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种背景下,龙邵文找到时任中国通商银行经理的傅筱庵,要他也仗义解囊,没想却被傅筱庵一口回绝。对于他的回绝,龙邵文并不怪他,日本一直预谋侵略中国,到处肇事生非,且与中国摩擦不断,国人不愿为其出钱、出力也实属寻常。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可令龙邵文万万没想到得是,傅筱庵前脚刚一拒绝他,后脚就高调地呼吁社会对日捐赠,大玩儿两面手段,令龙邵文吃瘪。其原因自然是瞧不起龙邵文的身份所致。认为他根本没资格来充当对日赈济的领头羊。像这样能讨好东洋人的事情,他傅筱庵又怎么会甘居人后,做那默默无闻、替人缝制嫁衣的冤大头。
幸亏当时还有另外一些银行、钱会的掌门人卖其面子,像是邓荣廷的中法银行;陈光甫的上海商业储蓄银行;钱新之的上海交通银行;吴蕴斋的金城银行;还有张公权的中国银行,都响应其号召,多少拿了点儿银子出来,才没让龙邵文塌台到家。
龙邵文虽吃了瘪,却没有丝毫埋怨,他此时虽也发了不少黑财,可在那些商业巨子,银行业大亨面前,他的那点儿家当,不过是人家的十之一二,根本就不被别人放在眼里。要不是他肩膀上扛着“青洪帮、黑社会”这块让人惧怕的照牌,恐怕连傅筱庵门都进不去,就被人家灰溜溜地打发走了。
所以龙邵文认为,要想让特等阶层的人逐渐地接受自己,那么礼仪、排场必须要摆的恰到好处,既不能显得寒酸,又不能像从前一样,怀揣金怀表,手戴金刚钻,把自己打扮的像是个没水准的暴发户。而在礼仪方面最好的老师,无疑就是类似于“李大架子”这类人。
“李大架子”本名李经羲,既是满清名臣李鸿章的侄子,又是隐居在上海的北洋政府前国务总理。他在清政府统治时期,曾官至云贵总督,以治匪和安边著称,曾经参与过张勋复辟的闹剧。此人官架子很大,故有“李大架子”之称。想那李经羲当年还是知县的时候,曾去晋见过湖广总督裕泰。当时裕泰坐在台上对其接见,李经羲行过礼后,直接就坐在了裕泰旁边的椅子上,裕泰呵斥再三,李经羲才起身换了一张椅子坐下。事后裕泰对其他官员说:你们看见李经羲了吧!此人架子很大,日后名位一定不会亚于我。李经羲后来果真官至总督,并因此得到绰号“李大架子”。由此可见中国官僚相度人才,的确是匪夷所思,独具慧眼。
龙邵文之所以去见这个已经过了气、在当时并不吃香的“李大架子”,并且去跟他套交情,主要原因是他久幕“李大架子”之名,想跟他学学做人、做事的排场,也好相机揣摩一两招,以便他在上流社会混的时候如鱼得水。可李经羲的确架子很大,龙邵文只见了他一次就再不想见第二次。当日龙邵文经人引荐进了李府,足足等了能有一个多小时,李经羲才不慌不忙地从内室出来。身后却跟着一个手持痰盂的丫鬟,落座后,李经羲先是喝茶、然后就开始吐痰,折腾了又将近半个小时候,才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在座何人啊!
