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风流枉少年嘛!这有什么怪的,难道你没听说那伴月山庄的楚少庄主终日里混迹青楼?楚老庄主十八年前被魔心谷掳去,到如今还生死不明,那楚少庄主在这等情况下都能这样,说起来我们大公子比起他不知好了多少倍。”
中年汉子觉得同伴言之有理,点点头,“怪的是大公子与楚少庄主最是投契,关系比和天机园的叶公子还要亲近。你说说看那楚少庄主那点比得上叶少园主?”
同伴不屑地打断了他,“这你都想不通?虽说他们三人并称‘武林三公子’,不过任谁都知道那楚公子不过是点缀,暗地里称我们大公子与叶公子为‘武林双骄’。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大公子与叶公子之间稍稍疏远些也是正常。说到那中秋试剑大会,还真不知这两人哪一个赢呢?”
这时身后一个声音道:“敢问两位大侠那中秋试剑大会是怎么一回事?在下师兄弟刚从塞外来,不太了解中原武林的事,还望两位赐教。”那声音淡若清风,润若明月,两人心中俱是一畅,一起循声望去。
身后蜿蜒的山道上站着两个青年,长得都普普通通。身材较高的那人身着玄色长衫,目光冷峻,腰间一把青柄宝剑;稍矮的灰色衣衫,手持一管碧箫,适才出声询问的正是这灰衣青年。
见这两个青年相貌平平,中年汉子与同伴心里都有些失望。不过灰衣青年适才那声“大侠”让那中年汉子甚是受用,他摸了摸颌下长须,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
“其实事情的起源是这样的:十八年前魔心谷掳去八大门派不少门人,当年的天机园主天机道长前去营救,反被魔心谷妖女所害。事后魔心谷妖女放出风声,定于今年重阳派一名传人与八大门派公推出的一名年轻传人决斗。若是八大门派胜利,魔心谷便会放出掳去的人,从此退出中原武林;反之若是魔心谷胜,八大门派便要自动解散。”
灰衣青年又问道:“那这与中秋节的试剑大会又有何干?”
中年汉子接着道:“八大门派各有自己的得意弟子,就拿那‘武林三公子’来说哪个不是人中龙凤?而重阳之约只能有一人参加,这中秋节的试剑大会便是要在八大门派的传人中选出一人来赴约。”
“武林三公子?”灰衣青年喃喃重复了一句,满面的迷惑。
中年汉子的同伴插言道:“那武林三公子可是如今江湖上风头最劲的人物。他们分别是唐门的大公子唐经、天机园的叶轻风以及伴月山庄的楚思远。”
灰衣青年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说起四川唐门在下倒是如雷贯耳,想来那唐经定是不凡,若是能有机会见一面就好了。”说到这里轻叹一声,微露怅然之色。
那中年汉子顿时满面得意之色,“不瞒两位,我们哥俩正是唐门金陵分坛的弟子。其实见大公子一面并不难,近日来大公子几乎每天都去秦淮河畔的拥芳阁听花魁晚晴姑娘弹琴。哦,听说今夜晚晴姑娘会在秦淮河上竞卖初夜,两位小哥可以去凑凑热闹。”
四人说说走走,不多时便到了山顶。凤凰台下早已人潮汹涌,台侧搭着八个凉棚,每个凉棚里都坐着几个人,从凉棚外插着的旗子可以分辨出他们分别是八大门派的人。
中年汉子与其同伴与两个青年告了辞,便去天机园的棚子送信了。两个青年找了一个位置站好,灰衣的那个开口道:“既然唐经不在这里,我看我们也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干脆去拥芳阁探一探。”原来这两人正是前来取唐经人头的石寒枝与石孤鸿。
玄衣青年石孤鸿冰冷的目光在他面上扫了一下,“我父母均被魔心谷中人杀害,凡是与剿灭魔心谷有关的事对我来说都不算浪费时间。”
半晌没有听到回音,石孤鸿又望向寒枝,见他拳头紧握,眼神直直盯着一个方向看着,嘴唇微微发着抖。石孤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一个蓝衣青年不徐不疾走到台上。他立时瞪大了眼睛,如遭雷击,几乎稳不住身形。
台上蓝衣青年站定后清亮眸光一转,台下几百人立即鸦雀无声,那种傲视苍生的气度倒似是与生俱来,令人心折。
望着台下众人,蓝衣青年展颜微微一笑,恍如是天地混沌初开的那一瞬,一切都突然亮堂了起来。他朝台下人一抱拳,朗声道:“在下天机园叶轻风见过各位武林同道,家师有事耽搁,稍后即到,还望各位海涵。”
目光一扫台下武林人,又接着道:“十八年前魔心谷横行武林,掳去八大门派诸多门人,甚至设计害死本门祖师。虽然十八年来魔心谷并未在武林中现身,然魔教一日不除,终是后患无穷。今年重阳一战,我们八大门派誓将魔心谷逐出武林。”
