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小了几分,却迷了眼睛。
身子不自然地倾前,我双脚一瞪,扑入他的怀中。
我哭着吼道:“对不住,我错了。”
他被我这么一撞,当下抱紧我,稍稍退了退。且后,才慢慢稳住彼此。
明显的,我感到他的身形绷直了。
我吞气一声,下颔昂起,抵在他的肩头上哭泣低喃。“二公子,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知错了,明白自己铸成大错了。二公子,你别不要我啊……”说着,竟哽咽了起来。
二公子的双手紧紧地箍住我,仿若一放手,便感觉不到我的气息。
我凝噎地扬声,带着无数委屈与内疚。“二公子……沉冤当真……知错了……你别推开沉冤……”
他的眼揉散了清冷,容色润如日暮碧云,细馥只香留。“我曾经想过真的不要你了,可我却是再也舍不得。”不知何时起,他有了这般思想。
我嚎啕道:“我几欲毁了你建功得来的民心,你该怨怪我的。”
他哑然失笑,摇头道:“如你所说,我也有错。不懂体谅,当是绝情。”
我说不出话了,独在他怀抱里尽情落泪。
飞云冉冉,雪已消停。
一川温婉,烟雪风絮谁与度?
我哭完了,二公子辄牵住我凉冰冰的手,走去了河边。
这儿,便是他当初扔我下河的地方。
我猛然失色,抓紧他的大氅。双眉拧紧,却是泼皮。“二公子,你还要扔我到河里啊?”瞥了瞥他,我嘟囔嘴唇。“河面都结冰了,扔我下去,冰面都不开裂呢!”
他“嗤”地笑开,环臂将我的腰肢揽住。“我的段傻子……”伏首低眸,深情款款。倏地低下额头,撞了撞我的额头。轻轻碰触,却还霸道有力。
我微翘起嘴,眉色绞急。“撞得我好痛啊!”
他道:“痛死你罢了,反正你还骂过我。”眼色转暗,可无意间还是温和。
我缩了缩脑袋,想着我曾经骂他“非人哉”、“混账”、“该死的”等等。为此,我脸皮飞霞一片,羞恼得很。
“是以……”他蓦地兴起,看着我发红的眼睛和鼻子。“我也要骂你。”眼底拥揶揄之态。
我张大眼,不能相信地观着他。心里腹诽道:“他着实……”有了些孩儿气。
登时,我轻推开他。“且慢!”双手抵在他的胸前,我仔细数着法子补救。“二公子若要骂我的,我还不如给你一些补偿。”
他“噢”了声,兴致勃勃道:“补偿?”
我想来想去,唯有此法管用。
心跳极快,“怦怦”乱如小路奔跑原野。昂起绯红的脸,眼眸紧张地看向二公子。我放下手,慢慢地踮起脚尖,嘴唇缓而缓之地靠近他的唇。
心脏几欲从口里蹦出来,脸颊好像发烧,烫如火烧,大可媲美关云长。双拳攥紧大腿上的肉,我张大眼,眼睑都不敢垂下。
他眸色如星,闪闪发亮地将我的影子映入他的眼球之中。
我扬起头,飞快地吻了他脸颊一下。
他的眼一闪一闪的,波光粼粼。眉梢皆是笑意,倏然俯就,他低头吻住了我的唇。
温暖的唇触着我的点点滴滴,唇舌交缠,着实使人又喜又惊。
我的脑子眩晕得很,嘤咛之声,令我逐渐虚软无力。
他怀抱着我,加深了吻的力度。婉转缠绵蜕变火热急切,迅捷烧起了我的皮肤。本就有些热,现儿这么,仿佛置身火地,竟是一发不可收拾。
吻得你侬我侬时,忽的,他轻挣开我,猛的摁着我的脑袋压进怀里。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细细喘气道:“……不能太过分,对你身子不好。”
我大口的呼吸声,趁着他强烈的心跳声,让我觉得又怯又喜。心里欢喜,他在顾虑我的心焦。咧嘴笑来,无比动人心扉。
作者有话要说:
☆、恨重如山,仇似海深
第二十六章恨重如山,仇似海深
这一边,李靖在夔州为备战萧铣,他协助李孝恭组织主力和大造舟舰,并训练士兵如何水战。
那边厢,窦建德统军渡黄河,进攻在河南掠地的孟海公义军。不下几月,攻克周桥,俘孟海公,收编其手下三万将卒。
几日后,丘行恭带了回天乏术的飒露紫回到北邙山营地。
二公子艰难做出决计,吩咐丘行恭拔了飒露紫胸前的箭。
我不忍去见,因为我知道,只要一拔,飒露紫命不久矣。
飒露紫垂首偎在丘行恭面前,双目撤离的光润逐渐黯淡,低沉地扫视过来,似乎找寻甚。
我走前几步,轻声问丘行恭:“它是否想见殿下一面?”
