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回道:“卑职本就没什么大碍,刚用过早饭,已是神清气爽。”
“嗯。”彦璋点头,依旧是清清冷冷的声音。
江月抬头望过去,见纪大人没有旁的吩咐,她正尴尬又犹豫不知该说什么好,另一边彦璋就吩咐道:“出去吧。”
见他眉心微蹙,不是很舒适的样子,江月想到之前的担忧,于是关切问道:“大人,可是旧伤又犯了?”
彦璋不答,只淡淡垂下眸子。
江月讨了个不快,悻悻拱手告辞。
可出了纪大人的门,她拧眉思量:看纪大人这样,好像还没用朝食,不如去厨房端碗粥过来,待会再帮他看看伤势,他救了自己一命,自己应该投桃报李的……
这么想着,江月脚下步子快了许多,熟料刚走到灶间,她的身形不由滞住——
此时卫铭的两个小厮在里面,其中一个嘀嘀咕咕:“咱们爷对那一位未免太好了,今天熬鸡丝粥,明天换花样是鱼片粥,还有这小二两的乌骨鸡,啧啧……卫铭太邪门了吧?”另一个随口附和:“是啊是啊,也没见爷对谁上心过……”
他们口中的“那一位”还能是谁?
江月的脸色惨白,一刹那,嘴里全是鸡丝粥的清香……
竟然是卫铭?
江月并不觉得有任何感动,相反,很害怕,她害怕这人又在耍什么花样!她根本不愿承这人任何的情!
冷下一张脸,江月走进灶间,道:“两位小哥,劳烦给卫大人带个话,我不需要他的东西,至于花了多少银子,我补给他就是!”
那嚼舌根的两个小厮吓了一跳,根本没料到事情变成这样,连声说自己说错了,求江月别这样为难他们,又说若是被卫铭知道了,定然要一番责骂。
江月冷冷撇开眼,依旧坚持如此。
没有旁的办法,其中一个小厮只能回去跟卫铭饼了这事。卫铭匆匆赶过来,不悦道:“江衙役,你这是何必呢?”
“大人,卑职无功不受禄,绝不能要大人的东西。”江月一脸正色,誓要与他划清界限。
这便在两个小厮面前拂了他的面子,卫铭有些尴尬:“这是我愿意给你花的,你就安心收着!”
江月却不理他,从腰中掏出银袋子——里面是她攒了好久的银子——如今通通递到卫铭跟前,冷面如霜:“卫大人,您瞧瞧,这些够么?”
这便彻底扫了他的脸,卫铭俊朗的面容上一丝的恍惚,又难掩戾气。
他静静上前一步,江月便退后一步。
眼前这人闪躲的模样落在眼里,卫铭便觉忿然不平——他有这么可怕么?值得她这么躲?嗫嚅了嘴角,卫铭冷冷道:“我瞧你床头那个银手炉,不便宜,以你的俸禄绝买不起,谁给你的?凤英么?”
陡然被说中事实,江月惶惶然抬头,一双眼瞪得极大。
这便是猜中了!卫铭心尖上掠过一丝的疼,他冷哼一声,嗤笑道:“你愿意拿他的东西,用他的银子,难道……你已经是他的人了?”最后一句话,他是凑到江月耳边说的,只有他二人听见。
对江月而言,这无异是种侮辱,她的俏脸红一阵红白一阵,死死咬着唇,最后,嫣红的唇色都没了,双手紧攥着,恨不得给他两巴掌!
见江月这般气愤,卫铭心里竟升腾起一种诡异的快慰,他又是一声冷哼,依旧俯身附她耳边,悄悄说道:“你不如从了我,少受些苦?”
这等荒唐之言!
“大人请自重!”江月怒目而视。
卫铭勾唇一笑,透着股邪意:“你不从我也无妨,一来,你身份自是瞒不住,二来,我听闻你还有个妹妹,叫做云娘?”
闻听此言,江月身子彻底冷下来,她死死盯着卫铭,愤怒,怨气,羞辱……齐齐涌上来,充斥着她的心,在里面四处乱跑,跑得江月此时只剩一个念头,便是与这人同归于尽!
卫铭不再看她,转身而走,剩那两个小厮将东西都撤走了……
江月安静立着,等他们都走了,这才转身回灶间捡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往彦璋屋里去。
快到屋门前的时候,她终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朗声道:“大人!”
彦璋开门,见她手里又拿了两个包子,于是道:“进来吧。”可江月却不动,她只是立在那儿,低低说道:“大人,今日有什么事吩咐?卑职好赶紧去办……”
“不急,你以后跟在我身边。”平静中又带着强势,让人不容置喙。
江月愣了愣,道了声“哦”,心底却在想,也不知还能跟大人多久……
她正失神,就听对面那人突然问她:“江月,你怎么了?”江月一怔,那人又缓缓道:“谁欺负你,给你委屈受了?”
