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对不起,我也是有私心的。
我希望,你能陪着我……
你可否知道,我在被悲痛压垮前一刻,捡到了你。
苏风眼前迷蒙一片,青山依旧,白雾沼沼,有个背着药篓的清瘦青年在其中缓缓前行,他苍白的脸庞上神色晦暗,双眸平静得可怕。
他已经毫无生气。
一些怎样的情绪或者异变即将冲破不堪重负的身躯,破体而出。
一抹白色闯入他的视野,青年满脸木然。他迟疑片刻,还是停住脚步。
他看到了一只狐狸——有千白只尾巴的白狐狸。一道红色的纹路从狐狸额头的伤处流出,藤蔓般爬满它全身。
无数骨刺从皮肤下激突而出,与什么搏斗一般苦苦挣脱束缚,看起来狰狞可怖无比。
“你的禁制被砖头拍松了。”一个男子沉声说。
“随它去吧,你该不会真的认为我给她禁制了吧。”女声淡淡回应。
苏风没看到人,只隐约听到这一来一往两句话。
他垂眸看着狐狸的伤处,那狐狸浑身都是红纹,皮下骨骼蠕动……
那一刻,他捡到了它。
而它,救了他。
……
在小狐狸离去之后,在人生中第一次因为寂寞而产生的惶恐里,在冰冷如水的苍白晨曦中,苏风的意识越来越沉,终于陷入了极度静默的黑暗。
是死去,还是入睡,都不重要了。
呛啄桌此担胨旧淼男灾什煌涫凳羌嵴降模蛭?
他的胆子非常小,最害怕看到死亡。
但是和鹤宁易喜欢武林,他力量足够让他白衣如雪来去如风,足够坐视天下豪杰肝胆相照,足够化解各门派沉积旧怨,足够探寻武林人士趋之若鹜的宝藏秘境……
在鹤宁易眼中,那种恩仇豪情,侠骨柔肠,写意风流,不是被利益和私念驱使的战争所能比拟的。
就像此时,他为了不眼睁睁看着广域的范围在自己面前不断扩大侵蚀,只能伸手把眼睛盖住了。
“我看不见你看不见你看不见你……”他化成原身捂住脸,奋力自我欺骗。
他几乎就要成功了——如果不算上他面前越来越大的混乱领域的话。
广域蔓延的势头比火势更加迅猛,几个呼吸间已到鹤宁易近前,几乎要贴到他的鼻尖了。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让这个讨厌的空间把我埋了吧……我早就知道,和其他九冕一起合作没有好结果,特别是姓妲的那两个,一个喜欢秋裤一个喜欢写小说,蠢到家了……不,指望他们的我才是最蠢的那一个……他在心中狂吼。
然而,那几乎碰到他颤抖睫毛的区域仍然停留在同样的距离。
这比直接碾死他还难受。
焦虑恐惧的糟糕感觉在男子心中不断增强,增强,再增强——近乎达到极致,也许下一秒就要崩溃——在非常短暂,抑或是很漫长的时间后,这种激烈的情绪和擂鼓一般的心跳仍然维持着这种状态。
就像已经探出悬崖的巨石,始终僵持着马上要倾覆的状态,并达到了平衡。
心理状况脆弱的鹤宁易发出几声啜泣,保持着闭眼的模样,把手掌从眼睛上挪开,指尖因为重大的负担变得黑紫,颤抖个不停。
漫长的等待之后,男子终于自暴自弃了。
鹤宁易偷偷撩起一只眼,唔,死活不论——就瞄一下。
看清面前的状况后,他诧异地瞪圆了眼睛。
不断的扩张——不知具体在何时——安静了、并静止下来。
顺服、安静、秩序。所有不该出现在广域空间的形容词,都可以完美描述它现在的状态。
又无穷熵量引发的苍白火焰早已熄灭,只留下貌似黑洞的区域,与普通空间之间有一条清晰而分明的界限。
巨大的罅隙如是,迸溅在四周的细小黑孔也是如此,静止得如同被从此间剥离凝冻。
鹤宁易没有觉得庆幸,相反的,一种不可控制的惧意袭上心头,如同一盆凉水从头浇至脚。
《九王夺女商》的“女商”不是指“嫡”,而是“熵”。作为暗示之一,轸空用“熵”暂时指代广域力量,就是因为无穷的混乱广域很像一种极致负无穷的力量,而且可以不断吞没正无穷的能量并保持不被中和——然而就在鹤宁易眼前,这种区域被禁锢住了。
不是用力量或者能量填平了饕餮般的空间,而是用更高的混乱禁锢住了。
凌驾在极致之上,尚有极致。
鹤宁易脸色苍白,无力跌坐在地。他忽然发现,所谓亚顶点根本没必要沾沾自喜。
现在广域世界的危机,正昭示着这一点。
“即便九冕齐聚……真的能阻止一切发生吗?”看着面前骇人的异相,鹤宁易出神喃喃自语。
一时间,先前的所有期待与澎湃都凝结下来,只剩下消沉死寂。嬉笑之外,九冕何尝不在时刻担心着,没有未来的广域,未来又是如何的?
