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一把推开了她的手,他一点都不想看到这只蝴蝶:“是么?一只蝴蝶,娘是不是就很开心,很幸福了?”
女子怔了怔,盯着蝴蝶迷茫了双眼。
“他那样对你,你却总是要偏帮着他说好话?你越是帮他说好话,我便越是讨厌他。娘??”
“小玉,别说了,别说了。是我们夺了她们的天伦,不属于我们的东西占得太多,始终还是要还给人家的??就当我们是在让着她们,好吗?”
小玉猛地站起来,咬牙道:“既然不属于我们,我们为什么还要占着?难道没有了他我们就不能活下去吗?!既然他的心不在我们身上,为什么我们还要忍气吞声?娘??”
女子的眼间有了泪,小玉不敢再说下去了,他对一切都无所畏惧,他却怕极了娘的眼泪,他压轻了声音,怜惜地看着母亲:“娘,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软弱,这样不断地退让,一直的忍耐?其实娘可以过得更好的。”
女子收起了蝴蝶,优雅地看着远方的夕阳:“小玉,娘过得很好,很幸福的。”
“娘,我们离开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好吗?我会好好孝顺娘,让娘过上比这好百倍千倍的生活!”
女子摇了摇头,她什么也不说,却比说什么都坚决。他早就知道了答案,但他仍旧要问,这个问题缠绕了他无数个夜晚:“为什么?娘?为什么你非要这样?是不是真的没有他就活不下去?是不是!”
女子咬唇,颤抖着闭上了眼,两行眼泪流下,终于说出了积蓄了十年孤独的四个字,那成为了她一生默默无言的悲剧的四个字:“??娘舍不得。”
“舍不得?可是他舍不得的却不是我们,是不是如果你没有那么柔弱,他就可以完全不顾我们地转身走掉?!娘,娘啊,你值得吗?!”
女子好像被刺破了最后的伪装,无言将手捂在了软弱的脸上。
小玉一把抓过竹蝴蝶丢向远处:“假的!都是假的!我恨他,我恨你,我恨你们所有的人!”
天地间渺小地站着这样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要用自己的恨来为爱复仇。
“小玉,不要,不要恨……”
“为什么不要恨?难道我连恨的资格也没有吗?娘,我们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为什么我们要不断地去宽容去宽容去宽容,但却从来没有人去在乎过!!!”眼泪甩过一道弧度,像刀一样割着娘的心。
“小玉,只有宽容才能解脱。娘最不愿意的,就是看到小玉的心中被恨意包围而看不到美好。娘希望小玉快快乐乐的,没有恨,像海一样有博大的胸怀。”
“快乐?我不觉得快乐!一点也不!娘,你快乐吗?快乐是什么滋味我早忘了!”
“小玉,小玉??”
小玉后退了几步,转身飞快地跑了,他那么放肆那么任性地奔跑着,眼泪随风洒在身后,留下身后肝肠寸断的母亲。他跑得并不远,因为他担心体弱的娘,他站在一棵树后,静静看着夕阳尽头的母亲,她优雅缓慢地站起身,衣裙轻扬地慢走几步,弯身捡起了丢在地上的竹蝴蝶,恒久恒久地看着,竹蝴蝶上的珠子折射着余辉,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她好远,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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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败黄的竹蝴蝶放在心上,酸涩地闭上了眼睛,那个画面一直刻在他的心里,像一个永恒的诅咒。
而这时,折射灯光的拐角处,一个黑影却越来越远。燕错睁开了眼,静静等着那个将要从影阴中走脱出来的人……
第十章 第八节 忆如兽(二)笑螳螂 '本章字数:1965 最新更新时间:20111116 10:00:00。0'
今夜注定无人入眠。
上官衍关好了燕错,燕错的脸始终在他脑海里浮浮沉沉,昏暗的牢灯下,死寂,释然,仿佛等待死亡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一个人的心中,怎么会有这样沉重的伤痛与愤怒?是什么样的感情才能如此的尖锐?尖锐到手足相残,哪怕毁灭自己?
他看着烛火中摇拽的镜中脸许久,突然微微笑了。他从桌上一本厚重的书册里拿出一个泛黄的信封,信封上无落款,也无收信人,却故作神秘般印着一个火红的漆,他打开信封,看着寥寥信纸上的字里行间,隽秀非凡,他眼里泛起了温柔的笑。
这时突然一阵微风吹过,他马上收起信向窗外看去,一片寂静,他皱着眉正打算到窗边瞧瞧,这时铮锵一声破风鸣叫,一支闪着冷光的小刀穿过烛芯,灭了烛火,带着萤光钉在了床柱上。他马上跳窗向外寻去,夜色寂静,没有丝毫人迹。他正满心肃杀地转回到屋里,却在自己房间的门口看到了一脸犹豫的曹南。
两人相见都有些惊讶。
“大人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上官衍审视了曹南一番,刹时从他身上传来了难言以喻的肃杀之气。
曹南感觉异样道:“大人?”