江月彻底怔愣住,她忽然有个念头,好想不管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这人也能替自己讨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太活力了,搞得今天有点累,晚了,抱歉……PS:看出来大人蠢萌的点了吗?
谢谢猫的个人晚餐的地雷,感恩!
☆、囤食的猫
江月当然不会告诉纪大人自己在卫铭那儿受了委屈的事。她将手里两个包子递给他,勉强笑道:“大人快趁热吃吧,吃完了,咱们去哪儿?”
转移话题的伎俩很拙劣!彦璋垂眸,见眼前之人强颜欢笑,心里又涌出一丝丝的疼。他很想问明原委,可他知道江月这个样子就表示不想说,所以,到了嘴边的关切之言又通通咽回去,他侧身一让,只是道:“进来说话,外头冷……”
清清冷冷,却透着一股浅浅的关切。
江月心头一暖,“哦”了一声,跨进房里。
彦璋立在门口,江月进门时,就不得不经过他。可经过纪大人的时候,不知怎地,她忽然想到,贺远说昨夜这人打横抱自己回来……那是怎样一个难堪的情形啊?
除了爹娘,她这辈子到现在,还没被人抱过呢,更何况是那个样子……江月不敢再想。她头垂得越发低,双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两团浅浅的红晕,白皙小巧的耳朵一并爬上惹人怜的绯红。
那道绯色就在眼皮子底下,彦璋怎么可能不看见?他的视线轻轻拂过,又默默移开,心里有些好奇,江月在想什么,那个青梅竹马,还是……那门订下的亲事?
一时间,室内静谧,谁都没有再说话,只能听见外面起风了。
今日刮北风,冷得格外厉害,可这房里点了碳,江月觉得还好,额头上甚至沁出密密的汗。对面那人衣襟微敞,隐约可以瞧见坚实的胸膛,看着挺凉快的,可她却不能,江月偷偷抹了抹汗,眼梢余光里就瞟见纪大人捧着个肉乎乎的包子,咬了一口,慢慢咀嚼,两颊鼓鼓的,像只会囤食的猫。
这模样倒是和他寻常清冷的样子不同,江月只觉好笑,她微微勾起唇角,笑意还没露出来呢,忽听那人问她:“你笑什么?”
又被抓包了!
江月偏头,发现纪大人也在看她。一双长眸很亮,眸色清冽,像一把藏住锋芒的利剑,莫名让人安心。
她收回视线,认真恭维道:“大人您真是个好官,公正不阿,料事如神,还关心属下……卑职便觉得开心。”
这话未免太官腔了,彦璋根本不信。可既然江月不提,那必然是她心底的小心思,他又怎好再多问?
于是,他埋头继续吃包子。
用过朝食,江月本以为纪大人会带她去寡妇李氏或者昭熙寺查探,熟料彦璋只是领她再去了一趟守备府,而贺远则被他派去摸清那几个和尚与李氏的底细。
二人走到驿馆门前,遇上正好也要出门的卫铭。卫铭看见他二人又在一起,心里不快,于是别有深意地盯了江月一眼。
其中深意,只有他二人明白。
想到卫铭先前的那些侮辱、威胁之言,江月心里怒不可遏,可她没别的法子,此时只能忍着。她低着头,不自然地往彦璋身后避了避,期望男人高大的身影能替自己遮挡一些不善的目光。
彦璋只道她不喜卫铭,于是随便寒暄两句就要走,熟料卫铭唤住他道:“少卿大人,下官今日再去总兵府一趟,可有什么要吩咐?”
彦璋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气,客套笑道:“早去早回。今日天气寒凉,怕是要下雪。”
卫铭拱了拱手,这才钻进一旁的软轿中。探身入轿的一瞬间,他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江月一眼。那人死死垂着脑袋,俊俏的半边侧脸惨白,想来被他吓得不轻。坐到轿中,他嘴角终于微微上翘……
武之想要送纪三大礼,可纪三这个不开窍的根本不解风情,倒不如他先来尝一尝……也不会坏事吧?反正纪三要倒霉了……
卫铭的轿子越走越远,彦璋领着江月坐上马车。一路无言。
守备府中,那书房还是老样子,空空荡荡,四面黑墙。江月又在底下转了一圈,摸摸这,摸摸那,比头一回更加仔细。等回过神的时候,她发现纪大人不知什么时候翻到房梁上去了。那人半蹲下来,满脸肃容,眸色专注又冷冽,像只蓄势待发的猛兽。
手搭了个凉棚,江月眯着眼打望:“大人,您在看什么?”
“自己上来!”彦璋头也不抬,只是如此吩咐了一句。
屋子里有一瞬间的安静,还有一丢丢的尴尬。
彦璋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连忙探身往底下看去。这一看,他就乐了——
底下那人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衣摆微动,彦璋又悄无声息地落下来。他今日穿了件半旧的月白长袍,此时倒是多了分出尘的意境,像是落入凡尘的上仙。
彦璋揶揄道:“看来你以后随身得带个梯子!”他最近极难得这样尖酸刻薄,嘲讽她的拳脚。
可江月却不气。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她自诩摸透了一些彦璋的脾性,知道他现在并不是真的不高兴,于是大着胆子回道:“卑职跟着大人,就是跟着个梯子!”
