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芳不自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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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芳不自赏-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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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内熏香萦绕,外面欢乐的鼓乐,到此处只剩一点点听不清楚的余音。垂帘后,一个瘦削身影独坐镜前。
  贵常青站在帘前,尚未开口,已经听见耀天公主熟悉的清脆声音:“丞相请过来。”
  贵常青掀开帘子,走到镜前站住。
  镜中的公主美艳更胜往常,镶满宝石的凤冠端正地戴在头上,从凤冠下端,垂下一排摇动个不停的珍珠链子,遮挡不住她眸中转动的流光。
  耀天公主放下手中的眉笔,仔细打量铜镜中的自己,低声笑问:“丞相,耀天打扮得美吗?”
  贵常青凝神看了看,点头道:“美极了。”沉默了一会,似乎心里有无限感慨不得不发,长叹一声:“公主终于要出嫁了。那个喜欢让全王宫侍女追得气喘吁吁的小姑娘,就快有夫君了。时间过得真快。公主高兴吗?”
  “又高兴,又担忧。”耀天端详着镜中的自己:“母后在世时曾说,女孩嫁人就像把手放进黑森森的洞穴,你不知道抓到的会是稀世珍宝,还是一条致命的毒蛇。丞相是对云常王族最忠心的大臣,父王去世后,若没有丞相的帮助,我根本无法管理国政。我今天想问丞相一个问题,请丞相给我一个真实的答案。”
  贵常青肃然道:“公主请问。”
  “我选择何侠,大臣们和百姓都为之高兴,为何丞相却在知道这个消息后,连续几天愁眉不展呢?”
  贵常青没料到耀天公主会忽然问到这个,略为愕然,思索半日才道:“大王早逝,没有留下王子,公主以女子身份管理一国朝政,所有人都明白,可以娶到公主成为云常的驸马,就可以得到云常的大权。所以,臣一直力劝公主小心择婿,不要让无能之徒得到云常,使云常遭受覆灭的命运。”
  “何侠会是无能之徒?”
  “公主确实很有眼光,何侠受归乐大王何肃陷害,正需要一个落脚安身之处。他现在虽然家破人亡,但毕竟出身高贵,言谈举止风度不凡,而且与楚北捷并列为当世名将,是难得的人才。如今战云密布,各国自危,战将最为宝贵,公主在这个时候答应亲事,等于亲自为我云常招来一面钢铁屏障。只是……”贵常青摇头,沉声道:“他太有能力,太有抱负。要长久地拥有这样一个男人,并不容易。”
  耀天公主低头思索,幽幽问:“既然如此,丞相当日为何不上奏阻止?丞相的意见,我从不会不重视。”
  “臣若是上奏阻止,公主会改变决定吗?”贵常青感叹道:“臣为官已有二十年,看着公主出世,公主是否铁定了心肠要做某事,难道臣会看不出来?”
  耀天公主抿唇想了想,展颜笑道:“不愧是丞相。我确实不会改变主意,从何侠跨入王宫的那一刻起,我已经决定非此人不嫁。哪个女子不希望嫁给一位称得上英雄的男人?何况这世上英雄太少,可遇而不可求。”
  她站起身来,头上佩饰一阵叮当作响。
  “不过丞相说得很对,要长久地拥有这样一个男人,并不容易。”耀天转头看向贵常青,露出一个天真的狡黠笑容:“如何才能留住何侠的人和心,丞相日后好好为我思量吧。”
  贵常青躬身道:“臣必殚精竭虑。”
  “很好。”耀天移到门前,遥看王宫另一端,自言自语道:“乐声近了。何侠……他该进入宫殿正门了吧?”
  遥远的另一国度,何肃在归乐王宫中对着灰蒙蒙的天色不语。
  王后从身后靠近,探问:“大王看了刚才送来的书信后,一直愁眉不展,是不是听见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何肃点头:“云常国的耀天公主答应了何侠的求婚,今天就是他们大礼的日子。”
  王后讶道:“耀天公主竟然答应嫁给现在已经一无所有的何侠?她怎会如此不智?”
  “这是很明智的决定。”何肃回头,淡淡扫王后一眼:“何侠并不是一无所有,他最宝贵的财富都在他自己身上。天下有身外财的人多,有身上财的人少。耀天公主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王后隐隐听出何肃责怪之意,讪讪低头,轻声道:“大王心里烦闷,不如让臣妾为大王弹奏一曲。”
  “不必了。”何肃站在窗外,寻找敬安王府曾经所在的方向,喃喃低语:“寡人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天下闻名的归乐两琴,都不再属于归乐了。”
  阳凤当初逃走,正是因为王后听了谗言,要处置阳凤。听何肃这么一提,王后心内一颤,低头道:“这是臣妾愚钝之过,臣妾愿受责罚。”提起长裙,怯生生低头跪下。
  何肃沉默良久,似乎想起什么,竟呵呵笑了起来:“王后快起来。”
  他转身,将王后轻轻扶起,欣然道:“阳凤虽然琴技出众,到底只是一个养在后宫的女子,论见识谋略,远远不如白娉婷。寡人失去阳凤也就罢了,何侠竟为了一点眼前利益放弃白娉婷,真是傻瓜才会做的决定。将来他一定会为此付出沉重代价。”
  王后怀疑道:“白娉婷真的这么厉害?”