对这样的排场,龙邵文自然是不敢领教,只放下一百块钱的见面礼就匆匆溜掉。此后他一听人提起李大架子之名,就连连摆手,说什么也不愿提起他这段吃瘪往事。虽说如此,第二年李经羲去世,他当时不在上海,却专门安排人代自己送去祭奠之物,又送了些钱给他的家人。
此时的龙邵文虽结交广泛,但主要的结交对象,还是像卢永祥与孙传芳这样的当权者,他尤其与孙传芳麾下的一员猛将李宝章相从甚密。
李宝章号称独臂将军,打起仗来剽悍勇猛,行起事来心黑手辣。深得孙传芳倚重。龙邵文善于抓好提前量,在李宝章才崭露头角的时候,他就刻意与其结交,当他得知李宝章胸无点墨,但江湖义气极重,又酷爱赌博这一特点后,就通过宋希勤的关系,时不时地邀请李宝章来龙公馆聚赌玩耍,并投其所好,与其称兄道弟,这一来二去的,李宝章便成了龙公馆的常客,与龙邵文的关系仿若兄弟。果真他的投资,在后来获得了丰厚的回报……
第二次直奉战争后,孙传芳控制了上海,并任命李宝章为淞沪镇守使,成为了替孙传芳看守钱袋子的当红人物。
由于龙邵文早就看准李宝章的潜力,并提前下手结交。故而得到李宝章的关照,后来的一段时间,龙升公司的烟土更是在上海大行其道。直到张啸林把李宝章与龙邵文的这层关捅到了孙传芳处,孙传芳为大局考虑,严令李宝章疏远龙邵文。李宝章不敢不从,来龙府的次数这才大为减少。
张啸林之所以这么干,是因为孙传芳开始即对龙升与三鑫区别对待的原因。在上海,三鑫公司每年需给孙传芳缴纳一千二百万元的定税才可从事鸦片贸易,而龙升则是一笔一利索。凡土船到岸才需缴纳特税,否则是一文不取。由于李宝章放水,三鑫的业务大受龙升的冲击,市场到处充斥着低价鸦片。三鑫不得已,也只好跟着降价,利润大为缩水。以至于每月完成这定税的任务之后,所剩也就寥寥无几。张啸林实在气恼不过,这才捅到孙传芳处,孙传芳为了其整体利益有所保障,严斥了李宝章。
在此时的上海,龙升的名气极大,时人谈起龙升,无不竖起大拇指,嘴里发出啧啧之声。这不仅是因为龙升的烟土横行无忌,也因为龙邵文就如战国时的孟尝君一般的好客。每日上龙公馆找龙邵文摆事、办事之人络绎不绝,除了一些有脸面的买办资本家、军阀政客之外,很多没什么面子,又想上门求着办事的人,通常都通过预约的方式前来拜会,即便预约成功,想见龙邵文的面,也需在约定的日子来龙公馆外排队。
龙邵文见这些人等着辛苦,专在公馆内的空地上支了棚子,搭了座椅。棚子可使人免遭雨淋日晒,座椅则可让客人能坐着等侯接见。而对于好不容易见到自己的人所提的要求,只要龙邵文能满足,通常都不会驳了他们的面子。缺钱的视金额大小,适当给予接济,遇到过不去坎儿的,就找门人故吏出面去给调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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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 接待“双龙头”
203 接待“双龙头”
龙邵文会客时间通常都在上午九点至十一点之间,这之后便是例行的午饭及午后小睡。 下午则一概不见外客,通常是处理生意、约朋友聚赌,或是同一些老朋友聊天。这日,龙邵文午饭才过,小睡正酣,佣人进来喊他,说是有人求见。龙邵文好梦被打断,大为光火,正要呵斥佣人不懂规矩,就听得一声洪亮的声音传来,“阿文小兄弟,是我呀!”