“哦,你的意思是本官给你当梯子使?”彦璋挑眉,眉眼之间稍微露出点压人的气魄。
江月缩了缩脖子,赶紧溜须拍马:“大人比梯子好用!”
彦璋抿唇,微微一笑。这一笑,将他清冷的眉眼柔和许多,清隽明亮。
他将江月带到房梁上。这房间大梁没被烧毁,但是又圆又窄。江月起初也是蹲着的,可她实在站不稳,左摇右晃,于是索性直接跨坐着。彦璋半蹲在她身后,指着墙上一处地方,神色专注道:“你瞧,那是不是滴过桐油的痕迹?”
两人靠得有些近,男人周身的气势太强,江月觉得自己在他跟前,就像个鹌鹑。还有,他说话的热意,悉数落到脖子后面,痒痒的,像把小刷子,江月往旁边让了让,尴尬道:“卑职摸摸看。”那一处有些低,她够不着,此刻只能趴在梁上,一手努力往前抻……
彦璋起初不觉得有什么,只专注看江月,待垂眸看她整个人趴在自己跟前时,他便觉得这姿势似乎有些不妥,再见束了腰带的腰愈发纤细……彦璋连忙起身,默默移开视线。
那边厢江月摸了一手的黑灰,凑到鼻尖底下闻。“大人……”她欣喜回头,见彦璋背对着她不知在看什么,又道,“大人,这里确实有桐油的味道。”
彦璋这才缓缓回过身,一脸淡然地问:“是么?”
江月点头:“不会错的,桐油有一股特殊的气味,哎,谁会将桐油泼到这儿?”按理说要泼桐油,也只会泼在底下,怎么也在房顶上?江月不解,她望着底下,忽然指着底下,惊喜道:“大人,卑职刚才又摸过四壁,发现这四面墙只有这一侧烧得最黑,而且,只有这一路有桐油味!”
彦璋顺着她的手往下面看,正是这一路下去的地方!
他当下有了计较,又将江月提了下去,两人往外走。
江月在耳边叽叽喳喳:“大人,原来,不是人泼桐油,而是有人往下滴桐油,难怪没人发现!”彦璋默然不答,江月又缠着他问:“是不是啊,大人?”
来回好几次,彦璋被她说烦了,这才“嗯”了一声。
江月一愣,旋即问道:“大人,您是怎么瞧出来的?”
彦璋笑而不语。江月还问,彦璋望着她,难得温润地说道:“本官不是比梯子好用么?总该有些傍身的伎俩……”
听他这样说笑,江月亦扑哧笑了,因卫铭而憋闷一上午的郁卒心情,终于消散了些。
察觉到她微妙的变化,彦璋也随之轻快一点。这会儿天色已经很阴了,也到了午饭的时辰,他偏头问:“到了临安,可有什么想吃的?”
江月有一堆想吃的东西,醋鱼,冬笋,莼菜……可想到早上卫铭的那袭话,她就真的不好意思再花纪大人的银子。顿了顿,江月回道:“大人,您去吧,如果没有旁的事吩咐,卑职先行回驿馆了……”
她的态度突然又冷淡下来,彦璋凝睇着眼前这人,又问道:“你怎么了?”他可以查案,却猜不透人的心。
江月摇摇头,只是回道:“谢过大人美意,只是……卑职还是有些累,想回去休息会儿。”
“那走吧,一起回去。”彦璋示意她上马车。
江月摆手:“大人,您去吧,卑职、卑职想一个人静静。”
一个人静静?那便是嫌他了……彦璋愣了愣,道:“那你坐马车回去,我走走无妨。”
江月不肯再受他的好意,只是固执摆手,趁彦璋不留神,就跐溜就跑了,边跑边道:“大人,您不用管卑职的……”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彦璋忽然觉得,一切其实都很无力。
作者有话要说: 不得不承认,我这两天精力透支,状态不好,写出来的文字格外粗糙,真的对不起大家!后面情节比较重要,我需要好好斟酌一下,明天再见^_^
谢谢bb的地雷,感恩!
☆、艳若桃李
江月跑过两条街,才气喘吁吁地放缓步伐。这会儿天色阴沉沉的,已经有雪花飘落下来。她跑不动了,索性慢悠悠往驿馆走。
回到驿馆,江月先去灶间找吃食。她折腾一上午折腾,如今又饿又渴,咕咚咕咚喝下好大一口水,才觉得缓过劲道来。
“官爷!”有人唤她。
江月回头一看,是卫铭贴身的小厮之一,亦是早上看热闹的其中一个。她蹙了蹙眉,又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