  “王后见过白娉婷吗?”
  王后回忆了一会:“她很少入宫,臣妾只见过一两次,不喜欢说话,容貌倒也平常。”
  “白娉婷虽然不是美人,却另有一种魅力,使人想将她留在身边,永远的拥有她。”何肃看着王后,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天下凭美貌让男人心动,邀一寝之欢的女人很多,能让男人萌生永远这个念头的女人,又有多少个呢?”
  “何侠不就放弃了她吗?”
  “何侠会后悔的,说不定他已经后悔了。但后悔又有何用?”何肃眯起眼睛,寒光从眸底掠过:“寡人不会让他轻易得回白娉婷的。”
  饭后,何肃留在殿中处理国务。王后告退。
  转入角落的边廊,王后停下脚步,用袖偷偷拭泪。
  王后的乳母呈祥嬷嬷正跟在王后身边,惊道:“王后这是怎么了?”
  “大王动心了。”
  “谁?”
  “敬安王府,白娉婷。”
  呈祥嬷嬷一阵沉默。
  大王下令铲除敬安王府,密召何侠和白娉婷入宫之日,曾有严旨,敬安王府众人若有动乱,可立即斩杀,只有一人除外。有一人必须生擒,不得伤害。
  敬安王府,白娉婷。
  洞房花烛,映红娇娘双颊。
  头上红巾轻轻飘落,凤目上挑,一道俊逸身影跳进眼帘。
  四国顶尖的贵族公子,赫赫有名的小敬安王,站在她的面前。
  “公主。”
  “驸马。”
  低声交换几乎细不可闻的一声,只眼神儿一碰,心已经乱跳个不停。
  何侠解下胸前的红花绸带,双手为耀天公主取下头顶的凤冠,感叹地笑道:“想不到何侠四处流离,无人肯予收留,竟有这般幸运,蒙公主垂青。苍天待我实在不薄。”他一笑即敛,端详耀天恬静的面容,柔声道:“公主若有所思,是否有心事?”
  耀天自失地笑了笑,答道:“我只是在想,若敬安王府不曾遭遇变故,耀天是否还有福气,能嫁给夫君为妻。”眼波水银般流转,停留在床边的垂幔上,轻叹道:“洞房花烛夜,站在我面前要共此一生的男人文武双全,英雄盖世。此情此景美得像梦一样,真有点生怕这不过是美梦一场。”
  何侠皱眉道:“公主何出此言,难道竟然不相信何侠的一片心意。”
  “哦,我失言了。”耀天公主转头,给何侠一个甜美的笑容:“若不相信夫君,我又怎么会当着臣民的面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
  何侠星辰般的眸子凝视着耀天,彷佛两个充满魔力的深潭,几乎要将耀天吸到无边的深处。他在耀天公主面前单膝跪下,深情地握住她一双柔荑,抬头道:“公主放心,何侠今生今世,都不会辜负公主。何侠在此对天发誓,总有一天,我会让公主成为世上最尊贵的女人,我要亲手为公主戴上四国之后的凤冠。”
  耀天公主的眼睛骤然亮起来,喜道:“夫君真有这般远大的志向?”
  何侠朗声长笑:“人生苦短,不创一番大业,怎么对得起养育我的爹娘?”
  耀天公主听他笑声中充满自信,豪迈过人,心中暗喜,柔声问:“夫君踌躇满志,想必心里已经有了统一四国的大计。”
  何侠止住笑声,思索一会,答道:“第一件要做的事,当然是让我今生的劲敌不能再为东林王族效力。”
  耀天公主管理朝政多时,对各国权贵了若指掌,立即插口道:“楚北捷已经归隐山林,不问政务,但如果东林出现危机,他必然会再度出山。夫君有什么办法,可以割断楚北捷和东林王族用血脉联结的关系?”
  何侠暗赞此女聪明,竟对四国情况如此了解,赞赏地看她一眼,揽着她柳枝般的细腰扶她起来,一同遥望窗外明月。
  “在一种情况下,楚北捷会和东林王族永远决裂,即使东林王族出现危急,楚北捷也会袖手旁观。”
  耀天公主蹙眉想了半天,摇头道:“我实在想不出来,在什么情况下,楚北捷才会离弃他的家族?”聪慧美目看向何侠,询问答案。
  何侠英俊的脸上浮现一丝犹豫,看着天上明月,怔了半晌,似乎才想起还未回答耀天公主的问题,长长吐出一口气,沉声道:“那就是,东林王族使楚北捷永远失去他最心爱的女人。”
  “楚北捷最心爱的女人?”