以龙邵文此时的身份,又有谁敢在他面前称呼他为小兄弟,他一怔之下,马上知道了来人的身份,他跳下床就向外迎,“任江峰哥哥!你可算是再回上海了,这一别多年,我以为你早忘了我……”
来人正是“白极公”双龙头大爷任江峰。在天下洪门中,以此人的身份为最尊。任江峰的根基虽在四川云贵两广一带,但上海也多有故部旧友,他在洪门中说话是一言九鼎,极尽尊荣。
龙邵文见任江峰身边还跟着一个腰圆肚大、身材魁梧的汉子,知道能跟在任江峰左右的,肯定不是一般人,担心冷落此人,就说,“哥哥带了朋友,也不给我介绍一下。”
任江峰说:冷开泰,我的兄弟。
冷开泰抱拳带笑,“大哥要来上海,我就巴巴地跟来了,龙爷还要原谅我的唐突与不请自到。”
“啊!冷大爷!”龙邵文抱拳还礼,“冷大爷能光临鄙舍,是给我脸上贴金。我早想与冷大爷结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里面请,快请。”
龙邵文这话绝不是客套,是由衷而发。冷开泰是洪门“雅安社”的龙头大爷,在川南建有“汉兴垣”庄园,庄园中有佃户、家丁、护卫约一千多人,可谓是鼎盛一时,令黑白两道敬畏。他是川中袍哥中除了“白极公”双龙头任江峰外势力最强的袍哥大爷。就连统兵十余万,向以心狠手辣闻名川渝的袍哥将领杨森对他都敬重三分。冷开泰此次随任江峰来上海,是想与上海青帮钩挂上关系,像龙邵文、杜月笙这类的青帮大亨,他是刻意结交。
任江峰、冷开泰都是洪门中享誉一时的顶尖人物,对这二人的接待,龙邵文自是煞费苦心。接风宴设在跑马厅的群玉坊,喝花酒自然少不了女人,龙邵文嫌群玉坊女人的档次低,特请当年“天韵楼”报选出的花国大总统“好弟”领衔群妓作陪。随同作陪的还有虞洽卿、徐朗西、杜月笙等黄浦滩闻人。
龙邵文又嫌群玉坊厨子的手艺不行,菜却是从外面六家著名菜馆点的特制菜,四只冷拼是由南市豫园“大西楼”精心拼制,分别是:鲍鱼什锦、平菇虾色、至尊鹅皇、醉鹦鹉舌。四个热炒是四川菜馆“陶乐春”烹炒,分别是:豆瓣活鲤、银鱼芥菜、怪味鸡丝,粉蒸肥肠。烤鸭是“北和春”菜馆的秘制,蜜饯是“梁园”的秘制,白汁排翅是“鸿运楼”的秘制,蜜炙火腿是八仙桥湖南菜馆“聚荟香”的秘制。其他海派家常菜如竹笋腌鲜、虾仁鱼唇、鸡骨酱、青鱼秃肺、扣三丝、冰糖甲鱼、下扒甩水、汤卷、八宝辣酱、白切肉、大鱼头、肉丝黄豆汤等,则由城隍庙“荣顺馆”随意烹制,酒喝的是“斧头”牌三星白兰地,香烟则是“茄力克”。在座之人除了杜月笙外烟瘾都不大,但龙邵文还是备了两罐打好的烟泡“林则徐”。
当夜,任江峰与冷开泰留宿于群玉坊。
接下来的几天,龙邵文安排人手去给任江峰办理在上海的事务,自己则日日陪着任江峰、冷开泰二人,吃遍了上海的各高档酒楼,睡遍了长三堂子里的高级妓女。又陪着他转遍了上海有名的舞台,可谓是夕夕寻欢,夜夜笙歌,玩儿了个不亦乐乎。其花钱如流水的手笔,让腰缠万贯、视金钱如粪土的川南袍哥大爷冷开泰见了都不禁暗暗咋舌,自愧不如。
任江峰回川的前一晚,才对龙邵文说了他这次上海之行的一个重要差事。他说:我想打通云贵川两广至上海的运烟通道。
他的想法与龙邵文不谋而合,龙邵文拍着腿,“洋鸦片在中国横行了这么多年,赚走了咱们多少白花花的银洋!我早就想提倡烟民吸食国货。用国产烟土取代洋鸦片,不瞒哥哥,河南的小军阀孙殿英多年来一直同我做鸦片生意,他把西北、河南等地产的鸦片源源不断地运到上海,通过我龙升的销售渠道卖出去,现在已经鸟枪换炮地养活了几千人的队伍,可见国产鸦片,还是利润丰厚。”
