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除了诗赋、帖经、墨义取士,偏是朝堂争斗不休,取了又置,置了又取,却拿朝廷法令当儿戏般耍,朝令夕改,徒乱士心,虽未罢去策论,但似有等若无。”
“安衙内何出此言?”种洆又不服了,开口质问,“古来诗赋、墨义、帖经取士亦不为错,前朝盛行。”
安敬这回没给他好脸子看,哂道:“满朝官员若都以声韵为务,愚政昧治,国势如何得昌?学会了吟诗作赋便晓得如何治国安邦了?难道治国便是这般简便?朝廷由上至下、由皇至贵,莫不倡文抑武,大宋历代君王多有文采却罕具武略,也难怪与辽邦对仗每战皆北,照此下去,只着一帮赋诗弄墨的腐儒来当权实令人忧心,我更以为《三经新义》、策论取仕是为用贤正章,须知策论包含广泛,更涉及民生万象……”
“哼,真是笑话,司马氏、苏氏等冠绝古今的大贤大儒为何异议?只是《三经新义》与策论取士太过偏颇吧?新党之论更欲毁我大宋精粹文治,如今官家到是贤明,文采风流者亦多才俊,衙内想滥竽充数?”
种洆自然也不客套,实因他吃了安敬的飞醋,昨夜妹妹说折月茹似对这衙内有意,他是心头大恨了。
“哈……彼等都是保守旧派,苏大家确是风流文采的贤儒,他只因安石公变法扰民才加以反对,却不知变法本身无甚大错,只在新法施诸过程中被下面酷吏捣鬼,须知变法之前应先治吏,若无良吏监治,再适当的新法也难免不坏在那些贪腐酷吏手中,诸多因素关联,各方利益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嘿,安衙内也只会说嘴,不过是纸上谈兵,当朝相公都头疼的事儿,你这般说来何益?”种洆冷笑。他自诩文武双全,上马有定国武勇,下马有治邦雄才,一向眼高于顶,自不把安敬放在眼中,故此哂声。
韩世忠、杨再兴二人于治世之道也不懂多少,这时插不上嘴,只能干瞪着眼瞅一下这个望一眼那个。
韩世忠有智却是武略战谋,他生性好武,也精于兵法战策,自称是粗人,只因为自已赋诗有够腌臜。
折彦质也是有才,但他深藏不露,心下到认可安敬的说法,对种洆有点不屑,只是两家情谊不错,他便懒得与他计较,不过他曾叮嘱过堂妹折月茹,只说种洆志大才疏,胆儿也小,遇事腿就颤,差乃兄多矣。
这话等若是提醒折月茹,你若择婿,宁选其兄不取其弟,这兄弟二人一母同胞,但是有天地差别的。
眼见说的有些僵了,种泟就插言转了话题,论起今年太学内舍中的几个出彩人物,其中竟有秦桧。
安敬心下只是暗笑,秦桧前期也是出色的,确有些才能,后来不知怎地就变质了,还成了投降派之首。
不知不觉日上三竿,众人正说话间,玲珑来禀,说是郑怜卿来了,安敬点点头,“小可先失陪了!”
第67章 使相与夫人
东京开封府分内城外城,皇亲显贵皆居于内城,南以朱雀门、保康门、新门为界,北至景龙门、封丘门,东是旧曹门、旧宋门,西是梁门、旧郑门,方圆二十余里这个范围统归内城,而靖国夫人府却在南大街东处,离的大相国寺很近,府第亦相当雄伟气魄,价值数十万贯不止,府中除了御赐宫婢太监更有杂役。
时至近午,郑居中退朝后在枢院和童贯谈了一番话,便是知晓了昨日国子监外仕贤酒肆那趟子事,心下暗忖:那安文恭果然入京了,只怕是上一趟没捞着什么差事实职,心中不满吧,又为应对明春殿试,此番竟来国子监太学进修,哪知这小子来了便挑事,不过这事挑得好,到是合了自已的心意,他暗笑不已。
想那童贯现今也不甚好活,他与蔡京亦是相互猜忌,二人之间间隙日重,却因河湟之战后徽宗非要加封童贯为检校太尉引起的,蔡京唯恐其夺了自已的隆宠,便进言:历朝以来宦者无授此高位者……哪知徽宗一意孤行,这回更折了蔡京老脸,此事之后便传入童贯耳内,至此对蔡京心生不满,政和初,童蔡二人又因联合女真人共同抗辽一事‘合利’,实则是貌合神离,只在寻找共同的利益罢了,郑居中之所以敢与蔡京抗拮,也是看中了蔡童高梁等人各怀鬼胎,更不是铁板一块,私下里他更与蔡京长子蔡攸暗通款曲……
蔡氏一门多贵,却不融于一炉,蔡京与弟蔡汴有隙,亦于亲子蔡攸不能相容,私传蔡攸收纳一美妾,竟给他老子拔了先筹,气的他要命,在朝中父子俩也相互排挤,势成水火,更令朝野相望,一时传为热谈。
在此等形势下,郑居中先稳住了阵脚,他时常与王黼一时逸乐淫狎,而王黼窥视首辅之位以久,至于这个人如何成了‘次相’,令人有些迷惑,但其与‘隐相’梁师成称义父子,估计和这一点有重要关系。
另一位与梁师成相捋的大太监杨戬却与尚书右丞李邦彦交厚,这一对与梁师成、王黼义父子俩却是大对头,剩下的高俅现在态度暖味,别看这人腌臜,一无文韬,二无武略,在朝争党斗中却拥有甚丰之经验,擅观风向做人,出了名的墙头草,他与梁师成、杨戬、蔡京、童贯等人均能混到一起,本身位列开府仪同三司,正是几方面都想拉络的人,蔡京的死党是同知枢密院事邓洵武,此人为蔡京二次复相出了大力的。
朝中势力倾扎,利益关系混乱,盘根错节,又牵扯到后宫诸妃,想弄个清楚确非一时能疏理出来的。
而安家小子初一入京却先挑起事端把童贯义子给踹了,被挑索者却是折、种两家子弟,这招极妙,若那童贯欲寻两家子弟事端,自已却可出手相护,借此更笼络折、种两家,童贯在西北将领中的威信必大降。
当然,那童贯也是老奸巨猾,竟不寻究折、种两家子弟事端,只提了挑索事非的安家小郎,更和高太尉两个给自已施压,想来也是要打击郑氏的威性,不过这安文恭也忒是狂妄,一便就得罪了两家,可恨!