“吞噬者来了。”
“吞噬者消失了。”
“吞噬者来了。”
“吞噬者消失了。”
……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鹤宁易只会机械空洞地重复着两句话,直到身子越来越抖,不可遏制地大笑出声,脸上的汗水与泪水已经交织成一片。
一个亚顶点,什么都不是。
九个亚顶点,什么都不是。
还有所谓患难情,
第30章 梦魇的尽头(下)
篓妖怪就是PackMon!
第三十章梦魇的尽头(下)
我死了,对吗。
苏风忽然有些自责,为了自己近乎木然的消沉……尽管逝者无法挽回,对于生者,只要还活着,就有再见面的机会。死去,便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是他自己把寄托强加在小狐狸身上,又如何责怪对方的离去?
死亡就着这种感觉吗?
过了很久之后,他才朦胧分辨出来——自己只是睡着了,或者连入睡也不是。这种奇特的感觉也许与死亡非常类似,是一种失去所有感官、失去所有与外界的交互,连思考也像梦境一样封闭的睡眠。
影影绰绰间,他无法睁开双眼、无法听到声音,无法感受肌肤所接触的一切,甚至不知疼痛冷热。苏风心底升起非常微妙的异样感觉,他好像漂浮在空中,又好像深埋地底;好像在最狭窄的罅隙里,又似深处无尽境界。
就这样,苏风在没有知觉、没有触感的迷惘世界里默默漂流着。
“既然不想孤独死去,我就勉为其难陪你一会儿吧。”
就在苏风以为自己会永远这么漂流下去的时候,一个声音在苏风的心底响起。非常突然地,他忽然具有感知了。
他感到了一重又一重鳞片的缓慢推进、巨大晦暗的身躯沉重游移。有什么东西缠上了他,又松开了他,直到把他合围在身躯中间。
苏风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这次,成功睁开了眼睛。他已不再他的房间里,不在任何地方——他只看到十八只鲜红的巨大瞳仁,有的大如磨盘,有的小如钱币,皆以古怪的比例生长在一条灰色巨蟒的头部——而环绕他整个身躯的,只是巨蟒的一段尾梢。
每个瞳仁都如涵盖独立的世界,一段段情节在虹膜上倒映。
情节五花八门,光怪陆离,唯一相同的是都挟带着极端绝望暗沉的黑暗情绪和基调。
苏风几次差点被情节吸引住,他堪堪转开视线,改成盯着巨蟒的灰色尾巴。一条灰色棉绒的布料将巨兽的尾部整个笼住,看起来像是百米长的巨大外绔,但不会有人穿这么贴身的衣着出门吧?
苏风努力挣动身子,喉间发出“咯”的一声。
“忘记它,你什么秋裤也没看见。”巨兽死死盯着苏风命令道,而苏风从善如流,把这件事遗忘了,他什么秋裤都没看见。
这是哪里?苏风想要问话却发不出声音,但他相信巨蟒听到了,因为对方给低嘶着出了回答:“这里是所有噩梦的汇集之处。”
声音深沉而尖锐,涵盖了所有音域,犹如无数人同时吟哦。
“你能听到我的声音,是因为受到了我的许可与庇佑,否则噩梦的声音会把你湮灭成绝对的虚无,凡人。”那巨蟒唇上长着一排气孔,随着嘴部开合,它的呼吸卷起一阵阵风暴,九双眼睛冶洌流光,发出石榴籽一般的晶莹血色。
它补充道:“确切地说,只要我在的地方,就是一切噩梦和扭曲恐怖的尽头。”
噩梦?这里并不可怕。苏风心道。虽然景象奇异,他却没有恐惧感,也未感到丝毫危险。
反正事情已经不能再糟了。
巨蟒发出一连串低低的笑声,听起来犹如闷雷:“噩梦的尽头就不再是噩梦了。我的名字是妲虺,你叫什么?”
苏风。青年用思考把答案传递给对方,并感谢对方先一步的告知。
“好的苏风,”叫做妲虺的巨蟒颔首:“我有事找你,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事情?苏风一怔。对方看起来威猛无铸,还有不可思议的力量,需要自己做什么?
“还不能说。不可说。不是时候。不行。”巨蟒抬起尾巴,竖在唇间,做了个嘘声的姿势。
守口如瓶。尽管废话真的很多。
苏风还想再说些什么,那巨蟒用尾梢点点青年的肩膀,好像励志又好像安慰:“既然你是病人,就好好休息吧。”
被巨大的尾巴压得喘不过气来,苏风只得闭目养神,硬挤出“好好休息”的模样——在被一条狰狞巨蟒盘卷在中心、并且被无数噩梦透过蟒眸注视着的状态下。
不知又过了多久,久到苏风在梦中都快再度入睡了。“它回来了。”那条巨蟒忽然低沉地说:“我该走了,再会,老好人。”
是的,即便在死亡一般的昏睡中,他仍然感到小狐狸回来了。
他感觉到了。
他醒了。而小狐狸,就在他怀里。
原来噩梦的尽头,就是发现一切恐惧绝望仅仅是一个梦。
眼看着失去的,尚未丧失。
苏风从回忆里被拉出来。
他陷入回忆太久,对身边事浑然不觉,不知何时小狐狸也醒了。
刘翠翠并为休息多久。虽然一路寻妖寻药皆辛苦,她的力量却比前一阵充沛了数百倍,回复也极为迅速,就连修炼的最好状态也不及。
来不及为因祸得福感到欣喜,刘翠翠见苏风出神久久不能回神,低头用嘴巴衔他的衣角,再抬头去看,一双曾被骄傲垄断的大眼睛里带了几分忧心。
这家伙本来就是个傻好人,会不会烧得更傻了?刘翠翠郁闷地担心,生怕有什么后遗症。该不会真的要给苏风翻身防褥疮吧?