“孙殿英从前不过是一股杆匪,能有今天,可全是拜你所赐。”任江峰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轮番弹着,沉吟说,“云贵川这几年罂粟连年丰收,每两熟烟土的价格,低廉的不到小洋两角,但却很难运到沿海,而任由洋鸦片在中国横行,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军阀割据,互不统属,各地盗贼林立,动荡不安,交通不畅,长途贩运烟土的风险极大……”
“是啊!哥哥,各地割据军阀都对过境烟土课以重税,无不指望着发些土财。缴了这些税,烟土从四川运到上海,价钱可比洋货高出不少,再加上国产土的味道不比洋土,怕是销售前景不太好。这些年孙殿英也为如何解决烟土运输问题而大为头疼,从前他主要靠的是长途武装押运,但上个月起到今天,我却迟迟没有收到他的货,想必是运输过程中碰到了麻烦……”龙邵文眉头微蹙,“想让国产鸦片占据市场,这运输问题是首先要解决的。”
任江峰说:我琢磨了两条运烟通道,一条是长江一线。烟土从四川或陕西出发,分别沿长江、襄河汇聚在汉口,再从汉口沿江而下,经九江、安庆、芜湖、南京直抵上海。另一条是由重庆出乌江到贵阳,路经桂林、柳州到梧州,出西江到广州、福建,沿海岸线直达上海。这第二条线路涉及海运,成本稍大,暂时不予考虑,只留作预备。我们如果运土,只能在第一条通道上想办法……他接着说:我洪门在两湘地区基础深厚,每一段都有我洪门兄弟作为照应,所以沿线不会有盗匪打主意,至于官方,我可负责把货送到宜昌,不知宜昌之后,你能不能想出什么好的走货方法。
龙邵文低头琢磨半天,“只要哥哥能把烟土顺利地运到宜昌,余下的路我来想办法,我这些年还结交了一些朋友,也许这时候能派上用场。”
任江峰笑笑,“这条通道一打开,川土就会源源不断地流入上海。再从上海流往全国各地,每年只从这条通道上赚的钱,就可以养活一支军队。咱们既然定下了,就看你什么时候走一趟四川,亲自熟悉一下这条通道。”
龙邵文琢磨说:如果没有三鑫的配合,想在上海贩售国产鸦片怕是会遇到障碍,杜月笙现在掌管着法租界禁烟局,他若是参与进来,事情可能会更好办些。
任江峰点头,“上海这面的事情我就不管了……”他突然问,“我这次来为什么不见叶生秋?谁都知道你们两个焦不离孟,这次叶生秋却连面都没露,怕是你们两个生了误会……”他见龙邵文苦笑不说话,又说,“人这一辈子,能做兄弟不容易,有些事情不要太过于计较。袍哥兄弟间常说一句话:既然做了兄弟,就应当无怨无悔……”任江峰叹口气,“阿文!常年在江湖上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难免得罪的人会多一点,自然被别人得罪的机会也多。在这种时候,要想让自己内心更舒坦,就必须要学会宽恕,如果用金钱衡量,宽恕于心灵来说,非常经济,它能帮人省去愤怒的支出,仇恨的成本和精力的浪费……”任江峰眼神迷离起来,变得异常深邃,似乎是在对龙邵文说,也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宽恕这个行为,不需要别人的配合就能完成。而重归于好,则需要两个人同时宽恕对方。宽恕别人所获得的难以言传的愉悦,和被别人宽恕的欣喜,将令神仙也嫉妒,但这有一个前提,对方真的是你念念不忘的一个值得宽恕的对象。
“哥哥!我会记下你说的……”龙邵文觉得任江峰的表情有些痛苦,猜想任江峰从前一定遇到过与自己此时同样的困惑,他想,“哥哥这番话,是想让我原谅生秋阿哥!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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