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一梦》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秦朝一梦- 第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李斯的话说的含糊其辞,那些人议论抨击的是什么呢?李斯没有说明,我私下估计,不外乎两方面,第一是类似淳于越这种有“齐独”思想的人,和中央唱着反调,要回复分封或者部分分封的政治结构。第二类是针对秦王朝急于事功、轻用民力的,这个东西折腾得大家很凶,自然有人会提意见,出来抨击。
  李斯接着说:“这帮提意见的人呢,他们入则心非(在肚子里否定),出则巷议(在街上“大鸣大放”)。他们如果结成党,君主的势力和政治主张就要滑落了。所以对他们应该打击。我建议,把这帮人所引经据典使用的那些古书都烧了,看他们再还怎么议论。《诗经》《尚书》一定要烧,他们主要就是根据这俩本书上的古代教条思想,来非议和诽谤今天的时政的。诸子百家之语,也要烧,因为它们也会教人胡乱议论。”
  ?当然官府里的这类藏书李斯没有说要烧。为什么不烧呢?我估计因为统治集团的人还是要研究和借用这些书中的治国之术的,虽然是对它们抱着不以为然的态度。要烧只烧民间的——这不但可以减少民间借之以抨击时政,在法理上也符合法家、儒家、道家在先秦一贯提出的“弱民”思想。
  “我们把民间的思想书都烧光了,”李斯说:“让民间的黔首们没有书看,变成了榆木脑,也就啥都不懂,再不能造谤议论了。”——这些书籍,现在我们当文学书看,当时是政治书,饱含了种种与新时代——皇权专制时代所不能相容的政治观念、价值观和文化思想。从某种意义上讲,不控制这些书籍,确实是会影响皇权专制社会。
  所以,焚书,并不是秦政府要和文化作对,实是政治和社会结构变迁的需要。
  “他们想学点东西的话,就学政府法令,这样就对我们新时代的政治思想,扎根吃透了!”
  秦始皇对李斯这个主意大加赞赏,于是焚书运动就开始了。
  李斯命令:“如果谁在烧书命令颁布三十天内不烧,相关责任人就脸上刺字,派作城旦。”
  李斯的作法,好比鲧先生的治水,用堵和压的方法,而不是疏导。当然他也疏导了,他让人们看含有现时代新的政治思想(皇权专制取代分封)的书籍。
  但是,光用疏导是不行的。你可以组织大家学习新时代的文件精神,谁不同意,就给他不停地学。谁受不了了,表示完全接受新时代的文件精神了,算是过关。这样,开它两年的学习班,思想就扭转过来了。或者开科取试,谁接受我们的新时代的政治观念,还论述的特别好,我就录取你进入富贵行列。这些都是好的疏导的办法。
  有这样的疏导,干吗烧书啊。
  但是,不行,烧书似乎还是必要的。这跟当时的士人民众脖子比较硬有关。这些人习惯了从前分封制下的独立人格和独立思想,恐怕一般的学习班是改造不了他的。闹不好,他倒把学习班上的老实给辩倒了。所以李斯针对这种人,采取了法西斯的手段,除了烧书,李斯还说:“谁敢聚众研讨《诗经》《尚书》这些古东西,就杀头!(因为研讨透了,就有可能借着书中观点来非议时政)。而其它形式的敢于直接以古非今、诽谤朝政的,就灭族!”
  看得出来,焚书只是手段,禁止提意见、禁止非议新时代政治、统一大家思想才是根本目的。
  于是,秦始皇第九年的时候,书是开始烧起来了,郡县农贸市场空地上燃烧着竹板儿。统一思想的工作用这种方式开始了,这是两千多年先秦历史上几乎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居然有人要统一大家的思想,是啊,时代变了,可以有多元思想并存的分封时代已经翻为美好的从前,现在是皇权专制时代了——火焰吞吃着一去不复返的时光。
  单烧掉是不可以的,还要建立。只不过秦王朝因为寿命太短,没来得及建立。在下一个汉这个皇权专制时代,属于皇权专制时代的思想被建立起来了——那就是董仲舒修改了先秦百家思想而建立起来的、作为皇权专制时代代表思想的“新儒家”。两千多年的分封历史这才真正被翻为了一去不复返的从前。
  向传统的旧时代思想开战的气味儿是那么的强,无疑也影响到了在沛县当警察的刘邦。刘邦看到政府在烧传统文化的书,在反从前分封制下的旧思想,刘邦也许不懂得其中奥妙,但他不免有一点幸灾乐祸的快感,因为他本来就是个不爱读书的人。不过,刘邦脑子里其实也全是传统文化思想,比如他特崇拜从前魏国的信陵君魏无忌,一副仗义江湖的豪迈。这其实在皇权专制之下,也是需要被禁止的思想。在皇帝这个一元的统治者驾下,只有忠君这一条出路,养门客和养士,本身就是分封时代的特征,也是应该在焚烧的行列。
