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随便乱走,万一伤口挣破了再怎么办?”廖千秋自然延续着噩梦里的认知。
“我好得快。”丑门海说。
廖千秋眯眼端详她片刻,感觉恢复力确实惊人。
承受了那样扭曲残暴的极端伤害,现在竟然可以行走了。
一部分皮肉发出娇嫩的粉色,是刚刚苏生的;就连面目,也恢复了几成。
廖千秋不动声色,递过一杯温水。
“喝水罢。”他说。
男人看着对方用残肢抱着杯子喝水,并没有帮忙,而是用手抚摸她柔软的发丝。
喝罢了水,廖千秋又给她拿了几块清淡的点心,看着她吃了,方把手穿过丑门海的胁下,将人抱到床上,搁在怀里搂着。
窗外万籁俱寂,深秋连虫鸣也没有,只有偶尔的一两声鸟叫,还有隐隐的低沉松涛。
“廖先生,难道你就没有过儿女吗?”丑门海忽然偏过头问。
廖千秋不答,拧起眉头看着她,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抑郁。
就在丑门海以为他要走的时候,他忽然淡淡说:“我是有过几个子女。”
“我记得,行军的时候带着他们,都还很小,可以用一只手臂抱起来。”
男人比量了一个大小范围。
“后来我在战役里受到埋伏,退到一片谷底,在那个山谷里困了十几天。”
“我饿坏了,就把他们召集在一起,都给吃了。”
男人不以为然地笑起来。
他沙哑低沉的声音,还有残虐的笑容混杂在一起。已经死去的和尚未死去的,也不知究竟谁更可悲一些。
丑门海沉默。
“不早了,我要休息了。”她艰涩地说。
“可以。”男人翻身侧躺,抱着怀里颤抖的残躯,闭上了眼睛。
“你以后会给我生很多儿女的。”睡前,男人低声说了这样一句话,把丑门海从脚底一路凉到了头发稍。
她被寒碜得彻夜难眠,半夜爬起来吃了很多点心。
凌晨时分,由于胡吃海塞得太饱,她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丑门海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
她摸了摸身边的床褥,尚有余温。
“……究竟还是个人。”她低眉叹息。
“庆祝廖氏山庄成立三年……呃,三年零好几个月的演唱会应该结束了吧?”丑门海自言自语。
收拾妥当之后,她想要出门寻找早饭。
不想,廖千秋正在外面的客厅里等她。
见她出现,廖千秋翘着二郎腿,微微倾身。
“醒了?”男人带着笑意:“过来坐。”
廖千秋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丑门海只得坐下。
“给你引见几个人。”廖千秋说。
“我不想见。”丑门海拒绝道。比起见人,她更想吃早饭。
“可惜由不得你。”男人勾唇拍掌,一批人推门鱼贯而入,有男有女,相貌不是美艳娇柔,就是狰狞峥嵘,皆是天赋异相。
他们穿着统一的束身衣服,利落简单,与廖千秋先前的私属部队着装相距甚远。
但却昭示着更高的地位。
他们对着丑门海一一见礼,然后站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一众人马很快就位,有几人负手站在廖千秋背后,另一些只能恭敬远远立好,等待吩咐。
丑门海发现,这批下属神色内敛,身躯矫健有力,看到自己的存在也毫不动容,反而依廖千秋之令尊了句“丑门先生”,果然不是一般角色。
坐在这批来者中央,廖千秋显得更加沉稳冷静,好像一切都胜券在握。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廖千秋徐徐问。
丑门海环视四周,正色道:“来不由我,古谓之祸。”
“他们不是人。”她说。
“答对了。”廖千秋挑眉,轻轻拊掌。
那些下属的瞳仁忽然失去了光泽,身上散发着阴森死气——不是他们自己的死气,而是随时终结灭亡他人生命力和幸福的灾变气息。前前后后,一共是四十九个。
天灾,地妖,人祸,共计四十九祸。
“那么,你知道我叫他们来做什么吗?”廖千秋又问。
“咱们五十一个……一起吃早饭?”丑门海迟疑问。
作者有话要说:送给小秋大人的生日贺图。虎皮猫女博toyger,小白的低水平绘图,但是心思绝对真挚!!大人生日快乐!!
四十九祸(中)
第十六章
“哦;你饿了?我叫人给你送饭来。”廖千秋不恼;只是温和道。
房间内,四十九祸不动声色地等着廖千秋吩咐。置办早饭也好,屠城也好;对他们没有区别。
“算了,我不是很饿。”丑门海沮丧摇头。先不论她袖子里最后一块八宝水晶糕是40分钟之前被解决掉的,在一大堆惨绝人寰、天灾绝灭的众目睽睽之下,再好吃的东西也有点儿难以下咽。
“给我点时间消化一下。”她说了句一语双关的话;垂头静默。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长长出了一口气;接过刚才的话题:“你是想细问夜终南的事吧?你想知道什么?”
