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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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 第4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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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禁万分悲凉,因为事情完全失去了控制。或者说是他彻底失去了掌控力,现在事态的发展已经由不得他了,说好听一点就叫听天由命,直白一些就是身不由己。

    在方应物木然眼神的注视下,何娘子上前一步,遥遥对着刘次辅道:“前面可是刘阁老?此乃秉笔司礼太监兼提督东厂汪公的妹妹汪芷!”

    这个介绍听在方应物耳朵里,如同响雷炸响,连最后一丝丝和平解决的希望也破灭了……先前他曾经一度天真地以为,汪芷今天只是不甘寂寞地跳出来刷存在感,就像是小孩子故意捣蛋索要糖果一样,只要哄一哄就能哄过去了。

    现在方应物才终于发觉,汪芷今天不是来装疯卖傻的,而是动真格了。她真的存了破坏自己亲事的心思,真的要毁掉自己与刘家的婚约,甚至还真的可能有觊觎正室之心。

    不然她编造出“汪直妹妹”这个身份,为的是什么?这就叫师出有名,名正则言顺!汪直的妹妹汪芷,就是这个名!

    炽热的夏风徐徐拂过慈仁寺,方应物已然凌乱,这明显是要天崩地裂啊!东厂大头目(还是女的)丧心病狂地发起癫来,这比首辅失心疯还可怕啊!除了皇帝没人能控制。三个阁老五个大都督加起来也拦不住啊!

    不止方应物,同样凌乱的刘棉花心里也卧槽了一万遍,汪直的妹妹?这是什么鬼?

    但清醒过来后,刘棉花并不怀疑是有人骗他,谁敢这样公开作死?再说就算是假的,那肯定也是汪直本人授意或者认可的,所以假的也会成真的!

    他又想起,前几天万安说过,这女婿未见得是你的。究竟是万安不小心一语成谶?还是万安早有察觉?汪直与方应物向来关系密切,难道汪直想让这个联盟变得更亲近紧密一些?

    想至此处,信奉绝对实用主义利益至上的刘棉花也忍不住颤抖起来。细细一想,如今汪直的分量并不次于自己,未来能给方应物带来的利益只会比自己更大!

    别说汪直是贵妃党没前途,当太监有什么节操可言?变换立场没人会说三道四,只要汪直关键时刻反戈一击,同样是定鼎功臣!有方应物提醒,汪直不存在把握不住机会的可能性,照样是一个已经接近巅峰但还能前途无量的司礼监太监!

    看现状,汪直不比自己差,秉笔司礼太监兼东厂提督和次辅相比较,很难分出高低;但看前途,汪直只可能会比自己好,自己岁数和出身摆在这里,有前途也仅仅是肉眼可见的有限。若是唯利是图的人,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刘棉花实在不敢将自己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方应物的人品上,他考虑事情向来喜欢往最大的坏处去想。

    即便受清名束缚,方应物不大可能抛下刘家另娶,但也不是不能运作。在刘棉花眼里,方应物最擅长的手段,就是化不可能为可能……

    算计完利益得失后,刘棉花不禁捶胸顿足。因为方应物的关系,汪直算得上是半个盟友,先前几年他一直提防着李东阳等人撬墙脚,却不料祸起萧墙!

    早知如此,当初自己看准了方应物后,便不拖延婚事了!早把生米做成熟饭,何至于今日担惊受怕!当年正因为方家未来不是特别明朗,所以他才有意拖着再观察,可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怕要把自己女儿害了!

    方应物看着刘棉花脸色变了又变,轻轻叹口气,觉得老泰山此时有点可怜。再强大的父母,只要还存有一点人伦天性,在儿女问题上也会变得弱小许多。

    怀有怜悯之意的方应物抬头望向汪芷,嘴巴张了张,想帮着刘棉花说几句。但那边汪芷的面纱先动了动,然后何娘子又开口了:“方公子,你不能偏心,我们只要一个公平。”

    公平?方应物颓然地闭上了嘴。如果自己与汪芷没有扯不断的亲密关系,那么自己与刘家有婚约在先,汪芷就是强行插足的第三方,没资格要什么公平,他方应物当然可以义正词严地呵斥汪芷退下去。

    但是自己与汪芷的关系摆在这里,自己有什么资格让汪芷退让?有什么资格让汪芷心甘情愿地隐形?又有什么资格让汪芷安心当外室情人?人总要有底线,不能把政治中的无耻带入生活中来,不然与禽兽何异?

    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与汪芷牵牵扯扯、不清不白的缘故,面对所以汪芷突然逼宫,完全没有大义凛然斥退她的底气。

    这样想起来,自己真像是一个脚踏两只船的渣男,只不过一直抱有侥幸心,觉得汪芷应该不会跳出来争夺名分。但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偏偏就发生了,自己总不能再渣到翻脸不认账了罢?

