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有些旧了,顶灯晕黄,落在林烟身上,像是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茸茸的,很温暖。
“坐吧,宁先生。”林烟比了个请坐的手势。
宁则远坐在沙发,林烟也坐下来,在离他稍远一点的地方。
虽说稍远一点,可他一勾手,还是能碰到她。这样的距离,已经足够他心动。夜色安宁,好像有很久,他们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了……
林烟拿出一个透明的小瓶子,“这个擦烫伤很有效,你试试。”声音轻轻柔柔。
宁则远心喜,接过来却又蹙眉,“缅甸产的?”语调略高,话里存了些狐疑。林烟冷冷瞥了他一眼,又漠然收回来,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宁则远懊恼的不得了,其实哪怕林烟给他的是穿肠毒。药,他也甘之如饴!
可她已经狠心拿回去了……宁则远顿了顿,有些无赖地说:“林烟,我手疼的厉害。”他把那块暗红的疤给她看,透着些撒娇的意思。
他的手白,衬得那块疤格外扎眼,也触目惊心。
林烟不自在撇开眼,将烫伤药递给他,随之一道推到宁则远面前的,还有一张银。行卡。
“宁先生,这里是欠你的六万,密码六个一。”她淡淡地说,垂着眼,一脸淡容。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林烟不喜欢欠别人的,更不希望欠他的。
那张薄薄的银。行卡在灯影下泛着光泽,宁则远气结。他就知道林烟每每对他和颜悦色,准没什么好事!
他忍不住叹气:“林烟,你别这样,我不要还不行吗?”
他们俩像是走到一个死结。眼前这个女人太倔,太狠,他无计可施,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谁来告诉他,他该怎么办?
宁则远苦不堪言,对着林烟低低哀求:“林烟,我以前欠你很多,这些就当是我补偿给你的,好吗?”
林烟冷冰冰地说:“一码归一码,我和旭东欠你的,本来就该还。”极力撇清关系。
又来了!
她喜欢佟旭东,所以愿意给他生孩子,愿意陪他一起吃苦,现在还要帮他打点一切!
他怎么受得了?
太阳穴突突跳着,宁则远使劲压了压,却怎么都压不住身体里乱窜的怒意。他下意识地半眯起眼,胸膛起伏之间,眼底眸光沉峻又冷冽,像只凶悍而蓄势待发的兽。
他在林烟面前努力自持的冷静,到这个时候,终于快要——崩了!
勉强还剩的一点理智在听到林烟继续冷淡地说“宁先生,你”这几个字时,也烟消云散了……
“宁先生,你……”
林烟刚开口,宁则远就俯身吻了过来,封缄住她剩下要说的话。
林烟一愣,眼睛倏地瞪得浑圆。
两个人的唇都很凉,像是冬季的深潭,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个吻很轻很浅,他亲啄一口就稍稍分开,却还是抵着她的额头,他呼吸有些急促,这会儿密密的热意将她笼罩着,林烟恼羞成怒,刚要推开他,不想被他反扣住,宁则远顺势将她推在沙发上。
他整个人的重量几乎全都压在她身上,很沉,很重!
林烟怕吵醒珍珠,此时此刻只能无声地拼命挣扎,可男人的力气很大,死死钳制着她……林烟感觉糟糕透了,她就像是一尾鱼,又被人扔到砧板上,任由宰割!
可是宁则远什么都不做,只是埋在她温热的颈窝里。两个人维持着这种诡异的姿势,胸口起伏连绵,贴的很近。
他低低地说:“林烟,你让我死吧,我真的……受不了你这样。”
林烟呆住,一双眼怔怔望着天花板,眼前是刺目的光圈,一道又一道。她眯了眯眼,头痛欲裂!
不该是这样的啊……
“妈妈,我要尿尿。”
珍珠突然嘟囔起来。
声音不大,可客厅两个人皆是一惊,宁则远松开手,定定注视着林烟,可林烟却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这种等待煎熬极了,他坐在沙发里,额发凌乱,仿若过了好几个世纪,林烟才出来。他惶惶不安地望过去。宁则远以为林烟会发脾气,没想到那个女人镇定极了,她说:“很晚了,不便留客,宁先生再见。”说着又将银行。卡递给他。
“你别再来了。”她说。
宁则远心里难受,他坚决不要,林烟索性直接将那张薄薄的银。行卡放在他的西装口袋里。
动作娴熟至极,像是给他的……小费,好像不是他占林烟便宜,而是他又被林烟嫖了。
宁则远本来惶恐不安的,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无奈笑了。
他说:“林烟,我刚才亲了你,你给点反应啊,骂我也好,打我也行啊。”
☆、第3章 。24|
宁则远觉得林烟以前就够狠的了,可现在的她狠起来是从内到外透着一股绝情的劲儿,这个女人仿佛是一座冒着丝丝冷气的冰山,他使劲凿,也不一定会掉一星半点的冰渣子!
就连他已经恬不知耻地说林烟我亲你了,你给我点反应啊,林烟也只是淡淡“哦”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那架势就跟皇帝批阅奏折似的,还御笔朱批一句朕知道了!