  不管怎么样,刘邦感到一种无名的高兴,好像阿Q看见了革命时的那种心情,奶奶的,我也要去革那些老时代家伙们的命。于是,每当他见到一个传统旧时代思想观念比较多的人——即儒生,都要笑嘻嘻地把对方的儒冠抢下来,问道:“它漏不漏?”人家说不漏。于是他就把儒冠放在地上,往里边撒尿。
  
  受烧书影响,刘邦也就没学什么文化——这里我们必须插说一句,由于秦王朝没有来得及建立起来新时代的全套的思想体系,所以它的民众就没什么可学的,等汉朝建立了“新儒家”,人们就有东西学了,所以我相信秦王朝的人没什么文化可学,是个短暂的阶段,如果它寿数足够长,建立起那些供老百姓学的东西(譬如“新儒家”)以后,它们会让老百姓有“文化”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在汉初几十年,在“新儒家”出台以前,政府照样是延续执行了秦朝的禁止挟书令,这实在不是秦始皇好坏的问题,实在是皇权专制时代的历史要求,不过还要指出的是,在法家、儒家、道家这种都强调“弱民”、“愚民”的统治技术的学说指导下,即便有了“新儒家”可学,可以让民众有“文化”了以后,大约也是限于部分人,多数人还是没有必要让他学的——后来,刘邦同志当了皇帝以后,对自己没文化的历史非常懊悔,常以此警戒教育儿子辈要多读书。史料记载,刘邦常自叹道:“秦始皇不许挟书,唉!都是秦始皇耽误了我! 导致我写文章很差!”——哼哼,这个习惯现在人也有,明明是自己不努力,却常把责任推给四人帮!
  其实,秦始皇焚书的时候,刘邦都四十多岁了,早就过了启蒙学习阶段了,你写文章差,能怪得着人家吗? 
  刘邦接着对儿子们说:“由于秦始皇耽误了我,导致我写文章很差。可是,我看你们写的东西,还不如我呐!我认为啊,你们可得努力了,不要老找人代写啊!”——看来这是一家子两代人都不爱读书写文章,不论老的和小的,这是基因有问题,怪不到秦始皇了。 
      
(三)
 
  新旧时代,确实有很多思想上的不同。譬如说,忠君这个观念,分封时代下也是讲忠君的,但是它是有条件的,就是君主对待臣子要符合礼仪和道义,所以伍子胥敢于鞭打楚平王的尸体,但是没有人非议他是不忠。但是,在皇权专制下,忠君是无条件的了,是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的了。仅仅这么一条变化,对于那种很有独立人格、个性精神的先秦时代过来的人,就是几乎比登天还难(想想董狐等等这种不怕杀头,宁死也不改变自己信仰原则的人吧),所以我们可以看到秦王朝面临的思想改造任务是多么的艰巨庞大了吧。
  于是,虽然有了焚书,但作用仍是有限。
  事实上,思想意识形态向皇权专制转化,是花了几百年的时代,直到唐宋才慢慢有了进入皇权时代的感觉了。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觉得秦汉时代的人,仍然是有很多骨气和古气的,还没有像附会皇帝、放弃自我意识的宋明清人那样。
  所以,这就是鄙人说的,中国人有两个祖先。秦汉时代,正式这两个祖先的嬗变过渡时代。
  并且我们也得到这样的结论,人性不是主动的,是由社会结构强烈影响的。社会结构是专制还是民主还是什么,这个形势大于人,形势改变和影响人的品性和价值观,包括因此形成的社会风气。
  从某种意义上讲,为了完成分封社会向皇权专制政治思想观念的过渡,以及推行帝国新政,巩固统一,阻遏“以古非今”的逆流,焚书作为一种见效速度快的政策,在短的一定时期内使用,也是必要的。这就是毛主席所说的:“焚书事业要商量”——意思是不能把“焚书”之事一棍子打死,全盘否定。
  但是焚书的负作用也是非常明显,出现了一个“人们不敢讲真话”的局面!
  《史记》中说,当时“天下畏罪,莫敢尽忠”、“群臣恐谀”。意思是,大臣们不敢讲真话,不敢从忠于职业的角度来提意见。因为你讲你真的思想的话,一旦与当前要求的意识形态不符,你就是“以古非今”、“诽谤时政”,就有一家子掉脑袋的危险。李斯说,“以古非今者族!”
  但是请不要把这种悲哀的局面仅仅想象成是秦时代的灾难,其实,所有皇权专制时代都是这样的。后面之所以被族被坑的事情比较少,不是因为后代的皇帝们心软了,仅仅是人们已经学乖了,适应了,不再像秦朝时候的人刚刚从分封制过来,还那么耿介有个性呢。
  不管怎么样,“人们不敢讲真话”的局面出现了。
  是凡钳制舆论的时代,就会出现一个“人们不敢讲真话”的局面,这没有什么奇怪的。
  当然这也反映了思想改造工作的初步成果已经出来了。皇权时代的思想改造,不就是为了让人民放弃自己的大脑和思想,接受皇帝的大脑和思想吗?人人不讲真话,都讲皇帝所倡导和宣讲的话了,这不正是这场焚坑运动所要达到的目标吗?