“不,”廖千秋斯文地推了推镜片,神情放得更为柔和体贴,慢条斯理道:“我有足够的耐性,现在只是想介绍你们认识一下罢了。”
“当然,”男人牵动嘴角,适时补充说:“你若想说,我愿闻其详。”
迎着掩盖在温柔之下的刺探目光,丑门海厚脸皮地点点头:“那就不说了。”
“你不好奇我是如何驱使他们的吗?”廖千秋靠在沙发背上,惬意地观察丑门海的神色和伤痕。
要不是顾忌着不老方的进程,他真想当着这群走卒,在这里再要她一次……
“不了,大体能猜得出来。”丑门海说着,在心中暗自叹息。
这些人形灾厄的来龙去脉,她自然是清楚的。
为了发展军备,扩充私有力量,廖千秋在二十岁出头就用家产铺垫,在各地共开设十几个私矿,不仅为铸造兵器提供便利,更是是掌握铸钱冶炼等资源,让他得以在军、商、政三条道路上走得更远。不得不说,廖凤两家历史久远,在经营上,廖千秋比任何一个普通的军阀都更有远见与魄力。
在被延命之后,他依然命人探矿脉,并且藉此名义坐上了新的勾当——毁墓夺器。一次,他挖到一个诡秘的地宫,里面的摆设竟然不似任何已有的朝代。墓中有四十九具殉葬尸体,根据行内人推测,尸身当年都是被木桩钉心而死。廖千秋命人取下木桩,发现上面的文字亦是陌生的,但又多少有些相同的地方。经过仔细研究,他发现那是写了四十九种灾祸的巫咒木桩,也便是诅咒后面朝代的四十九种灾祸。
很多王朝到了末路年代,都会埋设龙脉宝藏,并且下咒欲毁后朝的基业,廖千秋对那些灾厄登时便起了兴趣,找人封存起来。
他手握不世霸权,加上性格乖戾阴残,不仅鱼肉百姓,冷虐残暴,更是喜好大肆敛财,满足自己愈加空洞的欲_望。
他尤爱古器,因为其中或许蕴含了自己不断求索的秘密。这一举动在外人眼中,他就是个喜好古玩的暴君罢了。
一位所谓的高龄“义子”深知他的喜好,总是四处搜刮,以博廖千秋欢心。一日,一神秘男子献宝,奉上古物奇物若干,又被这义子孝敬了干爹。这次的礼真的送对了地方——在赏玩其中一柄青金色的法器时,廖千秋发现了一卷不起眼的古轴,里面就记载了驭祸之法。
欣喜若狂的廖千秋不知,那是从后世回溯时光的荒泯所留下的诱饵,为得正是借凤千久哥哥的推动,让残破的血兽重新恢复异凤血肉之躯。廖千秋只当老天也眷顾自己,成就不朽的霸业宏图,便一步步钻研下去,窥得其中精妙奥义。
当四十九灾重见天日,他的操驭之术正好派上用场。
廖千秋亲自施术,抽离了“灾祸”本身,又通过化形之术把灾祸化为人形,供自己驱使。
由于长期楔入人尸体内,人形灾厄的模样与施咒的载体,也就是这四十九具尸体极为相似。
那用来完成诅咒的殉葬者都是后宫嫔妃和猛士异士,也无怪乎容貌刚猛昳丽,只能用简单低调的衣着遮掩超凡之处。
一步步按照计划,廖千秋走得天衣无缝,却不知一切都是别人掌中的一翻一覆罢了。
虽然丑门海不想听四十九祸的来历,廖千秋还是简单把自己最得意的部队介绍给她。
他把四十九祸按力量分为三等,又以庆,翟,殄三姓赐名。三个姓氏正好包含了廖字的三个部分,很容易看出地位高下。
姓庆的有四位,绝,死,僵,劫。
姓翟的九位,分别名为旱、水、蝗、饥、雹、风、疫、瘟、孽。
剩下的都是殄姓,廖千秋没有再一一给丑门海介绍。
天祸,地祸,人祸,如今都回来了,也意味着动身去夜终南迫在眉睫。
为首的庆绝从翟疫手中接过几卷古老的典籍,双手捧着恭敬呈给廖千秋:
“廖主,这是我们找到的所有有关夜终南的资料。”
丑门海瞥到其中一卷,薄薄的竟是人皮,她皱眉道:“这卷典籍是你们擅自从什么陵寝拿出来的吧?你们怎么可以擅动别人的随葬?”
“他们本就来自陵寝,为何不能回到陵寝?”廖千秋无所谓地接过一卷,翻开起来。
四十九祸虽然能化出人形便于完成各种任务,本质仍是无形的灾祸,墓葬中只要有与灾厄相关的物件,他们便可以顺畅进入。
丑门海恍然:“百陌的手下轻易偷到涿鹿铃,也是你给的路径吧。”
廖千秋嗯了一声,注意力在皮卷的内容上。
她不抱希望劝道:“这是别人的冥器,拿着终究不妥当。不老方我自会带你去找,让他们把皮卷还回去吧。”
果然,廖千秋恍若未闻,还是继续翻阅。
丑门海干坐在一旁,又不愿与四十九祸对视,只得闭目养神。
“夜终南有四不活,你知道吗?”廖千秋忽然问。
她点点头,道:“不畏者不活,皆畏者不活。不敬者不活,俱敬者不活。”
廖千秋眯起眼睛:“既然如此,你又该如何活下去?”
