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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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菲的选择-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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悯人的苦恼日子里。  然而,在到纽约的几个月里,这毕竟是我第一次感到快乐。我曾以为这些东西已从我的生活中永远消失:朋友,家庭,和朋友欢聚的快乐日子。我把自己禁锢在一个冷漠的龟甲里,而现在它被完全打碎了。发生在苏菲和内森这对热心、欢快、活泼的新伙伴身上的事真是太奇妙了。我急切地想要冲过去,带着那种不含任何邪念的兄弟般的友情,紧紧拥抱他们。老斯汀戈,你又从冰冷的海里返回岸上了。我自言自语地咕哝着,对着苏菲傻笑,浑身似乎被百威的气泡包裹着。〃干杯,斯汀戈!〃苏菲说,把内森刚才硬要她喝的那杯啤酒喝了下去,给了我一个忧伤而动人的微笑。她那雪白的牙齿闪闪发亮,那张幸福的脸庞上还残留着伤痕。我被深深打动了,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我觉得我快要完蛋了。  然而,在极度快乐之余,我仍然感觉到这里有些不大对劲儿。苏菲和内森昨晚上那可怕的一幕,对我来说应该是个警告,这短暂、友好、愉快、亲密的小聚,就像他们之间不曾发生过那样的冲突。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很容易被假相所蒙蔽,轻信两个情人之间的令人恐怖的一幕是极少出现的,他们真正有的是鲜花和爱恋。后来我想,那时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我太渴望友谊我被苏菲弄得神魂颠倒,又被那个充满活力、怪戾狂暴却又有着奇异魔力的年轻人的乖癖幻想所引诱。我不敢把他们的关系想成别的什么,只能是独特的充满玫瑰色光芒的结合。但即使这样,在欢乐、温馨和忧郁的背后,房间里仍蕴藏着一种蠢蠢欲动的紧张气氛。我不是说当时那种紧张气氛与两个情人有直接关系,但那是一种绷紧了的、烦躁不安的气氛,而且极有可能从内森那里爆发出来。他开始变得烦躁不安,心神不定。他站起身来,翻弄唱片,把汉德尔换成威尔蒂,喝了一大口水,然后坐下,随着圆号的节奏用手指敲打着自己的腿。  突然,他转过身来,用阴沉黯淡的眼睛质问般地盯着我,说:〃你不过是个采野玫瑰的老手,是吗?〃他停了一下,用一种故作斯文的慢吞吞的腔调这种南方腔从前是那么让我着迷接着说:〃知道吗,我对南部联邦的蛮夷之族很感兴趣,你们全部(他特别加重语气说〃全部〃)……你们全部让我觉得有趣儿,真有趣儿。〃  我开始感觉或者说体验到什么叫慢慢燃烧。这个内森真是令人不可思议!他怎么会是如此粗俗、无情,如此卑鄙的一个人呢?我那欢快的感觉像肥皂泡一样,一下子全爆了。我心想,这个卑鄙的家伙,他这是在作践我!否则怎么解释他这种狡猾的情绪变化,除非他想把我逼上绝路!这不是粗俗便是狡诈,不可能会是别的。我开始认真地感觉到,要保持一种〃友好的状态〃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他必须停止有关南方的议论。一股怒火从我心中冒出,就像卡在喉咙里的一块反胃的骨头。