    方应物的悲凉心情中又多了一点头疼,抛弃刘家肯定是渣男行为,但与汪芷翻脸显然也是很渣的行为,两边对比完全无法做出任何决断,陷入了死结之中。

 第七百七十章 时代的差距

    方应物对大风大浪也算见识过不少了,算得上心性坚强,从来没有因为软弱无力而哭过,但此时却有点潸然泪下的冲动。只见他饱含热泪,情不自禁地吟哦道:“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阿弥陀佛!施主果然与我佛门有缘!”旁边突然有人说。方应物扭头看去,却不知性闲和尚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飘到了身边。

    这法师修长的眉毛高高扬起,满脸慈悲地劝道:“若能削去三千烦恼丝,自然散尽人间愁苦意,方才一句尽显方施主心中已有佛意,方施主何不顺应本心?”

    方应物愣了愣,刘棉花和汪芷却几乎同时轻喝道:“把法师请出去!”性闲和尚摇头叹道:“悟不透啊悟不透。”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院子。

    此时刘棉花察言观色,便又知道了一个情况,方应物与这位汪芷绝对不清白,否则方应物不可能会如此纠结,偷吃完想抹嘴可就难了!

    然后忍不住又骂了汪太监几句。那汪直实在不要脸,为了抢人竟然纵容妹妹献身与方应物勾搭成奸,简直比自己还要无耻!自己虽然不在乎脸面功夫,但是绝对做不出让家里女人为利益献身的事情!

    后面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另一位不再妙龄的少女款款走进了院落里,她倒没有戴着面纱,容貌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清秀,淡雅,眉宇之间又透着几分倔强。立在那里,就像是空谷幽兰闯进了凡尘。

    方应物立刻认出来了。这小娘子应当就是自己未婚妻,刘府三小姐。女大十八变,小娘子已经不再是那个稚气到拿桃核砸向自己的豆蔻少女了。

    多年来方应物见到未婚妻的次数不多,每每都是惊鸿一瞥。但印象却不浅,组合起来也能形成一副较为完整的轮廓。今天再看到其本人时,立刻便对照上了。

    “你来干什么?这里自有为父做主!”刘棉花见女儿亲自到场,忍不住急了。刘三小姐行礼道:“爹爹勿恼,女儿只与汪家姑娘说几句话。”

    方应物有点担心,三小娘子明显是闺阁弱质,如何能是汪芷这种女中虎狼的对手?想上前劝几句,但又怕显得自己心虚,或者产生拉偏架的嫌疑。便没再开口,只是悄悄地走近了几步,万一事情不好,也来及上前拦住。

    刘三小姐走到汪芷面前,彼此打量几眼后,刘三小姐先开了口,不过语气中仿佛还带着几分少女的天真。她很委屈地蹙眉问道:“你想要抢走奴家的夫君吗?”

    面对如此楚楚可怜的对手,汪芷顿了顿,才狠心答道:“是的。”

    刘三小姐又说:“我们有父母之命,更为门当户对。”

    汪芷对此不屑一顾,“如果一定要讲究门当户对,为什么又要糟糠之妻不下堂?为什么穷书生飞黄腾达入朝显贵后,不能换已经门不当户不对的妻子?你们刘家能帮到他,我汪……汪家一样也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刘三小姐又问道:“我们有婚约在前了。你为什么一定要来抢?”汪芷很自信地答道:“宝物有德者居之,因为我知道我比你更适合他,而你只不过是碍于父母之命的应声小女子而已。”

    汪芷觉得自己可能说得太模糊,便不再给刘三小姐机会,连续地反问道:“你什么时候才知道有他这个人?我成化十四年春天时就认识他了,比你更早。我成化十七年时就失身给他,至今已经四、五年。

    你与他有过几次接触?我能经常与他见面,我们之间无所不谈,几乎没有什么隐私,我了解他心里的每一处角落,他也清楚我心里的每一点波折。

    你和他彼此熟悉么?只要一个眼神,我就明白他想什么,他也能明白我想什么,甚至不见面也能猜出对方的心意!这样的默契和心心相印,你永远也不会有!

    你知道他将来是什么样吗?我大概能看到一些,并做贤内助帮着他一步一步向前走,他也知道我将来的道路在哪里,也能扶持着我一步一步前行!你觉得你可以么?”