  “她叫……”何侠双唇如有千金重,勉强开启,吐出熟悉的名字:“……白娉婷。”
  耀天公主一惊,蓦然抿唇。
  娉婷,白娉婷。
  敬安王府真正的大总管,何侠最亲密的侍女。
  传闻中,东林与归乐五年不侵协约的缔造者的白娉婷。
  传闻中,毒害东林两位幼年王子,拯救北漠于危难的白娉婷。
  传闻中,正被楚北捷含恨囚禁的白娉婷。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第一章
  白娉婷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这个问题连楚北捷也回答不了。
  他在床上坐起上身,转头,目光下移。
  清晨的阳光并不灿烂,被困在乌云中的光线艰难逃出一丝,落在她散开的青丝上。毫无防备的熟睡脸庞上,他看见了,她唇边一丝甜美的笑意。
  美梦么?
  楚北捷情不自禁,低头靠近。
  他对她不好,他知道的。
  西厢中共对了八个月,他夜夜强索,缠绵销魂之际,竟一次也没有对她好过。
  为何她仍有甜梦?楚北捷不懂。
  他靠得更近一点,想将她唇边的笑意看得更仔细些,鼻子喷出的气息使她软软的发梢微微颤动。
  浓密的睫毛轻轻动了动,楚北捷蓦然退开,下床。
  娉婷睁开眼睛,只看见楚北捷转身的背影。她立起上身,轻声道:“王爷醒了?”
  背影,永远只有背影。
  昨夜的恩爱是过眼云烟,梦醒后,连一丝也不剩。
  她看着楚北捷如往日般不发一言地离去,挺直的背影,不变的铁石心肠。
  八个月,已经到了下雪的季节,而春,却仍在很远的地方。
  “姑娘醒了?”贴身伺候的红蔷端着装了热水的铜盆跨进屋子,将铜益摆在桌上,搓着手道:“今天真冷,天还没亮,雪毛毛就飘下来了。虽不是大雪,可真冷得够呛。趁水热,姑娘快点梳洗吧。”
  她上前,将娉婷从床上扶起来,瞥见娉婷眉头猛然一蹙,忙问:“怎么?是哪里不舒服?”
  娉婷坐在床边,闭目养了一会神,才睁开眼睛,缓缓摇头道:“不妨事的,起急了,不知道扯到了哪条筋骨。”
  水很暖。婆娑轻舞的水雾,笼罩打磨得光滑的铜盆。纤纤十指慢慢地浸入水中,感觉截然不同的温度。
  红蔷盯着那十指看,轻叹:“好美的手。”
  “美么?”娉婷问。
  “美。”
  娉婷将手抽离水中,红蔷用白色的棉巾包里起来,轻轻拭干。
  水嫩的指尖,形状美好的指甲,细葱似的十指。
  娉婷笑了:“美又如何?这双手,再也不会弹琴了。”
  “为什么?”红蔷好奇地问。
  娉婷似乎没了说话的兴致,别过头,闲闲看窗外一片寒日的肃杀。
  红蔷伺候娉婷已经有一个多月,大致知道她的脾气,知道自己多事了,不敢再问,识趣地收拾东西,端起钢盆,退出西厢。
  脚步迈出门槛,在转身的瞬间,一个声音从背后细微地传来。
  声音如烟,可以被风轻易吹散,只余一丝残香在耳边徘徊。
  “我……没有琴。”
  琴来得很快。
  未到晌午,一具古琴已经放在案头。
  虽不是凤梧焦尾,但半日内在这荒僻地方可以找到,已算难得。
  娉婷伸手,抚着那琴。她温柔而爱怜地抚着,彷佛那不是琴,而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极需要她的安慰。
  红蔷又进来了。
  “姑娘现在可以弹琴了吧?”
  娉婷摇头。
  红蔷道:“不是已经有琴了吗?”
  若有若无的笑意,从微红的唇边勾起。娉婷心不在焉地,仍是摇头:“有琴又如何?没有人听,岂不白费心力?”
  “我听。”
  “你?”娉婷顿了顿,转头,含笑问:“你听得懂?”
  红蔷沮丧之色未现,娉婷又温柔地笑起来:“也罢,姑且当你听得懂吧。”洗手,点香。
  白烟缈缈,飘舞半空,带着说不出的温柔,轻轻钻进人的鼻尖。
  端坐,养神。
  勾弦……
  一声轻吟,从颤动弦丝处舞动看不见的翅膀,摆开妙曼身姿,凌空舒展。
  “故乱世,方现英雄,故英雄,方有佳人。奈何纷乱,奈何纷乱……”
  她倾心吟唱,拨动琴弦。
  莫论英雄,莫论佳人。
  这一对,不过是痴心人,遇上了痴心结。她知道的。
  “故嗜兵,方成盛名;故盛名,方不厌诈,兵不厌诈,兵不厌诈……”
  她在唱,她的手又细又白,却稳如泰山。
  勾着弦,宛如回到云雾中险恶万分的云崖索道,她躺在楚北捷怀中,说着永不相负,脚下却是万丈深渊。
  兵不厌诈,情呢?
  阳凤身在千里之外,来了三封信,字字带泪,一封比一封焦虑。
  娉婷忍住心肠,将千里而来的纸信,一一撕成碎片,化成漫天纸蝶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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