小狐狸眼睛好像会说话,在问青年:你怎么样?
“我好多了,别担心。”苏风笑道,因为与小狐狸相距极近,声音低徊到只有彼此可以听到。
没有必要用更多力气,太近了。红尘透骨,一声轻喃就能传入彼此耳中。
所有防备,所有心思都像是在对视对话间消融于无,消匿于无。
生命与生命的交织,不可再生。不可复制。不可设计。
“真的。”青年轻轻重复,动了动腿,把小狐狸抱在胸口更舒服的位置。现在,他只觉得创口处一片清凉,高烧也退了,身子比昏沉时轻快了许多。
小狐狸用爪子无精打采刨了他一下,咳嗽一声。青年不敢躺懒惫了,便打起精神坐起来。桌子就在床边,桌上还有一个新的白铁水壶,两只大檐碗。
小狐狸见他看到水壶,很得意地昂起头。
果然是小狐狸弄来的。苏风暗道。看来照顾自己的也是它了——那它当时急匆匆跑出去又是为了什么?
这小家伙,该不会去“卖_身葬主”去了吧?自己根本算不上它的主人,不过几餐几宿……家里贫苦,连一顿像样的餐饭都没给过它……
“你寻来的水壶?”苏风为自己的猜测失笑,给自己倒了碗水,也给小狐狸倒了一碗,搁在床上。
小狐狸把头低下,用舌头卷水喝。
吧嗒吧嗒。
“好甜。”苏风赞道。也许是渴得久了,他觉得这水入口甘冽清纯,十分好喝。
在那之后,苏风才检视伤口——他始终是个对自己的事情很不经心的人。
于是,他终于看到了自己伤口上覆着的草药。
没有伤口了。青年削劲的牙白色小腿上布满一层银紫色、非常特殊的干涸痕迹——根据这独特的色泽,青年知道,当这药汁尚未风干之前,就是普通的绿色。
这特殊的性状意味着,他伤口上糊着厚厚一层的是……
“你用这种草药救活了我?”
苏风眼中闪过惊讶。这种药材极为珍贵,他虽然知道伏屏山谷内有几株,但都在深渊裂隙中,要采须得冒着生命危险下攀——内有无数毒蛇毒虫,就算是皇宫的御医下方,也是用其他药材替代此味珍药。
“你竟然找到了春霄草?”苏风捻起一点草药,这药一克就价值千金,故有“春霄一克值千金”的说法。
原来不叫生肌花啊……刘翠翠用屁_股对着讶异的青年。
六百年修为。哼。
“不,我不是不相相信……唉,对不起,是我没用,连累你跟着辛苦了。”青年轻柔地抚摸小狐狸的脑袋瓜儿,为对方所作的一切感动。
面对真挚的谢意,小狐狸反而气不出了,它尴尬别过头,拂开青年的手,别扭无比地口吐人言:“至于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也许这句也不怎么能算人话吧——这也是刘翠翠为什么给予回应的原因之一。
小狐狸细声细气,端的是很柔软的声音。
刘翠翠本来想拿修为的事情挤兑苏风,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却生生改了口——或许,它也清楚,面前的年轻人太过认真善良,如果真的提及修为,他会难过一辈子。
苏风嘴角轻抿,苍白的脸上泛起笑意。他并没有因为小狐狸说话而大惊小怪。也许在他心中,这只聪慧伶俐的小狐狸一直都该会说话,只是不肯开口罢了。
“谢谢你救我。”他再度抱起小狐狸与之平视,认真地开口:“谢谢。”
小狐狸哼了一声,撇过脸去,不肯再说话了,脸颊上的白毛一路红烧到耳后。
从爪尖到耳尖,全身别扭地僵硬。只有垂下去的蓬松尾巴,几乎不可察觉地摇了摇。
“真心要谢的话,以后少吃青菜吧!”
这句百分百是人话,不过——苏风真的听不懂。
第三十六章不要大意地上吧,背篓妖怪就是PackMon!
一向好吃懒做的刘翠翠开始讨厌睡觉了。
她从来不知道,梦是如此讨厌的东西。
因为她只要一闭上眼,各种与其说是离奇不如说是离谱的梦境纷至杳来。就比如……刘翠翠刚想抱怨种种烦恼,便发现自己又被梦境缠上了。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境往往是现实情况的体现;而刘翠翠的梦却是不请自来,强加于人,与现实一点关系也没有。
可是……不是梦境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