豪辇车驾延着南门外东街徐行,自有随从相护,郑居中一路思忖着见了靖国夫人如何说话,他自不便与中宫娘娘见面,靖国夫人便成了他与娘娘之间的勾通,如今又有花婉容在宫中声援,形势确实也可喜。
而朝中权贵莫不喜欢声色犬马的奢侈享受,郑居中同样是色中饿鬼,休看他一身肥膘,多走几步都会喘,上了榻到是一员悍将,每每弄的妇人哭爹叫娘,只缘其天赋异禀,王黼最嫉妒的就是郑居中这项天赋,曾数次与其比试,连战皆北,便是偷吃了金枪不倒也未取胜一回,忌恨之余,私下里却讽郑居中为:郑驴。
郑居中不以为甚,几番比试更赢回王黼数个美妾,自已享受够了便充她们为府中侍妓,以此鄙视王黼。
诸如此类腌臜事,在权贵之中也不为稀罕,妇人之地位极其地下,历史上只怕宋代妇女最是没人权的。
即便是面对雍贵无比的靖国夫人,郑居中亦不掩饰他眸底的淫色,但有机会,他十分乐意将这丰美妇人摁住去享受,什么亲属关系,都扯的好淡……靖国夫人也是十分厌嫌郑驴,表面上也只得笑脸相迎着。
必竟郑居中也是当朝赫赫的使相,郑系全倚赖他做中流砥柱,是以郑居中在靖国夫人面前敢端架子。
靖国夫人府上,郑素娇亲自陪着郑居中喝茶叙事,她心中担忧小郎受了苦,是以今日态度更谦逊了,论心机的话,靖国哪是郑居中的对手,一番言说便流露出偏护安敬的心意,郑居中心下却暗笑,只怕这闷骚妇人心中对安家小郎动了情意,一念及此更有了计较,却道:“……今日朝后,童贯与高俅一起来寻我。”
“啊……”靖国夫人不由一惊,俏面做了颜色,“……如何是好?娘娘却说要保小郎,使相却须使力。”
郑居中故意叹气,“须知那童贯与高俅二人的义子亲子都受了安文恭的气,只怕不易善罢,这安家小郎偏是个惹事的精怪,若不惩治,必要坏我郑家大事,此一节夫人须禀明娘娘,如此任他折腾大事去矣……”
他故意危言耸听,确吓得靖国夫人花容失色,忙放低尊份道:“使相这趟全力为之,素娇定然重谢。”
“唉……此事体大,夫人却不知朝中党争何等之烈,童高二人皆为官家宠臣,闹翻了郑氏却要吃亏。”
“若依使相之意又当如何?娘娘也说薄惩小郎即可,但人还是要保的,对外他是娘娘从甥,岂容有失?”
正谈着,府从来禀报,宫中如仙都知来了,一起来了三五个太监,靖国却知是来治小郎的,心下有些不喜,冤家啊冤家,这叫我如何善护你?你却不争气自顾惹事,这番又有苦头来,心里叹着气时,嘴上却又朝郑居中道:“娘娘口谕如此,使相知意便好,如何周旋却全看使相了,宫中如仙都知却是来惩治小郎的。”
如仙入来见了郑居中、靖国夫人,这才道:“……娘娘却有口谕,令夫人置一密室将小郎请入,其它便由婢子理会……”她话才落,郑居中也故意阴沉着脸道:“娘娘如此吩咐最好,此子太过嚣狂,当治!”
