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存款机
上上签
1
陆文每次站在存款机前,总是很沮丧。
自从他认识了培祯后,每个月他往存款机内存进的钱,就越来越薄。卡余额是8开头的五位数字,那是陆文工作多年后的积蓄。在这个城市生活,没有一笔积蓄,是会心慌的。可是从前给陆文带来安全感的这笔积蓄,现在却让他的心底浮起凉意。
这么一点钱,怎么配去爱培祯?
买不起好车子,买房连首付也不够。陆文想起昨天陪培祯去小店淘牛仔裤,培祯看中一件所谓的外贸尾单货,店老板娘拉起帘子给培祯试裤子,那帘子又脏又短,培祯光滑的大腿时不时地露出来,在昏暗、逼仄的小店里,狼狈而无奈。
陆文很爱培祯,他很想把培祯爱得妥帖而体面。可惜在这个城市里,月入五千元的男人,做不到这一点。
2
这天陆文接培祯下班的时候,看见培祯的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袋子,袋子上写着“GUCCI”。培祯说是朋友送的包。陆文把皮包的样子深深刻在脑中,回家上网搜索。这个皮包的价格是陆文两个月的薪水。陆文顿时泄了气,趴在桌上,把头埋进臂弯。
下一次陆文发了薪,又去存钱,他把钱放进取款机,想了想,又取了一点出来,犹豫着,又存一些进去。他只有这么多钱,给培祯买衣服,买房的首付就又要延后。可如果把钱都存了,他实在不想看见培祯每次那么失望的样子。
陆文的手攒着红红的票子,犹疑地放在入钞箱内。
排在后面的女孩终于等不及了,可也没见不耐烦。她说笑道:“你索性手别拿出来,一起存进去,看看存款机算你多少钱。”
陆文脸一红,回头对女孩说了声“对不起”。
这女孩有些眼熟,大概是每月也和陆文一般将一月所得存一些取一些的工薪阶层吧。
女孩上前存款,一边熟练操作机器,一边絮絮叨叨:“每个月都是这样,存得多就只能用得少,用得多就存不下来……”
打过一次交道,便算有了交情。大概是发薪日同一天吧,陆文自此每个月都能遇见那个女孩。银行涨息、房贷加息,女孩偶有理财话题与陆文分享。陆文看着她,总是会想:“比起她来,培祯是多么不俗的一个女孩啊。培祯从来不谈钱,从来不!”
3
陆文有时很奇怪,培祯每个月赚多少,怎么花,陆文好奇,却开不了口。培祯买衣服从不看价钱,房产广告上琳琅满目的房子,培祯只看复式的、市中心的、精装修的。培祯是一个理想化生活的女孩子。这样是不是该叫做不食人间烟火?
陆文于是对培祯越来越有求必应。这个月发薪日,陆文没法去存钱了。信用卡刷爆,一分钱也存不下来。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法式花园餐厅、新款洋装、各式各样的小玩意——一开始培祯还顾虑着陆文的经济承担能力,可陆文仗着信用卡有恃无恐,培祯便越来越大胆。陆文终于变成了一个卡奴。
他每个月只能还信用卡最小还款额。利滚利、息滚息。单位给他升了职、加了薪,依然无济于事。这天陆文去还信用卡,他忽然想起女孩说过的玩笑话,便将小指放在入钞箱里,一动也不动。很长时间过去了,存款机除了报错的“嘀嘀”声,再无其他动静。
陆文继续等待,背水一战的表情。
入钞箱终于合上了。陆文闭着眼睛,听着里面,钞票刷刷,夹杂着异物滚动的声音。
存钱成功后,陆文才发现自己小指已经被入钞箱割断。女孩出现在他身后,带着医药工具为他包扎伤口。
如果不是手机里发来一条短信,说陆文的信用卡债务已全部还清,陆文还以为这一切只是存款机使用不慎的事故。
“你是谁?”陆文问女孩。联想起她当初的笑言,和这次巧合地出现,陆文觉得要么自己在做梦,要么女孩是神仙。
女孩却微笑着不发一言,送陆文到楼下后,她折路而返。陆文望着她的背影,觉得似曾相识——如果陆文看得再仔细一些,他可以看到女孩肩头耸动,象这夜风中忧伤摆动的树叶。
4
很多很多天,陆文都变得有些沉默寡言。
培祯拉他去逛街、吃饭、看电影,陆文花钱也花得有些心不在焉。培祯笑着问陆文:“升职了?加薪啦?”陆文点头。培祯的脸上顿时绽放了一朵大丽花,投入陆文的怀抱。
圣诞前夕,培祯想去香港购物,陆文主动请缨作陪。去之前,陆文致电银行要求临时提高信用额度。陆文渐渐明白培祯的喜好,陆文知道,怎样爱这个女人才算爱得正合其口味。她要的是爱如潮水,而不是细水长流。陆文想,既然来了,就要把卡刷爆才对得起培祯。
但是很奇怪,这卡,怎么刷,也刷不爆。
太古广场的露天咖啡店里,一道阳光射在陆文的手上。陆文看了看自己右手的断指,他想他知道回去后该怎么做。
培祯推了推陷入沉思的陆文:“亲爱的,刚才那件风衣的拉链款式太老套了,我想重新买一件。”陆文有求必应。可心底里到底是有悲哀的——我最最亲爱的培祯,你可以挂念着一件风衣的拉链,却到现在都没有发现,我残断的小指。
当陆文回来后将左手小指放进存款机后,那神奇的女孩便又出现了。她替他包扎的时候,他问她:“除了手指,存款机还要什么?”