    关于汪芷的自白,别人听了不知道什么感觉,但却让方应物心里波澜起伏。这些话的语气很熟悉,但似乎并不属于眼下这个时代,更像是来自上辈子那个时空里的。

    方应物想道,汪芷因为奇葩的成长经历,又受万娘娘影响,性格与这年头绝大多数女子截然不同,倒是有几分后世新时代女性的影子。当然,也许有被自己潜移默化熏陶的缘故。

    连刚才那几句话的语气,活脱脱地简直像是二十一世纪女人。不得不说,这也是吸引他方应物的原因之一。

    在汪芷狂风暴雨的言语摧残下,刘三小姐宛如随时要倒的河边细柳,盈盈弱弱不堪一击。只见得她眼眸中闪烁着委屈的泪花,红袖里的两只小手紧紧握起,贝齿死死咬住了下嘴唇,拼命阻止自己张嘴哭出来。

    方应物揉了揉额头,像三小姐这样的传统千金小姐,见了生人只怕话都说不利索,更别说面对面吵嘴,怎么可能是跟随自己千锤百炼的汪芷对手?完全就是被虐菜啊。

    这与其说是性格的差距,还不如说是时代的差距。于是方应物上前一步喝道:“不要再说了!”

    汪芷当然知道这是阻止自己,不过她该说的都说了,见好就收未尝不可,所以便停了下来闭口不言。虽然她罩着面纱,但方应物知道,她现在肯定是得意洋洋的神色。

    “不,我还没有说完。”正处于被虐状态的刘三娘子却没给方应物面子,轻轻地说。

    方应物微微一怔,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被虐还能上瘾?随即明白这是小娘子因为溃不成军,所以面子挂不住,便犯了拧,理解成撒娇也未尝不可。

    如此方应物苦笑几声,岁月或许可以磨平一个人的方方面面,但却很难改变一些本质的东西。眼前这个犯倔的小娘子,和七八年前因为不满拿桃核砸他的小娘子之间的区别,好像也不是不大。

    方应物刚想软言安抚几句,忽然打了个激灵,抬眼便见汪芷的面纱不停颤动,忽然有股要从里面射出利刃的感觉。

 第七百七十一章 女主角

    当然射出利刃是方应物的想象,但是他偏偏能感觉到在面纱后面,汪芷肯定正在狠狠地用眼神剜着自己。不要问为什么,这是男人的直觉。

    方应物的直觉没错,汪芷确实很不爽。因为方应物很明显地对刘三小姐生出了怜惜之情,瞬间把汪芷的得意心情给扫灭了。

    她不由得暗暗嘀咕几声,难道刘三小姐想靠着被欺负的软弱样子博取怜惜,并以此来翻盘么?男人可是很吃这一套的,同情心泛滥起来根本收不住,若真如此,自己可能过犹不及了。

    正当汪芷有些小小懊悔时,刘三小姐已经鼓足了勇气,一字一句地对汪芷认真说:“奴家虽然不大明白你说的那些意思,但是奴家也是懂三贞晓九烈的女子,节义两个字也是知道怎么写的。”

    方应物闻言叹口气,用贞节为武器,这大概就是传统女子的思维,但想以此打动汪芷就太难了,汪芷不是正统人家出身,只怕并不理会这些。此后果然听到汪芷浑不在意地反问道:“那又如何?”

    刘三小姐停了停,用眼角偷偷瞥了方应物一眼,神色渐渐变得坚决起来,口气也很严肃,“闲话都不说了,如今奴家与他有多年婚约在先,在奴家心里,他已经是此生此世的夫君。若奴家不能嫁给他,奴家肯定只有艰难一死,以此全奴家之节,也免得家门蒙羞不能清洗。”

    靠!方应物悚然心惊,如果上辈子那个时空里,有女人如此要死要活,多半是虚张声势或者说笑;但若在这个时代,大家闺秀以贞节为名义求死,那八成不是玩笑。

    骂这愚昧无知也好,批判落后观念荼毒人性也好。但真会死人的!想至此处,方应物更不敢轻易插嘴了,免得说错话刺激了刘三娘子,真闹出人命来。

    汪芷也愕然不语,又听刘三小姐对她发问道:“如果你无法嫁给他为妻子时,你会像奴家一样,有意求死吗?”

    这句话像是将军,直接把汪芷问住了。她扪心自问,如果能嫁给方应物为妻,那当然是美上天了,但如果不成,好像也犯不上去死罢?

    自己的心理自己明白,但问题是该怎么回答刘三小姐?如果说谎,声称自己不嫁就死,那骗不了人,肯定会被方应物看穿,再说她汪芷也不习惯谎言欺人。

    但若如实回答,说自己不会因此去死,那岂不比刘三小姐差了一截?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强势位置,一下子就要变成弱势了,还怎么有底气与刘三小姐为了正室位置较劲?

    刘三小姐等了片刻,不见对面人答话,便自问自答道:“你不愿意回答,那就说明,你不会因为不能做他妻子而去死。但是奴家能,这就是奴家与你的不同之处。

    你前面说的那些,奴家都不懂。奴家也许没有你风情,也许没有你知心,也许不能像你一样心心相印。但奴家能为了他去死。”

    耳闻刘三娘子轻描淡写地把死字挂在嘴边,方应物与汪芷两人隔着纱巾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他们根本没底气玩这个游戏啊。半晌过后,汪芷声音有点发战地问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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