台下人闻言立即群情激昂,少不了一通口号呐喊。叶轻风微笑着等待众人平静,一边扫视着众人。虽是几百双眼睛同时注视着他,他却感觉到有两道特别专注复杂的目光射在自己面上,面颊上甚至可以感觉到火辣辣的疼意。循着来源处望去,却是一个样貌普通的玄衣男子。
石孤鸿此时也已留意到叶轻风在看自己,见叶轻风朝他颔首示意,他稍稍愣了一下,茫然点点头算还了礼。
这时一个三十出头的白衣男子走到了台上,剑眉星目,器宇轩昂。叶轻风忙朝那男子行了礼,便退了下去。台下不少人识得那人是天机园园主东方朗,渐渐安静了下来。
东方朗是前天机园主天机道长的传人,十八年前天机道长被魔心谷主害死后,他便接替了园主之位。当时他初出江湖,不过十八九岁年纪,所以许多人都不肯服气。他二话没说,一人一剑挑了臭名昭著的暗杀组织“啼血”,活捉了“啼血”的首领残夜,从而堵住了众人之口。十八年来更是将天机园治理的井井有条,名震江湖。
这时东方朗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本园主感谢各位武林同道今日能来此聚会。如今距中秋不过三个多月,想来八大门派参加试剑大会的弟子名单早已拟定。依本园主之愚见,不如让这八名后起之秀在余下三个月时间里相聚一堂,共同切磋。以期可以集众家之长,一举战胜魔心谷传人。本园愿意提供场所以及照顾此八人的饮食起居,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闻言连声称好,人群里的石寒枝在心里哼了一声:“这些正派人士可真是无聊,就这么几句废话犯得着让这么多人跑来这里么?”
朝石孤鸿望去,见他依然呆呆望着远处天机园凉棚里的叶轻风。望着叶轻风玉面上春风般和煦的笑容,石寒枝心里突然起了一阵寒意,突然回想起石冷洲临死时惊讶怨毒的眼神,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这时突然觉得面上凉飕飕地,回头看向石孤鸿,见他阴冷幽深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面上,好像要用这目光把自己凌迟八块一样。石寒枝心底一阵冰凉,推开人群离开了凤凰山。
(三)众里寻他千百度
夜晚的秦淮河上画舫来来往往,夜风拂来,连空气也带上了胭脂的香气。河水倒映着两岸的灯红酒绿,直叫人忘却了这纸碎金迷背后的无奈与辛酸。
石孤鸿掀开画舫的帘子,轻轻一跃上了岸。不经意回首一望,夜灯下十里秦淮朦朦胧胧,犹如一幅褪了色的美人图。听着风中隐约的歌声笑语,倒好似适才的红袖添香不过是场香艳俗气的梦。
他在河边的柳树荫下伫立了片刻,看见岸边的人越来越多,多是些年轻的士子。不多时果然看见一艘朱红的画舫驶到了湖心,有丫鬟掀开珠帘,一个面蒙白纱的白衣少女姗姗走出画舫,走到船头迎风而立。
“晚晴姑娘!”放浪些的青年已经开始朝那蒙面少女叫喊着,嘴里的话虽不至于下流,却也让周围的人哄笑不已。那晚晴却俏立船头,丝毫不以为忤,她虽是清倌儿,毕竟在烟花之地辗转多年,这种阵势想必早见得多了。
这时石孤鸿看见一个年轻男子挤过人群,一边朝船上的晚晴频频望着。石孤鸿心头一跳,原来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他日间在凤凰台上见过的叶轻风。想到叶轻风来此或许也是为了这晚晴的初夜,石孤鸿心口一窒,说不出的郁闷心烦。
又继续在人群中扫视着,却找不到他今夜来此的目标人物——唐门大公子唐经,便暗自纳闷起来。听日间那两个唐门弟子所言,唐经该是十分倾慕这名妓晚晴才是,没有道理他会让别人染指这晚晴。
这时那晚晴身边的丫鬟朝岸边的人群喊道:“你们不要闹了,我家姑娘要开始选婿啦。”
这时一个人跌跌撞撞冲到河边喊道:“喂!你们等等!那个死糖精还没有来呢!”说话间一不小心滑了一下,几乎跌进河里,惹得围观的人群哈哈大笑。
石孤鸿朝那人望去,却是一个面如冠玉的青年,一身黄|色儒衫,手持一把折扇,一副标准的富家公子哥装束。
这时听见船上那晚晴的丫鬟朝那黄衣青年道:“楚公子你小心啊!我家姑娘可不会选个落汤鸡。”岸上的人闻言又哈哈笑了起来。
楚公子?石孤鸿心念一动,已经知道了这青年的身份。全天下有资格直呼唐经的名字的年轻人本来就不多,而敢于在他名字前加个“死”字的恐怕也只有伴月山庄的少庄主楚思远了。
虽然遭到众人嘲笑,楚思远却丝毫不在意,他潇洒摇了摇折扇,朝那丫鬟笑着道:“就算楚某驾着五彩云朵来,晚晴姑娘也不会选我,楚某倒还不如跳进河里成个落汤鸡,说不定还可以博取佳人一笑。”他一向浪迹青楼,当着岸边无数人的面说起恭维话来也是泰然自若,丝毫不见脸红。
那晚晴朝楚思远微一颔首,“楚公子太客气了,晚晴一介青楼女子,过得本来是卖笑生涯。楚公子若是想晚晴笑,晚晴又岂有不从的道理?”
