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情认真,完全看不出他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江玉案耸耸肩,表示林妙香问了一个答案很明显的问题,“当然是桥归桥,路归路。”
“不要!”江玉案的话一说完,姜恨水已经按捺不住地跳了起来。他站在床上瞪着江玉案,“你不能抛弃我。我的大玉,我要和你一起回去。”
姜恨水一手插腰,一手指着江玉案。毫无形象可言。林妙香倒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把江玉案称呼为我的大玉,没有反应过来的她愣了一愣。
“那就这样决定了。”江玉案趁着姜恨水的破坏力还没有展现出来时赶紧一锤定音,”明早我们两人就即刻启程。”
扫了姜恨水一眼,江玉案故意在“我们两人”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好让姜恨水知道他的坚决。
可惜姜恨水却是一个不懂别人拒绝的人。他眼睛一转,似乎有什么东西就快要从他眼眶中滚落,“我要和你一起回去嘛,大玉,大玉,我的好大玉。”
不这样说还好,一这样说,江玉案的耐心很快就在那几句我的大玉中消耗干尽。于是,又是一场不可避免而且刀光剑影的战争。
看着扭打成一堆的两道身影,林妙香兴趣索然地回了天字一号房。她的一头白发凌乱地披散开,没有束起。
林妙香低头凝视着越来越陌生的自己,皱起了眉。她甚至可以闻见自己身上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原来,有的事情,并不是看不见,就能被忽略被遗忘的。越是想淡漠地面对,越是无法忍受。
也正是在这天夜里,林妙香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当姜恨水出现在她的房内时,林妙香着实愣了一下。直到姜恨水调皮地用双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时,林妙香才请她进了屋。
姜恨水打量着林妙香的房间,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我要和你们一起走。”
林妙香安静地站在房间的中央,一双眼跟随着姜恨水蹦蹦跳跳的身影。不发一言。
“我是认真的。”姜恨水回过头对林妙香笑笑。
“你还小。”林妙香试图提醒姜恨水。她不明白姜恨水为什么这样赖定江玉案。姜恨水拿起林妙香柜台上的梳子把玩着,无比坚定地说到,”我会长大的。”
“即使长大,你仍是男子。”林妙香冷静地把问题摆在了姜恨水面前。姜恨水放下梳子,靠在柜旁斜眼看向林妙香,”那又如何?他会是我的。”
“总有一天。”
☆、第一百四十六章 僵持
姜恨水纯净的脸上多了几分邪气,林妙香有那么一瞬间竟移不开眼。
那黑白分明的瞳孔里亦正亦邪的光芒如同罂粟般令人迷恋。林妙香不明白姜恨水小小的身躯为何能散发出如此诡异的气息。
仿佛他的内心深处住着什么洪荒怪兽似的。
“姜恨水,你回去吧。这不是爱。你以后会明白,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林妙香叹了口气,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不,我爱他。”
“为什么?”
“他笑了,我爱了。仅此而已。”姜恨水的话让林妙香失了神。那是在多久以前,有个男子也曾对她说过,你笑了,我便爱了。
世事何曾是绝对,也许爱情这东西本该就是简单的事。
正如林妙香爱沈千山。赵相夷爱林妙香。姜恨水爱江玉案。爱这种事情,也就在那么一刹那间而已。
只需一眼,三生已定。
可惜很多时候,我们的爱情夹杂了利益,*,世俗,阴谋,妒忌,以及其他更黑暗的情绪。它不再清澈。不再温暖人心。
它如同一条被污染的河流,把我们卷向深不见底的黑渊。伤害。痛苦。挣扎。
它们慢慢发酵,最后以铺天盖地之势淹没而来。爱情,便在这绝望中叹惜着死去。姜恨水的视线落在了柜子里搁置的一支精致的木簪上面。
他惊奇地拿出来冲林妙香说到,“好漂亮的木簪啊。”
林妙香闻声望过去,脸色一沉。“放下!”
经过这一个月的厮杀,林妙香促眉间已经多了煞人的杀气。姜恨水瘪瘪嘴,把木簪放回了原处。
“这么漂亮的木簪,怎么没见你再戴过呢?”姜恨水好奇地瞟了几眼林妙香的头顶。上面空荡荡地没有用任何饰物。
在他印象中,第一次见到林妙香时,她似乎就是戴着这根木簪。
“头发白了,它已经没有用了。”林妙香寒着脸淡淡地回答到。然而只要够仔细的话。就能发现,在这样的冷漠下面,是不可见光的悲伤。
三步之内,红颜白发。这样的痛,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是呀,白头发怎么看都没有再为谁装扮的必要了。”姜恨水点点头,变戏法似的从怀里取出了药丸。
林妙香一看,那正是那日他让自己用一两银子买的药丸。
果然,姜恨水冲她眨眨眼。“黑发丸。只需一两银子就能让你重拥一头青丝。”
林妙香没有动。姜恨水挠挠头,跑到她面前把药丸塞到了她手里。满意地把那所谓的黑发丸给了林妙香后,姜恨水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你收了我的东西,就不能再把我丢下。要让我跟着大玉一起走哦。”
林妙香好笑地看着手里的药丸。摇了摇头。
姜恨水掂起脚艰难地拍拍林妙香的肩,“那么,我就先走了。”
一溜烟,他幼小的身影就冲到了门口。也许是因为强迫让林妙香收了他东西的原因,他显得有些兴奋。以至于刚跑到门口就绊到了门槛,踉跄一下摔倒在地。
在林妙香面无表情地注视下,姜恨水利索地爬了起来。他掸着衣衫上的灰,歪着头突然问林妙香,“那花叫什么名字?”
