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习俗吗?因为看不到实体,所以我心里十分焦躁。
“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之前跟你说过吧,我是在城市里长大的,对这个村子不甚了解。不过,听我奶奶讲,神社神仙的一部分灵魂可以靠祭典仪式安定下来。这些灵魂好像是孤魂野鬼,我记不清了……是叫什么来着?”
朝宫好像要岔开话题。
我直奔核心。
“我觉得车后面好像有什么动静。”
“是吗?”
朝宫显得有些不知情。
“可能是轮胎崩起石头的声音吧?”
“……说实话,你是不是把什么人关进了后备箱呀?”
我一针见血地说。
是被抓住的丽佳?
还是委托人风马?!
“……火请,你别闹了。”
“那你刚才在电话里说的那句‘没问题’是什么意思?是你抓到了女孩,准备把她当做祭品之意吧!还有那句‘值得信赖’是怎么回事啊?!”
“我的意思是说你的伤没什么问题,然后告诉我奶奶那位医生亲戚的医术值得信赖。这有什么不对吗?!”
听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我只能闭口不语了。
“活神”什么的,根本无凭无据。
仅凭从委托人那里道听途说,是无法明白诗夜里所说的村中麻烦具体指的是什么的。
“这下你该明白了吧。”
朝宫似乎有些不悦。
“喂,不要再担心那些没影儿的事啦。下次你要再这么说的话,我就把你请下车。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吧,到时候后悔死你!”
我紧紧咬住嘴唇,闷闷不乐起来。
向北驶去的汽车穿过包围神社栅栏的樱花树,驶上了空无一人的林道。
那是一条没有街灯、毫无标识的窄道。汽车靠着前灯,嘎哒嘎哒地向前行驶。
没有岔路的林道慢慢变成坡道,在西北方向画出一条弧线。
越往里走,我就越会产生一种车前玻璃的上方被黑色森林的枝叶覆盖、吸入林中的错觉。
驶出林道,道路恢复了平坦,往前走,汽车便要驶下这座黑漆漆的北方山脉了。
眼前就是如意岳的登顶口。
道路的右边,是一片只有十米左右进深的旱田,田中一片黑暗。当中还树立着曾在傍晚看到过的“长头发的稻草人”,如同看守一样。旱田的深处,深邃的树林与上方的群山连为一体,化作黑影,黑乎乎地浮现而出。
道路左边,稀稀落落的小平房民宅连续不断,同样被深处繁茂深邃的树林所笼罩。
汽车驶到道路尽头右侧的木制建筑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栋两层楼的老旧建筑,看起来就像木制校舍的微缩版。比一般的民宅要大一些。
钉在墙上的招牌上写着“朝宫诊所”几个字,被昏暗的灯光照着。
诊所前停着一辆小型白色救护车。
说是救护车,却非普通的箱型车,而是由发动机罩较短的小公共改造而成的。
汽车后玻璃窗的位置上,装上了一个左右对开的车门,患者可以从那里上车。车门上没有车窗,只有两个用于开关的拉杆,形状犹如白色的灵车。
可能是出于诊所自身的预算,考虑到救护车要能在村中自由行驶,所以才把小公共改装成救护车的吧。
朝宫把车停在诊所玄关旁,拉下手刹,把手动档拉了回去。
然后熄灭了汽车发动机。
我下了车,环顾四周。
左边的一排民房,全都灭着灯。
诊所深处的森林里,玩具般的高压线铁塔昂首挺立,矗立山中。
另外,诊所左面的斜坡上还铺着一段石阶,通向山上。往上几十米的地方,可以看到一座红色鸟居。
鸟居下,几处灯笼的火炎摇摇曳曳。在它们的映照下,鸟居清晰可见。
村民似乎在举行某种祭典的仪式。他们或许是在进行朝宫告诉我的“藁子神仙”的仪式吧。
朝宫走到我的身旁,冷不防地开口说道:
“喂,爱子。跟你商量件事儿,你能不能先暂时别跟诗夜里说我要在这里见她?”
“为什么呀?”