上官衍突然敛去厉气,又是那个温雅如玉的读书人:“哦,屋里闷得慌,出来走走。曹先生这么晚找我?”
曹南其实一直满肚子话想说,但大半夜了也实在不好意思。
上官衍看了看四周,一笑:“曹先生是对这案子还有保留意见吧?”正说着话,他就突然推开了门,飞快地看了看屋里,请道,“进来说吧。”
“大人,此案还有很多疑点,为何这么快就下了定论将他收监?”即得认同,曹南再也憋不住疑问,也顾不得上官衍过于谨慎的表情。
“既然他一心承认,难道我们非得让将他收回认罪的话么?”
“你知道他在故意顶罪?”
“切断咽喉的血迹应是呈线状喷出,有溅落印迹,而且凶手近距离杀人,应沾染了很多死者的血。但那衣服上的血迹指印斑斑,更像是之后不慎手指染上的。韩三笑口中说的水锈毒不是他种下的他也认了,那么再多认个杀人的罪名,对他来说又有什么难处。”
“杀人可是个死罪,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还是他本来就想为真凶开脱?”
上官衍看着窗外,眼里闪着谁也不明白的幽伤:“对于他来说,多个罪名少个罪名又有什么区别?他只想快点结束而已。”
“我曹某人也算是阅人无数,却从没见过这么偏执怨深的少年人。”
上官衍苦涩一笑,他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要伤害一个人,当他知道他无处再伤她时,他选择了伤害自己。
这时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床柱上,那枝锋利的小刀还在,深深地嵌入了一半,明晃晃的有点闪眼。
“这??这是什么?”曹南也注意到了。
“实话不瞒,方才在曹先生来之前,有人将这小刀从穿外射了进来,我马上追出去,却没看到人影。”
“看来来人的目标不是你,难道是想传递什么讯号?”
上官衍拿出白巾,垫着将小刀拨了下来,刀面极薄,却像切豆腐一样将硬木切了深深一条痕。
刀面果然有玄机。只见一面是平滑的刀面,另一面却微陷进去有条勾槽,或是拿来杀人,必是放血用的。但此时沟槽里细细地卷着一张小纸条,以细薄的蜡封住好不掉出来。
上官衍仔细抹去蜡面,展开纸条,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四个大字,像是孩子捉弄人的路数。
你是螳螂。
信上写着这四个字。下面还画了一个露齿笑的圆脸,似乎在嘲笑看信者的无知。
曹南皱着眉:“谁这么无聊,深更半夜的射把刀来,写这么几个无聊的字。”
上官衍看着字条若有所思。
曹南盯着刀面,突然一拍手道:“对了,那就有道理了。”
“曹先生想到什么了?”
“说起水锈,我才想起来,之前在验尸的时候,发现死者手上指甲里残有一些蜡干。那时我只当是死者点烛时不小心沾染进去的,便也没有当真。但是如今想来,那蜡胶非常精薄,根本不是平常人家用的蜡烛。那日韩三笑拿信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他指甲盖上有东西在烛光下亮了一下,我才突然想起来,那是水蜡在指盖上干后形成的腊膜。韩三笑早就知道信封上有毒,所以拿信的时候,一定会做些防范措施,那么水腊是最方便也最安全的东西。然后我就联想到,死者指甲里的那些蜡干,非常有可能也是水腊干后造成的,而且是多次重叠,才造成那样的厚度。”
“死者手上常涂水腊,难道??”
“水锈不出自燕错之手,但已死的金娘却非常有可能染指过,而且是多次刻意地确触过,才会有这样的防范。??那么假设水锈是金娘加在了金线之中,而燕错毫不知情。那么,这件事情就多了两个疑点:第一,金娘为什么要下毒害燕姑娘?第二,燕错经常接触水锈,为什么到现在还活着?”
“糟糕!”此时两人突然异口同声。
“既然燕错顶了杀人之罪,凶手非常有可能会潜入,不论是敌是友,都有可能杀燕错灭口,好永远甩了这个黑锅!”说到这里,上官衍马上起步向外走去。
曹南紧跟而上,快速道:“大人,既然那金娘生前常触水锈,那么她房中很可能某处便抹有此毒,我们多番查办,非常有可能已染上了此毒。大人??”
上官衍一挥袖道:“现在没有时间谈这个,若是已中了毒,也不差这半时一刻。但燕错等不得!”
你是螳螂。也是傻子。
现在。
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燕错有危险!
第十章 第九节 忆如兽(三)烛莫灭 '本章字数:1892 最新更新时间:20111117 10:00:00。0'
“三哥,你信他是这样的人么?”海漂心事重重,烛光下白皙的脸显得非常苍白,双眼淡成一种奇怪的颜色。但是谁都没有去注意。
“谁?”
“燕错。”
“怎样的人?任性?顽劣?还是笨?”