“花?”林妙香不明所以地望着姜恨水。对上了一双灵动的眸。她惊讶地发现,姜恨水的眼睛居然是重瞳。
姜恨水点点头,扬起下巴指了指林妙香柜子的方向,“就是那支木簪上的花,很漂亮的样子。”
木簪。
“长安。”夜色中,昏黄的烛光在林妙香洁白的脸上跳跃。她朱唇微启,简单的两个字就从她的唇边逸了出来。
“长安?”姜恨水停下了动作,唇齿间回味着这两个字,“那是什么?”
“生于黑夜,孕于鲜血,绽于黑暗。”
林妙香的眼前浮现出赵相夷把长安木簪送给自己时那张俊朗无双的脸,他深邃的眸中充满柔情。像是有些呼吸不过来,回忆如此沉重,压迫着她的心脏,每一次呼吸间都充满了痛苦。
直直地看着门口的姜恨水,林妙香接着说到,“传说闻多了长安花的香气,便可以忘情忘爱。”姜恨水牢牢地锁住林妙香的眼,试图看清她的想法。最终,也只能触及到她眼里的寒冰。事隔那么久,林妙香已经很好地掩饰起自己的悲伤了。
她已经渐渐学会了对感情的自持。姜恨水转过了身。
“如果只需要用花便能忘记爱,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痛苦了。”
姜恨水的声音飘荡在夜风中,林妙香从没有关上的房门望出去,是繁星满天的夜幕。她弯起嘴角,笑容却比哭更加难看。
关上房门的时候,林妙香把手里的药丸也顺带扔了出去。即使变回了黑发,她却再没有一颗去带上那支长安木簪的心。
次日。
天色还是淡淡的灰蒙,泼墨般地熏染。
江玉案早早地就来把林妙香唤醒。
发现姜恨水没有跟在江玉案旁边,林妙香不由问起他的去向,“他呢?”
江玉案黑着脸没有回答,只是敦促着林妙香快点出门。
临仙镇依旧是灯火通明。林妙香和江玉案匆匆走下楼。悦来客栈的店小二已经换了人,但这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是微不足道的。
就如同太阳晚出来了一刻一般,寻常而普通。他们的生活并不会因此而有什么变化。
出了门,两人骑了马便离开了这个居住了一个月的小镇。没有留恋。
不喜欢的东西,与之相处再久,依旧是不能生出任何感情。
与来的时候不同,林妙香的衣服已经换成了极致的纯黑色。像夜空一样,冷漠,寂寥。白发下隐藏着双眸凌厉森然,那是对生死淡漠的眼神。
这样的林妙香,有时候江玉案都不愿与之对峙。那样目空一切的神情,总是令人不寒而栗。
林妙香的长剑斜背在身后。腰间,是一张玄黑的古琴。
没用多长时间,他们就出了临仙镇。江玉案吐出一口气,稍稍放松了一下,可惜,还没有等他露出笑容,身后就传来了他最不愿意听见的声音。
“大玉,等等我啊,大玉。”
林妙香回过头,看见姜恨水骑着马朝他们赶来。一只小手还在对江玉案挥舞着。江玉案咬着牙,头也不回地加快了马速。
林妙香瞬间就被甩到了后面。
姜恨水见此赶紧一鞭子狠狠地打在马屁股上,他追上了林妙香与她并行。林妙香侧过头,看见姜恨水连头发都还没有梳戴整齐,眯起了眼。
“你怎么不去追他?”
