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持清的脸白得吓人。眼神却无比执着,“明日,我将率兵南行,你会和我去么?”
林妙香抬头,“从我收到你要举兵进攻南王朝的消息至今已是一月有余,我想知道,你为何会等到现在?”
她脸上的冷意像是隔了雾气,有些看不清楚。
凤持清探过身去,伸手撩开了她的长发,看着她的脸,缓缓说到,“因为我在等你,我一直在等你。君临天下之际,我希望在我身边的那个人是你。”
林妙香笑了出来,她的笑很淡,捕风捉影般,一闪而过,“我明白了。”
薄薄的窗纸上,写满了云山树影,残月疏星。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凤持清看看远处,又抬头看向林妙香,“我去安排明日的行程,香香,等攻下南王朝,颠覆海域后,我就娶你。”
“好。”林妙香似乎是累极了,眼神都有些恍惚起来。
她站起身,擦着桌旁走过,连何时将桌边的花撞落都没有发现,径自躺回了床,拉下床幔。床幔外,响起了椅子挪开的声音,然后是关门声,最后,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隐隐约约,还有低低的叹息。
林妙香闭起了眼。
心里沉甸甸的,她翻了个身,床幔柔柔地在她脸上扫过,恍恍惚惚间,似乎还能看见床幔外坐了一个人,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黑发垂腰。微微颔首,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里的神色。
他的侧面在一片漆暗中勾勒出好看的线条。
再一眨眼,却是黑沉沉的夜,冷清清的风,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
再也不会有了。
林妙香觉得眼眶有些发烫,她闭上了眼。怀里掉出了一封薄薄的书信。是正午时候,那个叫小临的男孩送来的。
信上面只有寥寥两句话,只说,若要救母亲袁双双,必先攻下南王朝。
没有否则,也没有威胁。只是在信的末尾,附上了一个略显粗犷的名字——姜来乾。她最后一日见到袁双双时遇上的人。
香香。等攻下南王朝。颠覆海域后,我就娶你。
凤持清温柔的话犹在耳畔,可是。这三件事中,没有一件是她心中想要。她想要的,已经不可能得到了。
她想起南城那夜,她与江玉案大吵一架。准备去寻离开的凤持清却被拦下时,夜重冰冷的声音。
他穿着黑色的外袍。站在门口,脸色并不太好,两道好看的眉小山似地聚在一起。他说,让她走。
月光落在他的衣衫上。反射出冷冷的光。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盖住了有些疲惫的眼。脸和嘴唇苍白得厉害,下颌的棱角分明得有些过分。像是瘦了不少。
她拉住了他。
夜重的身子晃了晃,不知是不是因为即将黎明时的天色有些灰蒙。原本颀长的身子看上去格外单薄。
她低头看着地板上的裂纹,忍不住用脚尖去蹭了蹭,犹犹豫豫地对他说到,“我走了。”
他只是侧过了身,将身后的房门让了出来。天青雾薄,淡淡地染在他狭长的眉目之上,淡淡开口,“保重。”
那个时候,其实她是恨他的。
为什么平日里那么坚决而固执的他,却在最应该抓紧自己的时候,放开了自己的手。
彼时的夜重静静地看着她的窘迫,轻笑着伸出手来,好一会儿,又缩了回去,化为了一声长叹,“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了,怎么还这么扭扭捏捏的,趁着太阳还没出来,早点上路,不然中午太阳大了,你身子受不了,路上千万小心,你很少一个人出门,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就亮着我的名头吓唬吓唬那些人。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那些话那么冗长而平淡,但是她至今却记得清清楚楚。
她甚至记得就在夜重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手里的包裹长剑掉了一地,一下就扑过去,用尽全身力起抱紧了他。
那一瞬,怀中人的身体浑然僵硬,竟然毫无防备地被她扑倒到了地上。黑色的长袍四处散开,长发如蝴蝶飞舞,缠绕住她纤瘦的十指,欲语还休。
“我不走了。”她闭上了眼,放弃似地压在他的身上,“我不走了……”
仿佛从那个时候开始,冥冥之中便有了一种预感,这一走,就会失去他了。
她是对的,可惜她没有坚持。
她真的失去了他……
赛华佗的声音犹在耳侧,“林妙香,如果你对夜重还有不忍,还有不愿,那你记住,离开之后,不管你和凤持清过得如何,永远都不要再回来。哪怕是偷偷看他一眼,都不要。”
夜色冷漠地从身旁走过。