“她要是知道我在这里与你密会的话,又该误会我有外遇了。所以今晚你和我在一起的事先不要告诉她,保密一小会儿就成。你也不希望自己被怀疑,你们的友情遭到破坏吧?嗯,拜托了。”
他说的也有道理。
我自己也不想再让诗夜里为朝宫的事烦恼了。
倒不如先不告诉诗夜里。
我点了点头。
朝宫满意地笑了,然后便向诊所的拉门走去。
拉门是深茶色的木制门,具有威士忌酒桶一样的质感,上面嵌着毛玻璃。
门的旁边,放着一副带车轮的简易床铺和毛巾。
朝宫敲了敲门。
我趁机蹑手蹑脚地向汽车后备箱走去,我太想知道声音的出处了。
“火请,你干嘛呢……”
他突然发现了我,不禁出声阻止。
我恋恋不舍地向后备箱瞥了一眼,但看到朝宫傲慢地抱着胳膊的样子,只好乖乖放弃了。
二十八
咚、咚、咚。
朝宫再次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门慢慢拉开,走出一个脸面涂得煞白、冷若冰霜的中年女人。
因为她穿着护士服,所以应该是护士。
在照亮招牌的灯光映照下,她看起来仿佛戴着一副惨白的能面。(注:即能乐面具。大致分为神、男、女、狂、鬼等类别。其特色为呈现中性的表情,即一个面具能适应喜怒哀乐各种表情。)
此外,她的嘴上还戴着一副怪异的口罩。虽然她是诊所里的人,看起来并无奇特之处……
“正子婶儿,我们来晚了,真不好意思。”
“我接到电话了。”
能面女嗓音冰冷地透过口罩慢慢低语道。她的感觉让我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以前传说中的“裂嘴女”。
“这是住在你家隔壁的女孩吧?”
“是呀。叔叔呢?”
“嗯,他在里面准备呢。”
我在能面女的带领下走进诊所。到底是乡下的诊所,连鞋都不用脱。
垂吊在天花板上的裸灯泡没有通电,所以里面十分昏暗。
在我的眼前,走廊仿若横放在黑暗中的管筒,向前延伸。两间小房间面向左边墙壁并排而设。
走廊右侧的窗户上安着铁栏杆。前方十米左右的尽头,有间单人厕所。
玄关内的紧左边,是候诊间,形状好似旋转了一百八十度的“コ”字,设有能坐三个人的长椅。
我坐在了位于“コ”字正面的长椅上。
能面女呻吟般的低声说:
“请稍等。一会儿有个急救病人要被送来……”
“急救病人?”
“是呀。所以不要妨碍医生急救,还是在这里等会儿吧……好吧……”
我使劲地点了点头。
能面女把我留在这里,然后让朝宫帮忙抬担架,消失在了门外。
过了一会儿,只见能面女和朝宫抬着担架走了进来。
担架上躺着一个人。
但是,因为白被单盖到了对方的头部,所以无法辨别面相和性别。
不过,我斜眼一瞥,却见被单头部的部位被染成了红色。
二人咯咯吱吱地踩在地上,走到里面,把担架放在某个房间里之后,又回到了我的面前。
能面女眼角痉挛似的绽出微笑,对朝宫说:
“多谢了,之后就交给我吧。”
“那就拜托了啊。”
朝宫转身就要走。
“等、等一下!学长。”
朝宫并未理会我的阻拦,径自拉开拉门,喊道:
“你就给我好好地接受治疗吧。”
“你要去哪儿?!”
“我去向村公务所和派出所报告厕所杀人狂的事。然后去见诗夜里。我会把她给你带到这儿来的。”
“不、不行。”
“爱子啊……你可别死了呀。哈哈。”
朝宫狰狞地微笑着,开完笑说。
这句话似乎别有意味。
还没等我回答,能面女便紧紧抓住了我的左臂。
“过来吧,小姑娘。”
我离开了候诊间。
我走在在玄关正面看到的那条走廊上,在最开始出现的房间门前站住了。
嵌在木门上的牌子上写着“第一诊室”。
能面女转动了门把手。
满是灰尘的的诊室深处,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半老男人面相文弱地等着我。
他的髭须里混杂着白毛,眼珠子和鱼的一样大。眼睛之所以显大,可能是眼窝下陷的缘故吧。
房间的右边角落,整齐地摆放着简易床铺、轮椅,和丁字拐杖。左侧的墙壁则被放有药瓶和小玻璃瓶的白色玻璃架子从一端到另一端完全淹没。
房间里没有先前看到的那副担架。
急救病人好像被抬到了深处的另一个房间。
医生让我坐在诊断用的黑色椅子上。
能面女在医生耳旁低语了几句。
“嗯,是吗。”
医生点了几下头,然后叽叽咕咕地对能面女低声说起话来。
能面女似乎是“大眼睛的妻子”。
“这里没你的事了,我一个人就行。”
“……是吗。”
能面女打开房门,消失在走廊上。
医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的脸,嘴角翕动着说:
“你身上带着手机呢吧?在医院里能不能暂时把电源关掉。这家诊所虽然很小,但里面有几台医疗设备……”
我二话没说就听从了他的话,这是常识嘛。
不过,他怎么知道我有手机?
