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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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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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声誉足够的名士,还可以靠着名气到处交游,本地人也卖面子招待。方应物显然是不够格的,他在淳安也算小有名气,但放眼全国,也就是十万秀才中普普通通的一员而已。

    一行四人,除了方应物和兰姐儿外,还有两人。一个叫方应石算是族兄,虎背熊腰蒲扇大的巴掌,负责震慑宵小兼挑箱笼的;另一个便是兰姐儿的兄长王英,口舌便利,负责和车船店脚打交道的。

    两个人上路很容易枯燥,但四个人就稍好一些,人多热闹一些。

    却说坐船走了十几日后,方应物一行人到达了一个了不起的地方,那便是天下第一繁华都会苏州府。

    运河在苏州城之西的码头就是大名鼎鼎的枫桥码头,没错,就是《夜泊枫桥》的枫桥。

    从杭州租来的航船只肯送到这里,所以方应物等人下了船,在枫桥边上找了家看着还算干净的旅舍住下。此后就该寻找客船,讲定价钱后前往扬州去。

    枫桥旁边就是大名鼎鼎的寒山寺,虽说方应物并不打算在路上游山玩水,但这次距离寒山寺实在太近了,出了旅舍门,走几步路便能到。

    面对近在咫尺的名胜,去转一转并不用费多少时间。

    同时兰姐儿也很期待去看看唐诗里的“姑苏城外寒山寺”是什么模样,方应物便答应了明日上午一起去寺中观光——明代逛古寺应该不收门票钱罢?

    一夜无话,到了次日。方应物和兰姐儿以及两个随从,一起前往寒山寺游览。

    寺中游人如织,明显可见香火极盛。方应物虽然算是唯物信徒,但这时候也不会煞风景,他在寺外买了几炷香递给兰姐儿,陪她一同前往大雄宝殿烧香去。

    宝殿正门前布置有供桌铁鼎,密密麻麻人头攒动,香火烟云缭绕,一直飘到了飞檐上。

    方应物和兰姐儿在两随从的护卫下,勉强挤到了人群前方等候。方应物与小妾说笑几句,眼瞅着前面香客已经要收工走人,他们准备上前补位。

    正当此时,忽然后面人群耸动,声浪哗然,呵斥惊叫互相交杂,好像到了菜市场。

    方应物向后看去,却见出现了十几名军校,在一名小头目的率领下,手持长棍强行冲了过来。

    他们并非要打砸抢,只是分成两列,不停挥舞长棍,将人群驱赶到边上去,方应物一行人也随着人群晃动被挤得站不住脚,一直退到了殿前台阶的边上。

    很快军士们就在宝殿正前方清理出一片空场地,并围住后静静站立等待。

    方应物看这架势,心下十分明了,想必是有大权贵人家前来上香了!敢在苏州府名胜如此嚣张的,来历匪浅。

    忽然听到身边有当地人议论道:“这应当是巡抚衙门里的标营军士。”

    原来是巡抚的人马,难怪敢如此张扬跋扈!

    经过宣德朝以来的不断强化,巡抚从临时差遣渐渐演变为常态化,其品级不见得多高,但已经成为事实上的地方最高封疆大吏。巡抚实际权力在布政、按察、指挥三司之上——当然,苏州府属于南直隶,没有三司衙门。

    不过方应物听父亲八卦时,好像听说过父亲的恩主、以刚直无私闻名的王恕就是现在的苏松巡抚……

    没多久,却见有一顶轿子落在,缓缓地从轿子里下来一位中等身量,娉婷袅娜的妙龄女子。

    她头戴遮阳帽,垂下了面纱拦住了别人的视线,看不清容貌如何,年龄自然也无从猜起,只能看出并不是很大。

    方应物又听到身边两个本地熟客议论道:“此女八成乃是抚台幼千金也。”

    方应物心里再次一惊一乍,原来这女子就是父亲绯闻中的女主角!仔细看这抚台千金点香、跪拜、祈祷,动作优雅好看,颇为赏心悦目。

    等到王家千金起身时,周围军士又开始大肆动作,要送千金上轿离开。但却不小心将方应物和兰姐儿撞了一下,险些栽倒在台阶下。

    方应物忍不住大怒道:“听闻王中丞乃当世名臣,原来也不过如此!今日得见,名不副实!”

    这话声音有点儿大,那王家千金正要离开,听到方应物的话,转身走到方应物面前,打量过后问道:“方才是你说话?哪里名不副实?”

    方应物冷笑几声,“这里是佛门清净地,若千金之躯到此,好言相劝腾出空地也就罢了,但没听说过拿着棍棒打砸驱赶香客的名臣!”

    隔着面纱,看不出王小姐什么表情,却见她转头把开路的军士头目叫来,责问道:“严头领,这位公子所言属实?”