丘行恭摇摇头,只说一句:“即便见了,也改变不了它将死的事实。”
我看见他的眼球一袭模糊,是被泪水染了。
飒露紫的尾部不再摇摆,四肢已是冰凉无力。
我捏着发酸的鼻子,稍稍侧头对它说道:“几日前我还骂过你,用水泼过你,你当时还倨傲得很。为何到了今日,你却坚持不下去了?”看了看眼睑都张不开的飒露紫,我痛心疾首。
我还记得二公子把飒露紫给我驾驭的时候,它骄横若一个小孩儿,眼里、鼻孔甚至全身,都是火辣辣的厌恨。
现儿,它只能慢慢等死。
它的一世骄傲,就像人。纵横沙场,追随主子,是它毕生的心愿。能获二公子的偏爱与珍惜,是它的福分。只是,他再也无福消受二公子待它的好。
我使力捏紧鼻子,愈是如此,感到鼻子不酸,眼睛却泛出了泪水。
靠近飒露紫,我用手抚了抚它的鬃毛。“当初你不让我驾驭,我却强行。你走好,来生毋须再遇着我这个待你不好的主子了。”渐渐地,我侧头枕着它发软的背,眼泪泛滥。
飒露紫的眼尚且找寻,纵然已是无力张开,它还是不肯放弃。
我笔直地挺身,见它如此,不禁又气又怜。“别找了,他不会见你的。”转头瞪去丘行恭,“快拔箭!”不要让它再承受痛苦了。
丘行恭含着泪,不忍地晃了晃头。
飒露紫从不听话,尤其是我。它竭力睁眼,颤着的眼睑不愿垂下。视线迷离,灰蒙蒙的,很浑浊。
闻状,我喝道:“混账!”怒视丘行恭,“你敢违抗我的命令!”
丘行恭站在飒露紫的跟前,出神地关注它的眼睛。左手抚摸它的眼睑,他笑出了眼泪。
二公子痛爱飒露紫,丘行恭自然也是。
旋即,他俯首,扬起右手使力地抽出箭。
飒露紫沙哑嘶叫,阖上了眼,顿时倒下。
我惊惶万状。
丘行恭蹲下来,轻抚着飒露紫的毛发,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我起身站在风里,细细地观赏它的颜色。纯紫色,性嚣张。奔跑起来,宛如燕子掠波。喷气起来,似若饿虎擒食。
“噗嗤”一声,我豪放地笑。
白蹄乌和飒露紫为主子捐躯,那么下一匹战马,可是什伐赤?
飒露紫终究是离开了世间,它无法再看到二公子拜祭它的场面,也无法知道二公子是有多么偏爱它。
经过七个月的作战,唐军已先后进据龙门、回洛城、洛口等要塞。
当初我的一把火烧了洛阳至洛口仓粮道,也截断了洛阳至虎牢关的粮道。
然而唐军计退汴州东道援兵,切断了洛阳城所有外向的联系。
如今,邙山、谷水、显州、尉州、管州等五十余地,皆为李唐所有。
虽是如此,李渊并没有因此欣喜若狂。
突厥颉利可汗督军,分道进犯并州、原州、延州等地,已经威胁到中原。
为此,李渊命大公子撤军离开洛阳,进驻蒲坂防御突厥蛮人。
他没有与我道别离,临行前只稍稍看我,温吞的笑影一如既往。
其后,李渊调四公子率军前往洛阳协助二公子。
养息数日,二公子突下决定:攻城。
天未亮,众人已起。
乃因这次掺着“屠城”的成分,遂军将们都十分兴奋。
二公子以玄甲军为先锋,大军尾随,以此正面突击郑军。同时,他也道明“只许攻敌,不得伤城内百姓丝毫”。
乃因段志玄被擒,折冲都尉一职悬空,多多少少都影响了玄甲军的军心。
二公子于是命秦琼为折冲都尉,右果毅都尉没人。
我一直期待着。
二公子深知我如捕获猎物的馋馋目光,也就失笑地说了“若你不冲动惹祸,我定必升迁你”。
我点头如捣蒜,赶紧答应。
于是我加入了玄甲军,成为右果毅都尉,统领右队。
我穿上玄色锁子甲,戴着圆弧纹兜鍪,扣好肩上的披膊、双臂的臂护与两腿的吊腿。胁下垂挂胡禄、袋子和剑,后背一个弓弩,把匕首滑入吊腿里。准备妥当,出发。
因为飒露紫一事,我始终难走出“为国捐躯”的阴影。二公子这么小心,都难保证飒露紫的性命,何况是我呢!是以,我把什伐赤还给了二公子。
黑魆魆的玄甲军为首冲锋,指挥者秦琼身先士卒,带领左右二队,出了北邙山。
尾随的大军,也不甘落后,骑兵和步兵都加快了脚步,只为与郑军来一场攻守之战。
霜涛刮尘,雪微微了下起。
唐军如入无人境地,踏冰河,睬薄雪,势如破竹地前进。北邙山的金鼓和号角声急速热切地响起,交错撞击的音调宛若千波万浪。旌旗翻卷山河,巨龙吐沫腾冲,呐喊声如海潮,英雄尽显胆色。
洛阳城门上,王世充身披戎装,风采悠然,嘴角含笑,等待着唐军的到来。
兵临城下,车轮碾压雪地,伴随着马蹄印子,掀起了烟尘滚滚。金戈铁马,只在这一瞬间化为高昂士气。
二公子收缰绳,昂头看向城楼。他的眼目清明,“没想到郑王也在!”