不,他也许对任何患者都会这样提醒吧。城镇的医院亦然。
医生不知怎的,笑嘻嘻(怎么看怎么像是狞笑)地说:
“请把上衣脱掉。下身的衣服也湿透了啊。我给你条毛巾先好好擦擦吧。然后再给你检查。”
每说一个字,医生胡须下面的紫色嘴唇都像怪异的软体动物一样动换着。
我毫不掩饰厌恶之情,接过毛巾,先擦了擦头发,然后脱掉柠檬色的帽衫放到一边。
被剪刀刺伤的右肩依旧火辣辣地疼。
我一边小心不触碰到伤口,一边把吸饱水变得沉甸甸的内衣也脱掉了。
身上只剩一件长到胳膊肘的轻薄罩衫了。
一股寒意蓦然袭来。
肚子越来越痛。
“你把罩衫也脱了。”
说着,医生的双眼越睁越大。他一边用手指摆弄着戴在耳朵上的听诊器,一边继续说:
“我看不到肩上的伤口……没法儿给你治疗啊。”
他的视线直勾勾地射在我湿漉漉的身上。
难道他想让充当祭品的女孩一丝不挂,防止她逃走?
还是单单对我动了邪念?
哎呀……得赶紧想办法。
“快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啊,啊哈哈,那个!”
我从椅子上站起身,强作欢笑地向后退去。
“我想去趟厕所。”
“你、你——”
“马上就回来。”
我逃也似的打开门,来到昏暗的走廊。
我刚想往玄关那边走,却听医生喊道:
“喂……厕所在另一头啊。”
“啊哈哈哈,谢谢。”
看来我是跑不了了。
我只好乖乖地向走廊尽头的厕所走去。
真的快要憋不住了。
就算要逃,也等上完之后再说吧。
我转动门把手,进入了厕所。
里面十分狭小,只有一个西式马桶,男女通用。
单间里没有窗户。
是个“完全的密室”。
紧急报警器(用来呼叫护士的)的黑线从天花板上垂吊下来。
关上门时,我看到医生从诊室里探出头,正向这边张望。
好个诡异的大叔……
我用力关上门,麻利地转动把手,锁上了门。
把碍事的紧急报警器的拉线缠到厕所冷水管上后,我坐在了马桶上。
赶紧把这趟厕所上完吧……
呼……我恢复了安心,仿佛脚下的薄冰慢慢化成清水流淌,周围变成了绿意盎然的大地一般。
太爽啦。
冲完水,我赶紧洗了洗手。
冷静下来后,我的头脑便开始真正运转起来。
对了,给诗夜里打个电话吧。
这次我要问问她“活神”的事。这样的话,我这种落入人手的感觉究竟是妄想还是现实,就能稍稍清楚些了。
我像往常一样,从化妆包里取出手机。
翻开手机。
只见彩色液晶屏中表示电池电压的指示灯,不知何时减少一格,剩为了两格。
这表示手机还剩一半电量。
唉,该如何是好呢?
我决定想开些。再怎么烦恼,电池电量还会照减不误。被毫无意义的不安困扰于事无补。意志消沉,只会导致萎靡不振。
电话通了。
“喂,是诗夜里吗?”
“是爱子?!”
诗夜里立即回答道。
我旋即像连珠炮似的发问:
“你听着,没时间了啊。”
“你怎么了?”
“诗夜里,你刚才说的和村民之间的麻烦,是和‘活神’有关吗?”
诗夜里一时语塞。
“你、你怎么突然说这个?!不过,你为何知道?从哪儿听的?谁告诉你的?”
“你先告诉我。”
“……好吧。”
诗夜里开始简单地向我解释起来。
一个叫物部的神秘男子;在房间里偶然发现一部手机;阿鹿里的故事;曾经被抓到的少女“初音”生下了一个小孩。
有个叫“阿宫”的人帮助了那个少女;最后,那个孩子被扔到了河里。
“喂,爱子你在听吗?”
诗夜里说完,又有些不解地问:
“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难道……”
“这……”
我刚要回答——
有人敲起了厕所的门。
“你还好吧……”
说话的是那个大眼睛的医生。
在女人上厕所的时候,他来干什么?!
“在我离开座位的时候,紧急报警器响了,是你拉响的吧?请把门打开。”
我拉响了紧急报警器?!
这么说,可能是我刚才把拉线缠到水管上时,不小心碰到了按钮。
我检查了一下拉线。
陈旧的报警器上,按钮已被磨得凹凸不平。即使不小心碰到,也不足为奇。
“爱子,回答我。”
这时,诗夜里在电话那头说道。
“哎?嗯,你问什么来着?”
“……你现在在哪儿啊?”
诗夜里越发显得不信任我。
“我、我在厕所里啊。”
“我问你在厕所的哪里?!”
“厕所里面啊。”
我回答完,只听诗夜里声音大变。
“我……已经按照约定,来到公厕了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这——”
虽然同是厕所,但这里并非约定的那间公厕!
我刚要向她解释情况,却听见金属物插进门上钥匙孔的声音。
不会吧——
医生从外面使用钥匙,就要毫不犹豫地把门打开了。
诗夜里粗暴地喊道:
“莫非你在戏弄我吗?!爱子,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啊?!”
“对不起,诗夜里。我现在没在那里。”
“等一下!”
我强行挂断电话,飞身跳上马桶,想要伸手去够头顶架子上的清洁剂。
“你干什么呢?”
门被猛力打开,医生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