    那小头目讷讷不能答,周围尚未散去的香客看到有人出头,一起起哄道:“自然是属实,不然我等偏喜欢站在边上拜佛么!”

    却见面纱晃动了几下,王小姐对军士吩咐道:“严头领胡乱扰民,拿下打四十棍,当众谢罪!”

    方应物摇摇头,暗叹这王小姐也太爱现了。没必要如此当众重罚自己人,也不怕下属寒心。

    其实只要当众训斥,承诺回去后从严处分,那就可以了,根本不用这样动真格。

    不过这都是她的家法了,方应物当然不回去管闲事。不过人家表了不姑息的态度,自己出于礼貌也该回应,便拱拱手行礼道:“王中丞家果然德行如一,传言不假,在下先前言辞不妥,如此便告辞了。”

    方应物并不想和王家攀交情,他还急着去京师。再说这王恕未来十年都进不了朝廷,朝局中帮不上多大忙,所以攀交情不急在一时。

    何况自己父亲和王小姐到底什么关系还弄不清楚,如果是令她反感的流言蜚语,自己去攀交情不是自讨没趣,反而会让人厌恶么?

    总而言之,一切以早日见到父亲为最优先考虑事项。让父亲独自在妖魔鬼怪横行的京师,方应物打心底的不放心。

    习惯性的放下手,潇洒地振了振衣袖,方应物转身就要走,却听那王小姐叫道,“慢着!”

    方应物疑惑地回头,“还有何事?”

    王小姐同样很疑惑地问道:“这位公子我看你好生面善,似是在哪里见过。”

    难道被认出来了?方应物笑了笑,她这话放在上辈子可真是老套的不能更老套的搭讪用语。可惜此女是父亲的绯闻对象,借自己十个胆子,也不敢调戏。

    只好一本正经地说:“在下首次来苏州府,王小姐想必是一时恍惚了,还请回去多歇息,在下告辞了。”

    王小姐等方应物转过半个身为,突然又开口道:“弟佬官等下添!”

    方应物下意识答道:“我还要去做生活罢!”

    等答话出了口,方应物当即目瞪口呆,怎么冒出花溪口音了?

    淳安县山水太多,区块支离破碎,便有所谓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

    王小姐方才那句问话,是标准的花溪方言,而他乍闻乡音,一时情不自禁,也下意识的拿花溪话回答了。

    不但方应物惊呆,兰姐儿和方应石、王英全都惊讶万分。

    王小姐的面纱抖了抖,抬起手指着方应物道:“你肯定姓方!是不是方应物?说!”

    方应物尴尬无语,总有装糊涂被当面揭破的感觉。

    他可以肯定了,自己父亲绝对和这位小姐有某些说不明道不清的关系。不然她怎能冒出一句花溪方言?不然她怎能轻易就把自己识破。

    但这样更尴尬啊!

    无可奈何,方应物只得再次行礼,“在下确实是方应物,却不知……”

    王小姐反问道:“你不知道我是谁?你父亲没有对你提到过我?”

    方应物决定还是装糊涂,这关系太莫名其妙,不装糊涂没法见礼,难道对这貌似不超过二十岁的大小姐当后娘拜么?“父亲从未提起,在下真不知晓。”

    王小姐沉吟片刻,邀请道:“无论你真不知假不知,你先不要走了,随我去行辕罢!让我父亲也见见你!”

    方应物真心不想去见大名鼎鼎的王恕王中丞。王恕这老大人太正直太无私,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自己身上又不是没缺点,估计和王中丞性格不会太相投,确实相见不如不见。

    他皱眉推辞道:“在下要急着赶路,又身份低微,不敢打扰老中丞,还请见谅。”

    王小姐了如指掌道:“你必然是去京师?你父亲已经二甲及第了,还着什么急?不差这一时三刻!——左右何在,请起方公子,跑掉了自行领军法!”

 第七十六章 行路难

    方应物一行人便在军士的簇拥下,上了船,沿着水路望姑苏城西北的阊门(chāng,苏州的城门名)而去。

    一路上见两岸人烟稠密,店铺鳞次,而在水面上满载货物的船只来来往往穿梭不息,十里繁华十里红尘,当得起一声天下之最。

    进了城又不知走了多远,在一处码头登岸,便到了巡抚行辕。

    大门外多一重高大牌坊,大门则是很阔气的五开间,两排威武雄壮的军士矗立在大门左右——这就是方应物对巡抚行辕的第一印象。

    内里庭院深深,方应物一行被领着绕过前面大堂,从侧路进入了行辕后院。又穿过两道月门,来到一处小花园。

    花园里建有书房,向里面禀报过后,方应物独自被带了进去。

    却见临窗小厅中,坐着一位便装老者。头发花白,眉毛略显稀疏,但眼神极其锐利,颧骨很高,脸型轮廓十分硬朗。即使不清楚王中丞的名声,只看这外形,也是很刚直的。

    方应物知道,如果在明代找几个以真正大公无私的大臣,眼前这个老头肯定能排前三。

    现在可以看做以士子身份见前辈,方应物决定不叩首了。他实在没有这个叩首的爱好,在礼节两可的场合,都尽量省心。

    方应物揖拜道:“晚生方应物,见过中丞老大人。听闻家父曾多受恩惠,晚生感激不尽,铭记五内,向来没有机会道谢,今日便莽撞了!”