“我不信他会为了害飞姐而杀人。”海漂的发音仍然不准,这个“人”字在他嘴里绕得太过重,显得很着重。
“其实他只是换了线,装鬼吓了燕飞,再顺便离间了一下庄里的关系而已。至于真正伤人性命的事情,他应该还没有恶劣到那个程度,应该也没那个胆。”
“杀人抹毒的事,他为什么承认?”
“承认是一码事,做没做,就是另一码事了。他虽然将大致杀死金娘的过程说了出来,也讲出了很多只有衙门知道而外人不知道的隐情,但是却还是有很多疑点。最奇怪的一点就是他解释的为什么用头发遮盖伤口的事。”
“他说金线会掉色,如果让别人发现金娘是被金线勒死,而金线又假线冒充,很自然的会想起绣庄的假线,同时也会把目光转移到手上嵌有金粉的人身上。”
“这不就对了么。但是你仔细想想,刚才燕错伸出来的手是什么样子的?”
“他??他手上并没有金粉入嵌??”
“没错,他的手掌干干净净,根本就没有一丝被割伤的痕迹。所以他根本不是用金线勒死的金娘,但是他反复这样承认了,我反而越加清楚他不是真正的凶手。”
“为什么?”
“因为金娘的真正死因,并不是勒死。”
“不是勒死?那是什么?”
“是什么,就得看曹南的本事了。但是,尽管燕错无份杀人,却的的确确如他说的,失手推倒了金娘。就在金娘死之前不久,他们也的确起过争执,燕错当时气极推了她一把,她跌落时刚好后脑磕在了掉落的砚台上,造成了短暂的昏迷。金娘醒后给自己涂了药,不久便被人杀害了。只是不知道,燕错当时有没有地场,有没有见到过凶手。”
“那抹毒的事情呢?”
“水锈之毒,天下无解,如果真是他使的毒,他不会不知道,更不会傻乎乎的说自己先用了解药。而且我一开始是说服用,后来又说外用,他竟然丝毫没有反应,可见他根本不知道解药的事情。而且??”
“但你明明摸过他的手,说那是抹了解药特有的什么热燥??”
“水锈的毒性其实是烈燥的,而非我乱说的阴寒。中了毒的人,体温会比常人要高。碰过信的人都是用手接触,故而手是直接入毒处。燕错的手,烫极了。”
“你是说??他中毒了?!”
“是的,而且中毒已久,他一直都没有查觉到。如果是他自己下得毒,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也中了毒。我想,在他之外,还有另一个人在这件事中做了手脚,在金线与信上抹毒,想要清理干净这里的相关人物。”
“什么相关人物?”
“与信、与绣庄、与燕飞有关的人。”
“对了,你说信封上有毒,我跟夏夏都有碰过,是不是我们也中毒了?”海漂不自觉地握着手。
韩三笑疵疵一笑:“那是因为你们有佛祖保佑,要不然早就命上西天了。”
“佛祖?是什么东西?西天在哪里?”
韩三笑翻了个白眼:“佛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西天就是他住的地方,是个好地方,大家都想去。”
“比这里还好么?”
“哪都比不上这里。”韩三笑深情地说了一句。
“我们知道他做的一切,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不就是因为恨么。”
“恨?”
“有时候最亲的人,反而是这世上伤你最深的人。无论是爱,还是恨。”
韩三笑淡淡地笑了,他的笑里满是愁绪,站起身道:“我都脱活好久,再不去上工要被扣工钱了。你洗洗睡。”
海漂迷茫地看着烛灯。韩三笑扬手要灭,他突然叫道:“别,别灭。”
韩三笑疑惑地看着他:“怎么着?害怕呀?一夜点到天亮,你看小气的宋令箭跟不跟你急。”
海漂盯着烛火不语。
韩三笑摇摇头,这件事在大家的心里,似乎都有了阴影。海漂的多愁善感,似乎也突然爆发了。
韩三笑出了门,绕过燕飞的房间,对于一个瞎眼的人,光明对她来说是没有意义,所以她没有点灯。不知此刻,她独自在黑暗的房中在做什么?他闭上眼睛,伸出神识,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睡了。”一个声音淡淡响起,在寂寞的夜里不显突兀,仿佛本来就是夜色凝结出来的声音。
“睡了好。”韩三笑脸上浮起一个安心的笑。
“你说,燕错会不会碰巧看到了凶手?”宋令箭淡淡地问。
“那你说,凶手会不会也碰巧看到了燕错?”韩三笑回问。
“你说,凶手会不会刚好知道现在燕错在哪里?”宋令箭继续淡淡的。
“那你说,凶手会不会感谢燕错帮他背了这么个大黑锅?”韩三笑再问
“你说,凶手会不会买了上好的香烛元宝,给燕错登门谢礼?”
“那你说,凶手会不会……”
两个人一人提着灯笼,一人拿着更锣,悄无声息地穿破黑暗向西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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