宁则远哭笑不得,不免挫败。不过林烟在这种事情上一向看的比他淡……想到这儿,他心里又忍不住泛酸。
宁则远洁癖很严重,甚至到了变态地步。四年前,林烟和沈沉舟的那段过往,他一直放不下又看不开,更别提四年后,她直接给别人生了孩子,要生孩子那必然是在别人身下……那种场景他不敢多想,他怕自己想了,就会忍不住掐死她!
那边厢林烟居然特地给他开了门,一脸的恭敬:“宁先生,再见。”
倔得要命!
他真是拿这个女人丁点办法都没有……
等宁则远悻悻然走出门,还没来得及转身道别,后边的林烟直接利落关门落锁,顺便从门缝里丢出来一句“你真的别再来了”——她今天将钱还他,真的是不再欠他什么,所以林烟一点都不想跟他沾上关系。
宁则远叹气,将林烟塞进他口袋的那张银。行卡拿出来,真心想折断它!
他将卡捏在指尖,对着楼道的声控灯看了看,终将那薄薄的卡片握在手心里,膈的疼。
手指不自在地抚上自己唇畔,宁则远忍不住微微怔愣。刚才蜻蜓点水的那个吻像是电影里支离破碎的片段,在他脑海中不断反复重演,那种冰凉的触感既陌生却又熟悉,那是他这四年在梦里来来回回品尝的滋味,却都是镜花水月,再一想到有人就这么实实在在地尝了四年……
他的心尖克制不住地掠过一阵疼,宁则远低下眼,眼底无不落寞。
他嫉妒又能怎么样?
还不是被赶了出来?
楼道里很寂静,隔了许久,才重新有脚步声响起,一顿又一顿,很是沉重与不甘。
林烟抱着胳膊倚在门边,低低垂着头。
眼前是那双没法再穿的凉鞋,沾着佟旭东的血,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一个事实——她害死了他,她这辈子哪儿还有什么将来?
林烟双手掩面,只觉浑身乏力。
就这么呆呆靠着门靠了许久,她才重新站起来。林烟将佟旭东的遗照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她静静看着,越发觉得自己难堪。
如果说宁则远只是求而不得的痛苦,那么,压在林烟身上的痛苦,比他重千百倍!
一件又一件无处倾诉的心事,担在女人瘦弱的肩头,却不得不生生扛起来,如今,还背负了一条命……
林烟坐在沙发边,她的手先前被钉子刮破了皮,那道痕迹翻裂开,又添了一道新伤。
指尖抹了那药膏,一点点在伤口涂匀,很冰,很凉,她被蛰的忍不住丝丝倒抽气。
疼惯了,就好了。
——
宁则远最近身体不好,平常工作上的应酬他都是能推则推,更别提找人喝酒解闷了。
所以周琪接到他电话邀约的时候,实在诧异的不得了。等见到宁则远之后,他更是一脸啧啧嘲讽:“你这样子,一看就是在女人那儿栽跟头了。”
宁则远斜斜瞥了他一眼,眼刀如风。
“看来被我说中了,这跟头只怕栽的不小。”周琪叫了杯酒坐下来,话里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能看到宁则远吃闷亏,实在是一桩罕见事。
周琪喝下一杯伏特加,辛辣入口,他从头到脚都畅快了,话匣子也就打开了,“阿则,不是我说,她老公刚死,你就去别人面前献殷勤,能不讨人嫌吗?你以为现在还是四年前,她还是你太太呢?她早就嫁人生子了,要你在这儿操什么心呢?”
这几年宁则远是怎么过的,周琪很清楚,这人根本就是过着苦行僧的日子,没完没了,他想劝啊,可是一直无从劝起,今天正好逮到机会了,“阿则,你以为她没你不行么?她干嘛非要靠着你啊?”
这话说的难听,可宁则远不由一滞。
周琪的话一点不错,从始至终,他都下意识地将林烟看成自己的附属品,不管她嫁没嫁人,不管她生没生孩子,宁则远的脑子里一直就以为林烟是他的,他也单纯的以为林烟只能属于他。
可是呢,现实狠狠甩了他一耳光!
周琪又招手要了杯酒,“阿则,她现在还带着个孩子,你能真的心无芥蒂的替别人养孩子么?就你那种性格,能受得了么?”