    王恕微微抬手,算作还礼,方应物直起身躯,立在下首处,等候训话。

    王老大人答话道:“令尊天资卓越,心正性纯,老夫自当为国推荐人才!此乃分内之事,不需多谢,事实证明老夫没有看走眼,如此便足以欣慰。”

    同时又转了话头询问道:“你是从淳安来?要往何处?”

    方应物如实回答:“久不见家父,心中念想,故而欲前往京师膝前尽孝。”

    王恕闻言不悦,脸色凝重起来,冷哼一声训斥道:“年轻人岂能贪慕荣华,不安心学业?心存虚浮,将来难有成就!”

    方应物感到莫名其妙,这第一次见面的老头虽然有可能是父亲的恩主,但也不能如此毫无来由的训斥他罢。根本没有一丝道理。

    方应物忍住气道:“老大人似是意有所指?晚生心中不明。”

    王恕毫不客气地说:“你父亲中了二甲第四,可谓光宗耀祖也。正当此时,你急急忙忙前往京城投奔父亲,这份心思昭然若揭,还用老夫细细点明么?”

    方应物登时气冲斗牛,这老头原来如此作想,他也太自以为是了,太把他方应物看低了!便顶对道:“在下还是不明白,老大人说话要仔细才是,休要叫人听不懂。”

    “你不安心在家学习,听了父亲中进士消息,便立刻启程前往京师,只怕是仰慕富贵,想去父亲膝下做个官宦公子罢!”

    方应物反驳道:“老大人说话可笑之极,刚愎自用,可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王恕不屑道:“无须多加掩饰了!老夫年已花甲,阅人多矣,你这点心思还能看不出来么?”

    方应物解释道:“如今庙堂邪气日盛,奸佞遍布,一想到家父辗转其间,晚生忧虑不已。故星夜兼程,急欲前往京师,尽己所能助家父一臂之力!”

    王恕冷笑道:“越说越荒谬了,你这少年人能有什么本事?竟敢大言不惭说去京师助你父亲一臂之力,黄毛小儿懂得个什么!这些话,拿出来当托词都没有人相信!”

    方应物善于言语应对,但此时也词穷,虽然理不屈,确实是他所说的原因,但外人不相信啊!

    他可算体会到窦娥的滋味了,满腔冤屈却无处可说,憋屈!淳安人可能会相信,但这王恕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谁能相信一个第一次出门的十六岁少年人,便可以在复杂无比的京城里,帮助别人混好官场?

    天下最出色的师爷幕僚选出来,也不敢说这种话罢。王恕这么有能力的人,不也当了二十年外官不能回京。

    方应物心里叹道,果然如同先前所料想的,他和王恕这种极其强势的老头子根本说不到一起去。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再次行礼道:“无论老大人信与不信,在下本心在此,日月可鉴。告辞!”

    “慢着!”王恕阻止了方应物,“你父亲正当进取之时,老夫不能看着你去捣乱!”

    方应物气极反乐,问道:“那老大人想怎样?”

    “你不要去京师了,就留在行辕里读书罢!”王老大人很负责任地说:“你这等年纪,精进学问、探微求真才是正理!去京师追逐富贵权势,只会迷失心性,毁你终生,所以不要去了,就留下专心学业罢。”

    “你凭什么管束我!”方应物简直要暴跳如雷,这老头也太不知所谓了罢!自己就算变成废材,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就凭你父亲要娶我王家女!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误入歧途,更不能看着你拖累父亲!你还是安心留住的好,两年后若有所成,老夫自会推荐你入场乡试!”

    我靠!方应物见老大人撕破了脸强行留人,心里怨气满怀。这老头怎么能如此霸道不讲理,自己要去京师帮助父亲,他怎么偏偏就认定自己去坑爹!

    有一瞬间,方应物恍惚觉得王老大人真像个白蛇传里的法海,自以为是的将白娘子关在雷峰塔里,很是多事!

    他脑子里又闪出了西游记,唐僧取经路上有九九八十一难,遇到各种妖魔鬼怪,这莫非就是自己北上路途中的一难?

    面对南京右副都御史、苏松巡抚强力挽留,弱小的生员方应物毫无反抗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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