放一个肾进去,说不定户头里多出三十万,买房子首付就够了。亦或是把无名指也放进去,脚指头貌似用处也不大……人身总有无用的累赘物。长着也多余,不如变卖掉。
女孩一直陪陆文走到他家楼下,女孩默默地看了好一会陆文,象是在期待着什么。陆文满脑子都是将肢体放进存款机,大卸八块,血肉一片。
陆文对女孩说再见,便转身准备上楼。女孩忽然在他身后说:“把心存进去,直接得到你爱的那个女人,干净利落,岂不痛快?”
陆文豁然开朗。他高兴地将手插进大衣口袋,摸到一个小盒子——呵,那是从香港给女孩带的礼物,竟然忘了给她。
反正有得是机会!陆文这样想。
5
陆文决定把心存进机器,把爱情取出来。这听起来,有点象兑换外汇。以一定的汇率来算,陆文觉得自己一颗心的价值未免也太被高估了。他以为,世上再没有比培祯的爱情再来得值钱的东西了。
他去医疗器械店里买了一套型号完整的手术刀,他准备在情人节的夜晚,将自己的心剜出来,交换培祯的爱情。临出发前,陆文将一个精美的小盒子放进大衣口袋里,心里暗暗提醒自己:这次千万别忘了把礼物给那女孩。
陆文从来不是一个除了自己喜欢的女人便目中无人的男人。他希望人和人之间应该尽可能地温情款款一些。他想他剜下自己的心后,那个女孩便又会出现来帮自己包扎伤口——她会不会是类似于存款机护士之类的神奇人物?不管怎样,都要谢谢她。没有她,自己不可能爱得这么生机勃勃、满负厚望。
陆文将心存进存款机后,女孩出现了。陆文忽然有了些迷惑,他用心换来的培祯的爱情,究竟是怎样的?是培祯立马当下的一个深情款款的电话,还是待会一到家,就可以看见培祯给自己暖被窝?
陆文问正在给自己包扎的女孩。女孩将陆文的银行卡放进存款机,查询余额。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陆文揉揉眼,重数: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
陆文的心,变成了五百多万的存款。
他可以买市中心闹中取静精装修复式外销房,他还可以买开起来虎虎生风的车子。然后,培祯就会爱自己,培祯的爱情就会守在豪华的房子和车子里,属于陆文。
可是,陆文为什么会觉得空落落的呢?
他怎么觉得,从前日思夜想抱得美人归的理想,如今实现,却无甚欢喜?
6
陆文茫然地回家。
培祯在家等他。一上来便给他一个满怀的拥抱、一段绵长的亲吻。培祯的手摸进陆文的大衣口袋里——哎呀,这是什么?你买给我的?太可爱了。
是这个精美的小发夹,陆文好多次带在身边,却忘了给那个女孩。
他怎么会忘记呢?如果他记得把礼物给女孩,女孩便不会觉得他如此绝情负义没心没肝。女孩会教陆文,每天存些头发到自动存款机里,月入都比上班可观得多。女孩还会教陆文,趾甲也可以存进存款机里换些零花。如果要带培祯去旅行,可以多积些眼泪作为交换获得旅费……钱是身外物,用身外物来换便可以了。用心来换五百万,太亏了。
陆文只是忘了把小礼物给女孩。女孩一直心仪陆文,爱一个人,只要得到他一点点暖心的回馈,便觉得这份爱至少值得。可是陆文忘记了!忘记了一件小礼物,于是便失去了整颗心。这是陆文亏得最大的一笔买卖。
☆、别往上看
你的脸,出现在镜子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竟出现在天花板上……
午夜十二点,如果你突然抬头,就有可能看见在天花板的中央,有个人正低头看着你——那个人,正是你自己!
