿瘤的位置,他利用那一刀切除了诡异的花朵,亦即让刺客自己来治疗因刺客而负的伤。
在沉没不语的期间,蜜丝卡的双颊染上了蔷薇色的光彩。
男爵紧张地站了起来,用一只手遮着光线,转向D说:“你还真是个出人意料,却又合情合理的男人哪。”
D答道:“路还很长。”
他会一一回应他人的话,实在是一件罕见的事。
※※※※
两人回到各自马车后,D翻身上马。
在似水晨光中,人马开始移动前行,男爵马车的轮子也再度扎咿作响,碾出车辙。
即使来到了穿越森林的道路上,D也没有回头看另一辆马车一眼。
雪白的马匹,被留在直至入夜也不会有人过来的空地上。
马匹们专心等待着沉眠的主人下令,阳光照亮了它们的毛色;它们偶尔会抖动身躯,让棕毛入白色稻穗般上下起伏。
没有任何人会来这里。纵使来了,只要看见马车,就一定会落荒而逃。当穿着雪白礼服的少女醒来之时,寂寥的星星将会在她顶上闪闪发亮。马车停在林间,看起来极为孤独。
虽然必须在白天时多赶一点路,但敌人的攻击也会跟着更激烈。D认为昨夜的交手只是在试探己方的能耐,接下来才要正式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