林妙香睁着眼,一直,一直,没有入睡。走过的岁月如潮水一样,一点点地将她淹没起来,最后只剩下了一张半是冷漠半是傲然的俊脸。
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长长的夜里,林妙香感到自己浑身都在微颤。可是她不后悔。人浮于世,情总要越谈越薄,泪,总归越流越少。
渐渐的,再也看不清当初是谁,面色坚决,不容置疑地说道,夜重,待我解开了与凤持清的误会,劝他放弃攻打南王朝后,我就回来,你要等我。
门外传来了细细的敲门声。
林妙香陡然翻身坐了起来。来到皇宫的这几日,除了凤持清和今日送信过来的小临,她再未见过别人。这种时候,还有什么人会来找自己?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二章 美意
敲门声还在继续,深夜里,听上去格外清脆。
林妙香拧着眉,随手披了一件外套,拖着身子走过去,将门打开。门外,站了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穿着青衫,眉如远黛,目似繁星。
她很美,但也很陌生。
林妙香皱着眉想要把门关上,不愿与人过多接触。
来人手一伸,阻止了她,“林姑娘,有客来访,何故拒之门外,这恐怕有失礼仪吧。”
“我不认识你。”林妙香冷冷地看着她。没来由的,她对这个看似礼貌的女子有些厌烦。也许是不喜欢她眉间掩饰不住的生气,不像自己,整日里死气沉沉的。
“我姓幕,名听雪,北王朝大将军幕听雨之妹。”幕听雪说话的声音温温柔柔的霎时好听。林妙香的脸色却是白了几分。
北城,幕府。她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地方。那场大火中,她做了一个最为可怕的噩梦,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醒来。
“你找我何事?”也许是因为夜里有些冷,林妙香说话的声音听上去很是艰涩。
幕听雪掩嘴笑了出来,“林姑娘,你不应该问我找你,所谓何事,而应该问,究竟何人派我前来。”
她的眼睛很亮。林妙香面色却有些不耐。“有话直说。”
这个人从一开始便一直在说一些意味不明的话,摆明了是想要卖关子,等着自己询问,以满足她的虚荣心,应付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不过是做出不耐烦的样子,她定会按耐不住。
果不其然,幕听雪的笑容僵了僵,片刻,才缓缓说到,“我来,是要告诉你。如何救你母亲的事。”
林妙香双手交叉。抱在了胸前,静静地打量着她,“我如何相信一个陌生的女人深更半夜里说的话?”
幕听雪又是一阵轻笑。眼里的清纯怎么也掩饰不住眉梢间的媚意,这样半是清纯半是娇媚的姿态,美得令人惊心动魄。
林妙香动也不动地看着她。
好一会儿,她像是笑够了。才收敛了笑意,意味深长地道。“凤凰山,鲁达。不知这五个字能不能让林姑娘相信,我的消息会给你带来不少好处呢。”
林妙香侧过了身,“进屋吧。”
“我可不敢。你这不是害我么?”幕听雪却没有动,眼里闪过了一丝冷冷的杀意,“你现在可是皇宫里的宝。就连凤将军都已经下令,若是有人敢踏入你房门半步。格杀勿论。”
“凤将军?”林妙香的瞳孔急剧收缩了一下,握在门上的手能看见白色的指节。
“自然是这次讨伐南王朝的大将军,凤持清。”幕听雪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令人费解的傲意,似乎说出这句话来,让她十分长脸似的。
林妙香沉默半晌,缓缓问道,“为何?”
幕听雪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林妙香是在问凤持清下令不许任何人踏入她房门的原因,不由笑得更加诡异了。
“他不过是在担心,有人锦书暗传,也有人旧情难收。好不容易握在手里的人,忽然有一天,跑了。”
林妙香脸上的冷漠破碎开来,神色颓然地道,“那今日于我送信的那个男孩……”
“自然是死了,下午尸体就被扔到了乱葬岗,现在恐怕早就被野兽拖走,尸骨无存了。”
林妙香沉下了声音,“他和夜重没有丝毫关系。”
幕听雪的笑容一凝,上下打量着林妙香,像是忽然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笑得喘不过气来,“我说林妙香啊林妙香,你是真傻还是不懂,很多事情是不需要理由的。你以为凤持清是谁,心狠手辣,阴险寡毒,他要杀一个人,不过是一个眼神示意的事罢了。”
月已隐入云层。只有,深不可测的暗夜。
暗红色的纸灯笼在空中摇摇晃晃,有风吹过,幽光片片散去。
林妙香的眼神,很飘,很远,仿佛在天边,幕听雪下意识地一回头,却见暗黑天幕下,有流星坠落,星奔如同焰火。林妙香突然笑了,笑得整张脸都在月下流光。“西方有星子坠落,是为大凶。”幕听雪诧异至极,“你会占卜?”