王世充噙着丝笑道:“我也没想到又见秦王。”
“兵困孤城,你也莫作无谓抵抗,我劝你还是归降。”二公子眼角攫冷。
王世充轻清说道:“流血漂橹,哀鸿遍野,这将会是你们的下场。”手指稍扬,指去了唐军。
二公子扬眉浅笑,一针见血道:“便看郑王还有没有援兵了。”
王世充一愣,眉色沉底。
我坐在战马上,嘴角带凉。
二公子道:“归降与否?”
王世充恣意狂笑,言辞中尽放挑衅。“李世民,你打仗数年,与我交战无数回合。莫非到了现在你还不知道我的性子?”
在二公子身旁的秦琼,忽然低声道:“殿下!这厮嚣张跋扈,且重在挑衅,你莫要被他的只字片语所激怒。”
二公子轻抬手,示意他勿语,心底自有主张。迎向王世充的目光,他道:“既然你死心不息,仍守孤城,我必是破你城门,取你人头。”
说得真是冷冰冰啊!
我喜欢!
王世充高昂着脑袋,一丝畏惧也无。
二公子道:“我再问你一遍,归降与否?”
王世充顿然收住笑容,阴森地瞪视着他。嘴唇仿佛是茹毛饮血的野人,青面獠牙之势显露。“我王世充乃一世枭雄,绝不归降李唐!”
二公子冷峻的面容起了杀戮之心,他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勉强。”摆手唤来秦琼,低头在他耳边述说几句。
过后,秦琼朝二公子颔首示意。
他举起右手上的金枪,叫嚣道:“攻城——”日月当空顿时如天崩地裂,魂断梦绝。他劈下落金枪,凌空起风。
“啊——”倏忽,山河磅礴就是众将士的巨吼。黑压压的一片乌云盖地,士兵们长驱直入,直奔城门。
王世充立即挥手,郑军汹涌地从四面八方出来迎接唐军。
郑军喧哗取闹,一鼓作气。
登时,听得一阵阵的擂鼓吹响与号角鸣声。
为此,唐军士气瞬间高扬,一刹那往前冲去。
刀枪无眼,兵马无心。
然而城楼上的守将从内头取出了许多显眼之物。他们在栏杆上架设了大炮飞石和八弓箭弩机,此乃郑军最后的守城武器,也是最强大的还击手段。
我奋力驰马,往前俯冲,一个劲地厮杀阻碍我冲去城门的郑军。
从背后拽下弓弩,自胁下抽箭、衔箭、扣下扳机,一气呵成。顿时,一发五箭射向了敌人的胸口。
我赶快抽出剑,英勇杀敌。
场面震撼,士兵混杂,若非士兵服色不同,我恐怕会乱杀一通,以致血流成河。
刀剑沾染了敌人的鲜血,妖冶刺目。
我看着有些作呕,觉得是在有些于心不忍。但是,我却领悟了道理,若我不杀敌人,便是敌人杀我。故而,我必须先下手为强。
突然,城楼上的守将大喝一声,所有武器都已预备好。
我坐在马上看了看,心魂皆惊。
王世充翛然挥手,守将心神领会,当即发射最强的大炮飞石。
眼前一亮,无数块重达五十斤的大石从空中飞来。
我怔住了前进的步伐,惊色一下掀起。
遽然,二公子吼道:“众将退后——”声音娓娓拖长,急剧转怒。
我不及考虑,就见城楼上飞射出无数大石。
刹那间,石雨如瀑。海潮似的龙吟虎啸,朝天喷薄而出。整个天空都遍布灰色的石头,仿若激流出了轨道,急速攻落大地。
我看得痴了慌了,一时呆住。
就在此时,我听得了段志玄大吼着我的名字。我诧然回神,当即愣住。心道:“段大哥?”
他不是被擒?
未几,段志玄驰骋快马而来,呼声疾厉。
我受了惊,登时扭转马头,往后奔跑。
段志玄估计是趁着这场战役逃出来,我大喜。
一块块奇形怪状的大石从天而降,陡峭如削的杀伤力,中了无数唐军。
唐军不及闪躲,死了一大片。
只伤了的军士,赶忙听从指挥,退避三舍。
大炮飞石能掷二百步,杀伤力极是强大。
我不停地跑,时而回头看王世充。
他似乎不甘停下来,见着唐军如此狼狈,他高兴满怀。
未几,城楼守将出动了八弓箭弩机。
八个大弓弩,衔箭的位置高达一发十箭。
八弓,即为八十箭。
王世充怒放一声“放箭”,说时迟那时快,箭如车辐,簇如巨斧,能射五百步。
纵观青天,石头夹杂着箭雨,嚣狂在天上飞舞。狂风乱扫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