靖国夫人心念电转,思忖着,此番可不能让小郎受了苦,郑居中也好糊弄,只是如仙不甚好应付……
第68章 夫人府1
入了靖国夫人府,安敬也算开了回眼界,和自已住处相较,安宅好象鸡窝一般,这里可是金碧辉煌,府中侍从、宫婢、太监好多,不愧是当今圣上小姨子,果然有皇戚的气派,可见赵官家也对靖国的宠爱。
随安敬一起来的玲珑紧跟着衙内,见那怜卿进去通禀的功夫,只低声道:“若靖国夫人要单见衙内呢?”
安敬听懂了玲珑言外之意,当下又望了一眼前方这权贵象征的气派殿宇,笑道:“她能奈我何?”
玲珑想想也是,但仍噘着嘴又低声道:“就怕她不顾廉耻的腌臜我家衙内,妾身理应相随才是……”
安敬翻了个白眼,哭笑不得的道:“莫把靖国夫人想的那般轻浮,她非是不顾廉耻之人,你啊……”
玲珑还是咬了咬着下唇,又瞅了一眼宏楼巨宇,道:“前番打情骂俏,我也没听差,衙内还护她?”
“我懒得和你讲,你不可胡来,这番坏了我大事,必也饶不得你……其实,只是与她谈些朝中大事。”
二人正说话间,那郑怜卿便出来了,碎步行来道:“府上正有客人在,衙内且随怜卿后中进歇息……”
“有劳了……”安敬微微拱手,他不自恃身份,对这个郑怜卿也很恭敬,到是给怜卿留下了好印象。
穿过东侧前进廊门,便行入中进,又是三幢气派雄浑的楼宇,一居正北,高三层,东西各一幢,高两层,皆雕龙走凤、彩绘细琢,碧瓦流金、转角飞檐,一应府中侍从杂役皆在花圃或楼阁下处做活计,行至东偏殿时,怜卿停下了步子,转首朝安敬道:“夫人吩咐要衙内独上中殿楼上静候,你宅中侍从请入这厢。”
果然不出玲珑所料,本待反唇相辩,但给衙内的眼色制止了,她气呼呼的没语言,怜卿假做不见,喊过两婢,叫她们领玲珑入了偏殿,好茶侍候着,只说送了衙内过去便来陪客,安敬倒不怀疑有什么状况。
怎么说也是靖国夫人的救命恩人,兼有暖味存在,安敬坚信她不会对自已不利,只是这一遭失策了。
随了怜卿进中殿,并未上楼,而是从殿中后门穿出来到了第三进庭院,那怜卿才道:“这里才是夫人平时歇息下处,亦是夫人闺楼,闲杂人等都不敢入此来,衙内只随我来……”安敬点了点头,第三进同样是三幢楼宇,正中楼阁亦是四层,比中一进楼宇丝豪不差,远远望去,应该还有第四进院吧?果然是奢侈!
后了这所谓的夫人的闺楼,首先便嗅到浓郁的浓郁的花粉香味,而且有些香料却是从外国进口的。
这时期的楼梯多为木制,最是经不过火的考验,富家贵户多置仆从守夜,一防贼盗,一防火灾,一般入夜后,不必要亮灯的地方却都是一片漆黑,白日里好一些,但是这种高楼深阁,结构庞大,内里楼廊曲道纵横,初入者无人引领都不知往哪走,越往中间位置去越显幽暗,光线尤其不足,空荡荡的回声甚大。
上至三层,七拐八绕的来到一阁室外,安敬便觉有些不妥,这处似死廊尽头,更不似什么待客所在。
“敢问怜卿姑娘,这是去何处?象是个仓储密室所在……”安敬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那怜卿回转了身子,眸底竟有一丝歉意掠过,更轻声道:“衙内不须惊慌,夫人吩咐婢子打点如仙都知等人。”说着更压低了声音,“……里面只是娘娘派里的心腹如仙,衙内这番闯了祸事,娘娘盛怒,说要略施薄惩,夫人说了好话亦无用,只怕衙内还惹大祸,是以打发来如仙都知要亲自问些话,已许了她好处,谅亦无妨。”
“呃……”安敬不由一怔,‘略施薄惩’又是何种程度?他却后悔没领着玲珑来了,“我去与夫人分说。”
言罢转身欲去,怜卿忙将把衣袖揪住了,苦笑道:“前厅堂处,夫人正与郑枢密言说昨日酒肆的祸事,那差枢密黑了脸,只说要保下衙内却难,今日上晌更有童贯高俅一起找他,只怕此事有些扎手,眼下便是要让娘娘心气平了,只待宫中传出口谕给那郑枢密,不怕不尽力周全衙内,还是先进去应付如仙都知吧。”
安敬不由翻了白眼,暗恨郑居中阴险,以他的聪明也不难利用这趟优势,而宫中娘娘更是后知后觉,未深层的理解自已的行事,但也怪不得她,必竟她未经历过这等激烈的争斗,心虚也是难免,想着便苦笑。
“罢了,不为难怜卿姑娘,我自与如仙都知分说……”安敬心里多少有气,靖国夫人居然诳哄自已。还好她应许了好处,这若是阴谋陷害,自已岂不是完蛋了?转念又一想,郑皇后和靖国亦不至于这般回报她们的救命恩人吧?他当然没想到这回是皇后娘娘想歪了,吃了她妹妹的飞醋……所以才有这股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