“我会干干净净地活下去。”丑门海平静答。
不惧且惧,不敬且敬,万物不侵。
“哼。”廖千秋把皮卷扔在沙发上,去捏丑门海的下巴,恶意地喘息:“你已经不干净了。”
他倏然发难,把人压制在身下,没轻没重地啃咬起来。
丑门海呆呆看着天花板,眼神很空洞。
“我要见瞳雪。”她说。
廖千秋不答,反而吩咐庆绝:“带他们下去,准备四架C5,再调过来六辆可用的装甲车。”
丑门海眼中闪过惊愕,用力推开廖千秋:“你用这么大载重的机型做什么!”
C5是巨型运输机,载重高达120吨,就算是美洲豹装甲车都够装三辆了,更何况普通的装甲车都不会超过20吨。
“用不到这么大的载重量……”对廖千秋的安排,丑门海表示不满。
即便万不得已要带人入夜终南,她也不希望惊扰山林太多。
要清理出四架C5运输机的降落区域,不知道要砍毁多少林木,又让多少动物流离失所。
“任何武器都是没用的……”她说。
是的,在夜终南,武器和装甲没有任何意义。她本来打算着,带上廖千秋的私属力量,轻装出发——这样的话,只要几架轻型直升机就可以了,就算是空投也无所谓的。
“起码我心里踏实。”廖千秋并不准备改变计划。
丑门海嗫嚅道:“机舱几乎是空着……”
“会满的。”廖千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丑门海这才明了,这些运输机主要是用来把宝藏搬回去的。
她失望叹息:“可怜了毓秀南山,不少树木都扎根在此,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白白因此遭难……罢了,你必然不在乎。”
“你在乎的话我就在乎,只是——”
“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廖千秋笑得意味深长。
丑门海一窒,只得道:“就依你吧。”
任何与时空维度有关的力量都不能在廖千秋面前展示,否则不知这个男人还能做出什么。
“就这样吧。”廖千秋摆手,四十九祸有序告退,客室很快就恢复了空旷和安静。
“明日正午出发,你准备准备。”这么说着,廖千秋却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丑门海握住了他的手。
“我想见瞳雪。”她认真道。
廖千秋大笑。
“你可以继续驭使他,就算想和他欢好也没关系。”男人眼中闪着青色的冷光。
“但你记住——他什么也给不了你。”
“至少他不会这样对我。”丑门海低声道。
“是吗?那你前几年逃到国外去又是做什么呢?成全陈灵?”廖千秋脱口而出。
“什么?逃什么?”丑门海顿时露出诧异的神色。
廖千秋语塞。话似乎没有经过考虑就出了口,说完之后他自己也有点愕然,逃?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想?
他记得,丑门海出国,就是为了成全陈灵的吧?
怎么回事?
他感觉记忆有些混乱,丑门海也神色复杂地看着语出惊人的男人,一时间两人都不再说话。
“罢了,”最终廖千秋放开丑门海,烦躁道:“去吧去吧,让他看看你这副样子也好。”
丑门海一点儿也不含糊,爬起来咵嗒咵嗒就跑了,只留下廖千秋一个人仰卧在沙发上,思绪仍然烦乱得没有头绪。
因为得到了廖千秋的允许,她顺畅无阻地到了瞳雪关押的门前。
其实廖千秋的命令哪有那么快?囚禁瞳雪的守卫看到那一团血肉飞快地窜过去,自然是拦也不敢拦,只能保持一定距离监视着。
虽然他们眼中的丑门海已经恢复了一小半,浑身的伤口看起来还是太过狰狞。
据他们事后回忆,动作极为迅速的恐怖妖魔,在到达羁押瞳雪的法阵处动作忽然慢下来了,甚至有些畏缩不前。
“凤先生的术法果然神通。”守卫们赞道。
四十九祸(下)
第十七章
日思夜想的瞳雪近在咫尺;她却怕了。
隔了一道门;像是隔了一个世界。
过去的幸福在脑海中一一闪过,更把现在比得不堪。
丑门海低眉叹息,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推开了沉重的门。
命运飘零,身不由己,唯一的欣喜就是在此仍可重逢。
只是,还能接纳吗?
还能接纳这肮脏的躯体和懦弱的灵魂吗?
进门的时候;丑门海正看到瞳雪静静躺在这间单人房里。作为涅天蛊皇;他的力量被荒泯用阵法强制剥夺,遭受重创;就如同人类生了一场大病。
虽然不如丑门海住得舒适,廖千秋的山庄并不是关人的地方,这里倒也算不上太过恶劣的环境。
目之所及,房间简单干净,少许阳光顺着百叶窗洒在瞳雪的身上,倒像是牢房里的铁栏杆。被子掖得很紧,而绑了厚厚束缚符纸的胳膊露在厚厚的被子外面,丑门海细看,对方脸色晦暗,没有什么鲜活的生气,嘴唇是失血后常见的灰白色。
丑门海痛苦万分,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