林妙香看着她,嘴角扬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漫声开口,“不是占卜,是占命。”
“你若是真会占命,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了。”幕听雪冷冷清清地道,随即转过了身,“罢了,你随我来。虽然我不怕死,但是,你这屋子里的气味,我仍是不喜欢的。”
她说话的时候,哪怕是带了刺,也依然是柔柔软软的语调,倒像是在同情人讲话一般。
林妙香掩好门,跟了上去。
幕听雪说是要给林妙香说她母亲之事,却是从门前出来穿过后院起就一直往前走,头也不回。林妙香心情复杂,一面是为她的身份,另一面,也是为她莫名的敌意。
拐过几条回廊,到了一个小别院门口,几根枯枝堆在外面,幕听雪突然转身,打了个喷嚏,跺了跺脚,“天真冷,我们不如进屋去谈。”
林妙香迟疑了一下,两年前她进过皇宫一次,依稀记得这里似乎是一处废弃的柴房。
“有的话,现在可以说了吧,夜色已深,在外面逗留过久,对你对我恐怕都没有好处。”见幕听雪将柴房的门关上,林妙香心里暗生警惕。
“说得也是。”幕听雪轻笑一声,从怀里拿出一支弯月状的木簪,捉住林妙香的手,放在她的手心,“在与你说正事之前。我想先给你看看这个,我想你肯定不会太陌生。”
林妙香的手在接过木簪的时候便是一颤,低下头,清楚地看见了木簪尾端绽放着一朵精致的迷迭花,随后刻了一个熟悉不已的“凤”字。
这是她曾经日日夜夜陪伴在身旁的东西,在那些痛苦中苦苦压抑的日子里,她就是带着这一支木簪。走遍了天涯。
却再也寻不见那个笑容浅浅的男子。
林妙香沉下了眼眸。“这支木簪我丢失已久,虽然不知你是从何处拾到,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将它送还给我。”
“送还?”幕听雪葱白的手指不禁微微掩口,她的手很白,唇却很红,一红一白的对比。看上去十分刺眼。
“我想你是误会了,我给你这一支木簪。并不是要归还给你,而是让你看看,让你为我鉴赏鉴赏,这一支别人送我的木簪。可否配得上我。”幕听雪的声音里带着柔柔的笑意。
闻言,林妙香不禁低头仔细看了看手中的木簪,呼吸顿时粗重起来。
木簪仍旧是那支木簪。上面的字迹甚至都和那个人一样,张狂却又温柔。只是。那些字迹日夜摩挲过的痕迹却再也不见。
“这支木簪是新的。”林妙香艰难地开口,胸腔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很多话,就被死死地压在了石头之下。
“没错,这支木簪是白日里有人送我的。”幕听雪笑笑,伸手将林妙香手中的木簪拿了过来,林妙香像是全然没有反应过来一样,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幕听雪的笑意更深了,轻轻抚摸着那个“凤”字,悠然开口,“你说,这字还是那个字,木簪也还是那支木簪,这人,是不是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个人了呢。”
“慢着。”林妙香忽然一抬头,死死地盯住了她,“你知道什么了?”
这支木簪赵相夷也曾经送过自己,但是现在,赵相夷已经不在了,这个人的木簪又是从何而来,还有,她是如何知道自己有过这样一支木簪。
幕听雪静静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道,“一切,所有的一切。”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果你一直不肯告诉我我母亲的事的话,请恕我不再奉陪。”林妙香面无表情地回道。
一拂袖,正欲离去,幕听雪的声音又不紧不慢地响起,“前些日子,有一个人给我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他说,他之前爱过一个很美的女子,但是,她不爱他。所以在沧澜阁,他送了她一支木簪,不求她回报,只希望她一辈子都要将它带在身上。”
林妙香的身子蓦然僵住。
“但是后来,她丢了它。所以他送我这一支木簪的时候,告诉过我,他不求我一辈子戴着这一支木簪,只求我,爱上他。只要我心里是有他一日的,这木簪,哪怕是丢了,他也会再一次送我。”幕听雪的眼弯成了好看的月牙,“你说这样的男人,好么?”
林妙香只觉得浑身冰冷,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夺门而出的念头,从牙齿缝里挤出了数个字来,“……好……自然是好,他一直都是很好的人。”
“原来你也觉得,可惜,这样的好男人,天下间,也只有这么一个,而且,还在我身边。”幕听雪将木簪放回了自己怀中,忽又拿了出来,在林妙香面前晃晃,温柔地道,“看你对这支木簪很是喜欢的样子,不如,我送给你好了。反正,我以后也多的是。”
林妙香手都在抖,她恨不得上前狠狠地在那张巧笑嫣然地脸上刮一大耳巴子,然后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