又被戳中软肋!宁则远端起面前的柠檬水,面色微沉,嘴角噙着一丝苦意。
如果,他只是说如果,自己将来能和林烟在一起,宁则远肯定是善待珍珠的,他也喜欢这个小丫头,只是他心底的那根刺……他怕自己会受不了啊……
宁则远痛苦扶额,他起身要走,却被周琪一把拉住。
周琪说:“再坐会儿啊。”他受秦嫣所托,非得留住这位,但正主怎么还没来呢?他不免心焦又心虚。
看周琪那副左顾右盼的样子,宁则远就知道他心里的鬼主意,他忍不住拉下脸,走得更快了。
他们后面的卡座里,秦嫣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只静静听着,没有出现。
幽暗的灯影下,她似乎已经输了……
——
宁则远生怕碰到秦嫣,他这时走得有些急,在拐角那儿一不留神差点撞到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应该是醉了,背对着他,身体抵着墙角摇摇晃晃。现在被他撞了一下,这会儿恍恍惚惚的回过身,茫茫然抬起头——那张脸对着宁则远的时候,他就是风度再好,还是忍不住轻轻蹙眉。这个女人大概年纪不大,脸上的妆容格外夸张,暧昧又迷离的灯光下,她金色的眼影刷到眉角,还撒了银粉,口红涂得是暗色系,乍一看……小姑娘挺前卫的。
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宁则远眉心宁得越发难看,他往旁边避了一避,说了声“抱歉”,阔步就要走——
没想到那人一把揪住他的袖子,宁则远厌恶地避开,那人却揪的很紧,扣着他的胳膊顺势一头往他怀里栽去,“你他。妈的死哪儿去了,我都等急了,急得我都去了三趟厕所!”
宁则远越发厌恶,他推开这女人,可这人整个就挂到他身上,跟个无尾熊似的。
“哎,小姐,小姐?”他推了她一把,手指不小心擦过女人的脸,沾了一手的粉,他更加抓狂。
“谁小姐了,谁小姐了?”
这人嚷嚷着微微睁开眼。女人醉眼迷离,眸子里全是浓浓的酒意。她顺手勾住宁则远的下巴,左看右看咯咯笑道:“倒是你不错,新来的?多少钱一晚啊?”
多少钱一晚啊……
久远的回忆扑面而来,宁则远一时愣住,就忘了推开。
曾几何时,也有个没心没肺的人,问他,你一晚上多少钱……真拿他当卖身的了。
宁则远默默叹气,居然好心地将这个女人架到外面,交给吧台服务生。
服务生愣了愣,说:“宁先生,麻烦你了。”这种场所的人都是人精,只看一眼就能记住人的身份。
宁则远不愿多呆,他微微颔首,直接阔步离开。
第二天是周末,宁则远陪翁涵之吃过早饭,他正要躲一躲清净,翁涵之说:“阿则,我难得回来,陪我出去见见老朋友吧。”
母亲的要求,宁则远自然没法拒绝。
可翁涵之哪儿是真的见老朋友啊?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继续给他张罗相亲罢了。宁则远不好扫了母亲的面子,这会儿只能彬彬有礼地坐在于老夫人面前。两个老人家年轻时是无话不谈的闺蜜,到了现在,也是有聊不完的话。
宁则远看着自己对面空着的位置,忍不住眯了眯眼。他低头看了眼腕表,又继续慢条斯理的喝茶。
“对不起,对不起!”
还真是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啊……
宁则远冷冷斜乜过去,就见一个短发姑娘跨着包兴匆匆跑进来,额头上还挂着汗,年纪应该不大,很青葱,穿着最简单的t恤和短裤,透着最原始的生机与活力。他淡淡收回视线,很有绅士风度的站起来,“于小姐,你好,我是宁则远。”
话里清清冷冷的,他一贯不冷不热的态度。如果不是有长辈在场,他估计已经拂袖离开。
来的人听到他的名字明显一惊,这会儿脖子缩了缩,似乎想跑,可迫于于老夫人扫过来的凌厉视线,小姑娘讪讪顿住,又笑的格外纯良:“宁先生,你好,久仰大名,我是于小鱼。”说着,她伸出手。
女士伸手了,宁则远不好不握。他轻轻一握,只觉得她的手很热,全都是青春的狂野。
宁则远悄悄擦了擦手,长眸忍不住又眯起来。
所以,他今天跟一条鱼相亲……
☆、第3章 。25发|表
既然是相亲,肯定要留时间给年轻人单独相处,所以没一会儿翁涵之就随便找了个借口走了。
两个陌生人独处,总归是尴尬。宁则远不是没有风度的人,不会让女士拂了面子,往往起个话题,对方接过去就好。没想到这次他还没有开口,对面的于小鱼已经很激动了。她探头探脑地往外看,确认翁涵之二位已经彻底离开,她才压低声说:“宁先生,你还记得我么?”
宁则远心中不喜,面上却还是疏离又淡漠,只客气的回答不记得。
小鱼不知该怎么解释,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来来回回滑动,最后举到他面前,“这个呢?”眼睛眨巴眨巴的,满是期待。
小鱼给宁则远看的是张照片,照片里灯光昏暗,正中间的女孩眼影刷到眉梢,涂暗色系口红……
宁则远挑眉:“是你?”
眼前的小鱼青春又干净,他真没法联想到昨晚那个满身酒气、满口脏话的女人身上。再一想到昨晚她那个德行,他忍不住内心腹诽。
“是我,是我!”小鱼极其爽快地承认了,又赧笑道,“宁先生,我听服务生说是你扶的我,我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她还有脸问?整个人挂在他身上,还轻佻的勾他下巴,问多少钱一晚……挺秀的长眉微蹙,宁则远却还是极有风度的说:“还好。”
还好,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