我一忍再忍,但最终无济于事。我用潮汐镇的方言点燃了那团怒火:〃怎么,内森老马,你们布鲁克林贫民也一样让我们乡下人觉得有趣儿哩!〃  这话在内森身上明显奏效。他不仅马上变得恼怒起来,眼睛里还冒出一股想打架的凶光。他盯着我,眼睛里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怀疑。那一瞬间,我敢发誓,在那闪闪发亮的眼球上,我看到了一个浮燥的南部乡巴佬的丑陋形象。  〃噢,去他妈的。〃我说,想要站起身来,〃我要去……〃


拜访第17节 我们都要遭难了

我还没能放下酒杯站起来,他已抓住了我的手腕。他抓得并不粗暴,但却很紧,很有力。他的动作十分迅速,里面有一种明显的不顾一切的意味,让我一下子感到一股凉意。  〃这一点也不好玩儿。〃他说。尽管他用力抑制着声 音,但我仍能感觉到隐隐的狂暴情绪。但接下来,他又用一种几乎有些喜剧性的咒语般的腔调说:〃博比。韦德,博比。韦德!你认为博比。韦德也是个只值得被幽默的人吗?〃  〃那个棉花地里的人与我无关。〃我反驳道,而且心想,博比。韦德!呸!他又扯到博比o韦德了,我还是赶快离开这儿吧。  这时候,苏菲好像感觉到内森情绪变化里的不祥征兆,赶紧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把颤抖的手轻轻放在他肩上。〃内森,〃她说,〃不要再说博比。韦德了。求你了,内森!我们现在很开心,不要让他扰乱你的情绪。〃她痛苦地朝我看了一眼,〃整个星期他都在说这个博比。韦德,我没法阻止他。〃她又央求着内森,〃求求你,亲爱的,我们现在正玩得开心!〃  但内森并不理会。〃博比o韦德的事,你怎么看?〃他用命令的口吻质问我。  〃噢,什么怎么看,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叫起来,起身想挣脱他。我用眼睛瞥视着门和可能妨碍我的家具,开始策划紧急出逃的最佳路线。〃谢谢你的啤酒。〃我咕哝着说。  〃我来告诉你博比。韦德的事。〃内森固执地说着。他不打算让我溜之大吉,又往杯子里倒上啤酒塞到我手中。他的语气很平静,但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激动。他摇晃着那毛绒绒的爱教训人的食指,几乎把它摁在了我的脸上。〃我来告诉你博比。韦德的事,斯汀戈,我的朋友。说到兽行,你们南方人有很多答案。你不承认?那你听着!我代表一个遭遇集中营死亡劫难的民族来说这些话,以深爱着每一个从那里幸存下来的人的身份来说这些话。〃他用一只手握住苏菲的手腕,另一只手的食指仍在我脸上盲目地比划着。〃但最主要的,我是以内森。兰道,一个普通公民,一个生物学研究人员,一个人,一个残酷暴行的见证人,以这样的身份来说话。我认为,博比。韦德在南方白人手中的命运,与阿道夫o希特勒统治时期的犹太人没什么两样!你同意我的话吗?〃  我咬住嘴唇,努力想保持镇静:〃博比。韦德身上发生的事,内森,〃我说,〃的确非常可怕,令人发指!但我认为,一种罪恶不能拿来与另一种相比较,或是用愚蠢的价值观进行衡量。这没什么意义。它们都那么可怕!你能不能把你的手从我脸上拿开?〃我觉得我的额头开始潮湿,发热。〃而且我讨厌你像撒一张大网似的去罩住你所说的´;你们这些南方人´;。上帝诅咒你,我决不吃你这一套!我就是南方人,我为此感到骄傲,但我不是猪,不是对博比。韦德犯下罪行的野蛮人中的一员。我出生在弗吉尼亚的潮汐镇,如果你原谅我的措辞的话,我还想说我是个绅士!还有,恕我直言,你那些胡言乱语,你身上显露出来的那种高人一等的蔑视,都让我觉得恶心!