别往上看
超级疯狂
1)见鬼
“子默,我快要死了。”
曾姜说这句话的时候,方子默正在洗头,伊卡璐的泡沫很丰富,揉了满头满脸,使她看上去就象一朵心花怒放的蒲公英。
“你胡说什么呢,曾姜!如果人能够预知自己的生死,就不能称之为人了,而是神仙。”方子默不以为然地说。
“不,我说的是真的。”曾姜固执地打断她,“子默,你知道吗?据说人在快要死的时候,灵魂便会提前离开她的身体……我快要死了!因为——我看见了我自己!”
方子默走到莲蓬下面冲净泡沫,然后看到了站在面前的曾姜。她脸色阴郁,眼神惶恐,苍白的炽光灯由上而下地投射在她的脸上,阴影深深浅浅,象极了发酵后的尸斑。
“曾姜,你是不是做恶梦了?”
“不是梦!我真的看见了——我看见另一个自己飘浮在天花板上,漆黑的长头发垂下来,舞动得象招魂幡……”曾姜嘴角僵硬地一牵,做出一个怪异的苦笑。然后身子往后一倾,虚脱地倒在地上。长发在湍急的水流里向四面铺开,如蝙蝠的翅膀。
“曾姜!”方子默惊叫着蹲下去扶她。她肌肤冰冷,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怪味。
每次她从周瑛琦那里回来,身上便沾染上了这种味道——福尔马林的味道。
2)福尔马林
周瑛琦师从美国,是国际上享有盛誉的生物学家,在转基因、功能基因组学研究等方面,成就卓越。一年前应邀回国,来到这间医学院任职。
周瑛琦一边教学,一边继续进行专业研究,与各种生物标本打交道的他,天天沐浴在福尔马林的味道里,渐渐也被同化成了一具移动的“标本”——帅是极帅的,可是总有一种生人勿近的煞气。而这,则格外为他增添了几许神秘的魅力。
曾姜是他的女友。他们是在校园的草地上认识的。彼时周瑛琦正在观察一双媾交的飞娥。见了她,便转移了目标,开始潜心研究如何与她媾交了。
师生恋,有何不可?观念新潮的海归派,开放豁达、敢爱敢恨,是决不会向世俗和舆论低头的。
他们在那间即是卧室也是实验室的房子里翻滚,呻吟,大口吞吐着弥漫在空气中的福尔马林,以至于后来曾姜不论何时只要一闻到这种味道,便“性”致昂然起来。犹如斗牛看到了红布条。——兴奋是潜意识的条件反射。
我很卫生。我很干净。我天天用福尔马林洗澡。——这是曾姜最喜欢用来开玩笑的一句话。
可是这个玩笑并不好笑,反而有点恐怖。
爱情如果需要福尔马林来保鲜和防腐,也不过是一架行尸走肉。
3)别往上看
“来人哪,有人晕倒了!”方子默对着空旷的浴室大叫。
无人应。炽光灯蓦地抽搐了几下,就象一只垂死挣扎的萤火虫。方子默刚要抬头察看,曾姜竟在此时睁开了眼睛,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别,往,上,看……”
方子默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冷颤。
天花板上,趴着一滩灰色的水渍。这样的水渍,所有潮湿的地方都会有。
“曾姜,我想你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方子默忿忿地扔下这句话,奔出了浴室。
“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曾姜在她的背后绝望地喊。
她是真的看到了自己的灵魂的,就在刚才,周瑛琦的家里。那时,她与他正在床上疯狂地演绎着激情,冷不丁睁开眼睛,就见天花板上趴着一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周瑛琦对此事的解释是:极度的兴奋会导致一个人的精神中枢产生幻觉。
可是“幻觉”竟接踵而来。——瑛琦送她离开时,她蓦然回首,再次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她,就贴在卧室的窗户上,脸色苍白,长发凌乱,鼻尖被玻璃挤成扁扁的一团。
“瑛琦,快看!”曾姜指着窗子大叫。
周瑛琦淡淡地扫了一眼,说:“看什么?”
“我!”
“你又产生幻觉了吗?我什么都看不到啊!”
曾姜悲哀地闭上了嘴。窗子里的那个她,此刻分明正对着她阴恻恻地笑……
4)纸人
第二天,曾姜没有上课。
方子默回来时,发现曾姜正低着头坐在床上,全神贯注地忙着什么,连她进来都没有发觉。屋子里飘浮着一股怪异的霉味。这味道与福尔马林有着异曲同工的相似,都带着阴森的鬼气。
她走过去,看到曾姜手里拿着一个纸扎的小人。小人长头发白裙子,胸口用朱砂涂着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曾姜。
一摞的黄纸和冥币堆在她的脚边,垒成一座高高的坟。而她则象刚从里面爬出来的狰狞女鬼。
“你在干什么?”方子默手里的书本哗啦啦地掉在地上。
“嘘,别嚷!”曾姜回头,神情诡异地竖起一根手指,“子默,只要过了今晚,我就不会死了!”
方子默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宿舍。不离开,只怕要死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