  于是,万马齐喑的局面出现了——连马这么爱叫的动物都不敢发声音了(更爱叫的驴则早被杀光了)。臣子“畏忌讳谀,不敢端言其过”,“下(臣子)慑服谩欺而取容”。司马迁把秦朝走入皇权专制之后的这种情况记录在《史记》里,遗憾的是,这样的情况并没有因为秦朝结束而终结,即便司马迁本人,他的残废不也是因为不讲上边要求讲的话弄的吗!
  从此,秦王朝真话消失、言路断绝,飘扬在朝野上空的到处是假话,秦始皇听到的是一片歌功颂德之声,他似乎更加觉得自己一贯正确了。天下大事就是秦始皇一个人作主,丞相大臣都是顺着他的意思去说去办。总之,一人之心,天下人之心,秦始皇像一头失去控制的航天飞机,听凭自己的热的脑袋把这个被取缔了发言权的帝国臣民带着东扎西撞。
  汉朝人张释之对汉武帝说:“秦以不闻其过,天下土崩。”确实有道理啊。只不过皇权专制的体系不改,汉朝的皇帝也一样避免不了走到这样的局面,虽然他的臣子们这么苦心积虑地拿着前朝皇帝的覆辙来劝勉他。  
(四)
 
  紧跟着焚书,又发生了坑术士的事。
  当时有侯生、卢生两个骗子,是给秦始皇弄仙药的,但是弄不来,于是想到了逃跑。逃跑倒并不打紧,但是俩人临逃跑前还说了很多话,都是诽谤圣上的,给秦始皇提了很多意见,诸如“贪于权势”(喜欢独裁)、“天下之事无小大皆决於上”(不肯授权给百官)、“上不闻过而日骄”(皇上听不进不同意见)什么的,并且传遍了咸阳。这就要严办了!因为这是对皇帝进行人身攻击,不是神药的问题而是严重的政治问题了。于是秦始皇警觉起来,认为这个政治事件一定是代表了一批人。
  秦始皇说:“我前一时间刚刚收缴了天下的书籍。但是侯生、卢生这帮人,弄不来仙药不算,还临走诽谤我。”秦始皇的话里的逻辑很古怪,收缴书籍和弄仙药有什么关系啊!晕!
  其实很有关系。侯生、卢生的诽谤使秦始皇警觉起来,他意识到:虽然前面收缴焚烧了民间书籍(目的是钳制舆论、禁止议论与诽谤朝政),但这个工作并不很成功,侯生、卢生不还是在这里诽谤吗?秦王朝最忌讳的是诽谤皇帝和非议朝政了。
  任何统治者凭着常识都会进一步意识到:侯生、卢生的诽谤朝政绝不会是个别现象,类似的诽谤者在天下一定还有。那该怎么办呢?天下那么大,不可能短时间内挨个排查,但咸阳就在脚下,如果排查出一些造谤份子,然后用重刑杀掉,就可以起到“以惩后”的作用,即震慑全天下的诽谤份子从此三缄其口,不敢再诽谤议论时政。所以杀的时候必须用极刑,而且杀得热热闹闹,用坑掉这种不常用的极端残忍的作法最合适不过了,可以起到触目惊人、以儆效尤的打广告的作用。
  于是,他下令在咸阳的“文学方术士”(即颂太平和炼丹药的人)里进行排查,查出了四百六十个“妖言以乱黔首”的人(即散布诽谤朝政的言论的人),坑掉了,算是给天下所有的政治异见分子打了广告。
     整个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史记》上管它叫做“坑术士”。但后人出于对秦帝国的怨恨,或者借喻以说教当政者的需要,而把“坑术士”讹成了“坑儒生”。这是会误导人们对这个事件的性质的认识的。
     当然,被坑者中间也会包括一些儒生,但他们被坑不是因为他们是儒生,而是因为他们的政见与主流意识形态不合,所谓“议论不合者”。这些人被坑掉是因为跟政府不唱一个调子,而不是因为他们学儒家。
     焚诗书、坑术士这两件事一前一后地紧随发生,之间大有联系,目的是一样的,都是为了改造旧的分封制体系的意识形态,向皇权专制的意识形态转型,倒不是和儒家过不去。而且,从史料上看,坑术士也好,坑儒也好——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坑意见不合者——并没有扩大化。
     对于秦王朝的“焚书坑人”,后代皇帝官僚们不应该整天咒骂它。它替后代君王做了思想向皇权专制开始转变时难免要做的事情,虽然手段或许不如董仲舒建立一个从先秦儒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