〃我听见我的声音不再被压抑,开始上升并颤抖起来。我担心我又要开始剧烈咳嗽了。这时我看见内森平静地站起来,与我面对面地对峙着。尽管他站立的姿式表现出一种令人害怕的要打架的神情;而且不管从体格和块头上,他都大我一号,但我还是有种冲动,急切地想狠击他的下颚。〃内森,让我来告诉你,你现在就像纽约自由党人中最低劣的那类人,那些狗屁的伪君子!谁给你权力来审判成千上万的人,而且这些人中有很大一部分宁死也不会伤害一个黑鬼!〃  〃哈!〃他说道,〃瞧瞧,你也这样说,黑鬼!我认为它很刺耳!〃  〃我们那里都这么叫来着。这并不代表侮辱。好吧,我不这样说了。〃我继续耐心地说,〃谁给你这权利来审判?我觉得那才真让我恶心。〃  〃作为一个犹太人,我认为是痛苦与磨难给了我这个权利。〃他停了一下,直盯着我。我第一次从他的眼神中看到鄙视与嫌恶。〃而说到纽约自由党,´;狗屁的伪君子´;这个字眼,只是对那些诚实描述的一个可笑无力的回击。你还不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吗?你还不能认清这该死的外表里掩藏的事实真相吗?你拒绝承认对博比。韦德的死负有责任,就如同德国人拒绝承认纳粹党的暴行一样,即使他们看见那些恶棍肆意践踏犹太人居住区也不会抗议,而是那么无动于衷!你看清你自己了吗?看清南方人了吗?残害博比。韦德的毕竟不是纽约人。〃  他说的这些话,尤其是关于〃我的责任〃,明显的偏颇、缺乏理性、自以为是,是完完全全的错误论断,然而让我懊恼的是,我居然无言以对。我一下有些垂头丧气,喉咙深处只能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我双腿发软,蹒跚着走到窗户边,怒火中烧却又虚弱无力,半天找不到一个词。我又灌了一大口酒,沮丧地迷迷朦朦地看着弗兰特布西那片阳光照媚的草地。梧桐树和枫树在沙沙作响,平静整洁的街道的宁静已被周日晨练的声音打破,穿着便装的人在拍球,自行车轮转动的沙沙声,人行道上身上洒满斑点阳光的散步的人们。新剪过的草坪非常整齐,甚至能闻到它散发出的香甜味。这让我想起家乡那一望无际的茂盛田野,还有那乡间小路。我想,这与博比。韦德曾踏过的土地差不多吧。内森已把他注入了我的大脑。想到这里,我被一种痛苦绝望所压倒。这可恶的内森,他怎么能在这样一个令人陶醉的日子谈博比。韦德!  内森的声音再次在我身后响起。现在他把声音提得很高,像在大声叱责什么。这让我想起那个矮矮胖胖、近乎歇斯底里的共产主义青年组织的头儿。在联合广场,他把嘴张得像个撕破的口袋,发表着我生平从未听到过的最空洞乏味的演讲。〃现在的南方已没有权利和人类有任何关系了,〃内森对着我滔滔不绝地说着,〃每个白人都与博比。韦德的死有关,没有一个南方人能逃脱罪责!〃  我的全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手猛地抖了一下,杯中的啤酒溅了不少。1947年,1…9…4…7年!那年的夏天,差不多就是在纽沃克城被烧的二十年前,底特律的排水沟里流的都是黑人的血。任何一个生长在南部的敏感开明的人,如果了解那段恐怖残忍的历史的话,都会对这样的责难感到痛苦,即使他知道这其中蕴含着与新废奴主义不同的公正道德标准。那些冒险来到北方的南方人,都得为他们家乡的行为而忍受所有令人难堪的冷嘲热讽。直到1963年八月的一天,一切才宣告结束。那天早晨,在马萨诸塞州埃德加城的北水大街上,一个了不起的投资银行家、游艇俱乐部会长的十分年轻的妻子,手里挥舞着詹姆斯o鲍德温的文章《到山上去呐喊》,用一种凄凉的声音对朋友说:〃天哪,我们都要遭难了!〃