楚公子闻言将扇子一合,朗声笑道:“姑娘此言差矣,真心实意之笑与强颜欢笑又岂可同日而语?楚某虽不才,也知如姑娘这等谪仙之姿,纵然用千金来买一笑,也是玷污了姑娘你。”
岸边的石孤鸿见这楚思远居然公然调起情来,想到江湖传言楚思远不过是个纨绔弟子,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这时岸边的士子已经等的有些焦躁,便打断了楚思远,叫喊着催促晚晴开始。晚晴见自己躲不过这关,便凄声道:“晚晴感激各位公子今夜来捧场,只是晚晴已经有了心上人,今夜只能让各位失望了。”
众人闻言又是惊愕又是失望,猜测谁是那幸运儿的同时渐渐夹杂了一些谩骂的言语。
楚思远先是一怔,随后哈哈一笑,侧头朝岸上人群喊道:“喂!你们都听见啦!晚晴姑娘已经有了心上人,你们都没戏了,还不快走!”
众人面面相觑,正考虑着要不要就这样轻易放弃了美人,这时听见晚晴幽幽叹息了一声,“晚晴只恨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语声飘荡在湖面,似乎有着低低的回声,说不出的凄凉萧瑟。
晚晴收回目光,伸手从身后拿出一把古琴,轻轻抚摸了一阵,这才抬头朝楚思远道:“这把琴是先父先母留给晚晴的唯一物品,不知楚公子可愿笑纳?”话音未落便用力将琴朝楚思远站立之地一扔,那琴在空中飞行了一阵,却因为晚晴力道太小,尚未到达岸边便直直朝河里落下。
这时只见一条黄|色人影跃向湖心,在空中翩然一转,一个优美的回旋后便如同一只蝴蝶般飘回了岸边。众人再一定睛细看,却见岸边楚思远怀抱古琴临风而立,面上带着淡淡的迷惘。
这时河上突然传来“轰”一声巨响,众人急忙循声望去,惊见河心晚晴的画舫突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火花飞溅之下那画舫转眼便成了碎片。
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刚才迎风而立的美人儿转眼成了灰烬,而那美丽奢华的画舫也成了河面上飘着的残骸。
楚思远张大嘴巴愣愣望着河上的余火,又低头看看怀中的古琴,突然跺了跺脚:“你这个死糖精,美人儿都被你害死了,我……我……”突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拼命捶打起地面来。
暗处的石孤鸿也是吃惊不小,正准备离开。突见蓝色人影一闪,却是藏在人群中的叶轻风飞身离去。他心头一跳,连忙悄悄追踪过去,两人一前一后奔跑了约一个时辰,便来到了江边。
江面上一叶扁舟刚刚离去,隐约可见扁舟上白色人影一闪进了船篷。叶轻风在江边长叹一声,却苦于没有船无法追上去。尾随着他的石孤鸿此时心下业已明了,想来是叶轻风在秦淮河边看出了什么蹊跷,这才一路追踪过来。
藏身大石后的石孤鸿正思量着,却见叶轻风的目光朝自己这边投了过来。“不知阁下可否现身一见?”叶轻风抱了抱拳。
石孤鸿明白对方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踪迹,想到自己易了容,便索性走了出来。叶轻风俊目中光芒一闪,随后微微一笑,“原来是阁下。”
石孤鸿稍一转念便明白叶轻风指的是日间在凤凰台见过自己,他暗暗佩服叶轻风的好记性,当时台下那么多人,他对自己不过是远远一瞥而已。
石孤鸿还了礼,“对于刚才秦淮河上的祸事,叶公子可是有什么发现?”
叶轻风回头望了望江面上已经化为一个小黑点的小舟,又回过头微笑了一下,“在下的发现不会比阁下更多——阁下应该比我还要早到那里才是。”
石孤鸿这才知道对方早已注意到了自己的行踪,面上忍不住微微一热,他抬起头,望着叶轻风明朗诚挚的笑容,心口突然一热,一句话脱口而出:“叶公子可有什么兄弟?”
叶轻风先是一呆,随后道:“没有,在下是独子。”望了石孤鸿一眼,试探着问道:“阁下可是曾见过与在下面貌酷似之人?”
石孤鸿别过目光,望着江上粼粼的波光闷闷道:“他已经死了有四年了。”
叶轻风见触及了他的伤心事,面上也俱是尴尬之色,“这个……是在下唐突了。”
石孤鸿摇摇头,冷冷道:“无妨,已经过去很久了。”说完不等叶轻风回答便反身飘然而去,留下叶轻风站在那里怔忡了许久。
(四)谁家玉笛暗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