拜访第18节 1947年的我

1947年的我对这一切都还不可能知道。那时,它还只是沉睡中的黑色巨兽,尽管已经开始觉醒,但还未被认为是北方的一个问题。虽然我早已对那些北方佬的抨击忍无可忍,甚至老好人范内尔也曾在我面前善意地挖苦过,但我还是不得不为那群野兽般地残害博比。韦德的盎格鲁撒克逊人感到羞耻。这事儿发生在布郎斯威克附近的松树林中,那儿正是我的恩人阿提斯特受尽磨难、最终惨死的地方。那些佐治亚人让博比。韦德成了南方私刑的最后一个殉难者。而且他所谓的〃罪行〃和阿提斯特十分相似,几乎可以成为那种陈腐题材的经典之作:他向一个叫卢拉的傻丫头抛媚眼,骚扰她(实际上从未得逞,更谈不上强奸)。就是这种老生常谈。不过,卢拉那张哭丧着的兔子脸在六家大城市的报纸上登出,她的愤怒的父亲一个路口小店老板的〃呼号〃,迅速激起了当地暴民的一次行动。  我在一星期前读到了这则中世纪式的农民复仇故事。当时我正在行驶在莱克辛敦大道的慢车上,挤在一个巨胖的女人和一个高个子的波多黎各男人中间。那女人手中拿着圣。克莱恩手提包,那男人穿着公共汽车乘务员的制服,身上发出一股熟透了的桔子香味,直冲我的鼻子。他也呆呆地看着我手上的《镜报》,对着那张魔鬼一样的照片出神。博比。韦德还没死,他的阴茎连同睾丸一起被切下并塞进他的嘴里(这些没有登出来)。等他快要死去但还神志清醒的时候,胸前被火烙出一个弯曲的〃L〃。〃´;L´;代表什么?私刑'1'?法律与秩序?爱?就在内森对我近乎歇斯底里地嚷嚷着的时候,我记得我摇晃着从车厢里挤出来,走到八十六街。街上夏日的阳光十分明亮,到处飘着熏牛肉的香味,还有地铁栅栏的铁锈味。我本来是去看罗西利亚电影的,但那天下午我却没有进电影院,而是来到河边的格雷西广场,在那儿出神地想着那些骇人听闻的丑行,一直无法从心中抹去博比。韦德血肉模糊的影子。我不停地无休无止地悄声念着《圣经》里的段落,那还是我在孩子时就能背诵的:〃上帝会擦掉他们脸上的泪水,再没有死亡、悲伤与哭泣,再也不会有痛苦……〃也许是因为太难过,但是啊,上帝,即使这样,我欲哭无泪。  内森还在不停地叫着,他的声音硬挤进我的耳朵:〃瞧瞧,集中营里也没有他们这样的兽行!〃  是这样吗?不是这样吗?这很难说清。我讨厌争吵,讨厌狂热与盲目的行为。我无法避开博比o韦德的影子,但不想再谈下去,尽管我与佐治亚的那次暴行没任何关系。我突然对过去的事、那个地方都厌恶起来。我现在有一种渴望,想要冒着被打破鼻子的危险,把杯里剩下的啤酒泼到内森的脸上。我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挺直腰,绷紧肩膀,用一种轻篾的口气说:〃作为一个民族的代表?几个世纪以来,这个民族因被指责出卖耶稣而受到迫害。你……是的,该死的!你……你应该明白,就任何行为而谴责一个民族都是毫无道理的!〃我那时太气愤了,一些针对犹太人的话脱口而出。对那些最近几个月才刚刚从焚尸炉的痛苦中解脱出来的犹太人来说,这些话显然太过分了,它们刚一溜出我的嘴唇,我马上就后悔了,但我没想要收回它们:〃那对任何人都一样,〃我说,〃甚至对德国人也一样!是上帝这样做的。〃  内森的身子往后缩了一下,脸涨得更红了。我想,这下我们终于可以决一胜负了。但就在这时,苏菲穿着那身滑稽可笑的服装,猛地一下子扑到我们中间,奇迹般地化解了即将燃烧的紧张气氛。  〃不要再说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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