姜恨水毫不在意自己衣冠不整的形象,他嬉皮笑脸地凑到林妙香面前,“我只要跟着你就行了啊。”
“江玉案肯定不会丢下你,所以跟着你我就不怕他能躲开我了。”姜恨水脸上分明是不谙世事的笑,说出的话却是有理有据。他的心思之缜密,令林妙香不由多望了他几眼。
“你多少岁了?”姜恨水给林妙香的感觉一直很诡异。这个孩子身上有太多她看不透的地方。
姜恨水腾出双手虚托着下巴,大大的眼珠子咕噜噜地打转,“你说呢,大,姐,姐。”语气天真而灿蔓,不过细听之下,就会发现里面刻意的调侃。
“不知道。”林妙香深深地看了姜恨水一眼,淡淡地回答。她不再理会身边这个突然多出来的人,开始专心地赶路。
没有过多久,林妙香果然看见了在路口等着自己的江玉案。他寒着一张脸,特意不去看那个跟在林妙香旁边的少年。
可惜他不看,并不代表姜恨水也不会看他。一看见江玉案等在路口,姜恨水就已经撇下林妙香策马奔腾过去。
不容江玉案拒绝,他右手在马背上轻轻地一撑,就飞了起来。一个轻盈的转身,他硬把自己塞进了江玉案怀里面对着他。
“大玉,你今早走都不喊人家一声。”姜恨水嘟着嘴瞪了江玉案一眼。漂亮的大眼没有怒意,反而有几分娇媚。
江玉案的心里却是惊疑万分。为了防止姜恨水跟上来,他走的时候甚至还在屋里放了迷烟。按理说,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床上昏睡啊。
姜恨水像是看清了他心中所想,攀着他的肩凑近他的耳边低笑,“我的大玉,我倒是忘了告诉你,那些什么香的,对我可是毫无作用的哦。”
“不过,你放了那么多迷烟,就不害怕我中毒而死吗?”说着,姜恨水恶意地朝江玉案耳朵内吹了口气。
热乎乎的气流软软地钻进江玉案的耳孔,触动了全身的神经。
江玉案不由打了个颤,他冷着脸想要推开赖在他怀里的姜恨水,“像你这种人,早点死了最好。”
无奈姜恨水像条蛇一样狡猾,无论他再怎么用力,他都能巧妙地躲开。僵持了半天,姜恨水还是安安稳稳地待在江玉案的怀中。而江玉案倒是弄得气喘吁吁了。
姜恨水很好心地帮江玉案顺着气,不怕死地添了一句,“你不要反抗了,大玉,就乖乖地从了我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 落马
一向自栩冷静的江玉案气得双手直抖。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叫他从了他。而且那个人还是一个比他矮上大半截的小屁孩。江玉案的脾气刚窜了上来,就被姜恨水见势不好地点了穴。
“你看你那么累了,不如好好休息一下,我来骑马吧。”姜恨水绕到了江玉案的后面抱住了他的腰。因为江玉案挡住了视线的关系,姜恨水便站到了马背上面。一手拿着马缰,一手搭在江玉案的肩上。
林妙香在后面望着这奇怪的两个人,一双眼睛深得没有焦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个人沉默地疾行在天帷之下。此时的日头已经爬上了头顶正上空,前面不远处是一处深居的村落。江玉案开口让姜恨水停了下来。
姜恨水转动着他的眼睛凑到了江玉案脸边,“我带着你走了这么远的路,你是不是该奖励一下啊?”
江玉案没好气地横了姜恨水一眼,“我奖你个……唔……”江玉案的声音蓦然止住。到嘴的话被迫吞回了肚子。
因为,姜恨水突然吻上了他的唇。陌生的触感令江玉案瞪大了眼,愤怒至极的他四肢却不能动弹,索性狠狠一口咬了过去。
浓烈的血腥味就在唇齿间蔓延。
姜恨水神色不变,仿佛被咬得鲜血淋漓的人不是他一样。他固执地在江玉案唇畔留恋。等他意犹未尽地松开了江玉案时,怀中的人一张脸早就因愤怒涨得通红。
“你还真让人恶心。”江玉案现在差不多恨不得把身后的这个男孩给生生地剐了。
“如果恶心能换来如此美餐,我宁愿我是最恶心的。”
“你自个儿恶心去吧!”江玉案使劲瞪着姜恨水。那眼神中的犀利足以吓退常人。但很显然,姜恨水和常人不是一路人。他是一妖孽。倾国倾城但也祸国殃民的妖孽。
“我肯定会把你带着一起恶心的。”姜恨水嘻笑着解开江玉案的穴道。江玉案几乎是立刻就离开了马背,那模样似乎是恨不得离姜恨水越远越好。
“前面就是落马村了,你先去住下。我离开一阵子,晚点会追上你的。”江玉案走到了林妙香的马前,脸色不太好看。
林妙香回过头望了望身后跟上来的姜恨水,淡淡地问到。“他呢?”
“大玉,你不要我了么?”姜恨水的声音在林妙香话尾处插了进来,他歪歪斜斜地挂在马上,那样子像是随时都快落下来一样。
江玉案冷冷地望了他一眼,眉目间闪过一抹戾色,“你敢跟上来的话,我便杀了你。”明明他的武功不及姜恨水,但这句话配着他阴狠的眼神,还是让姜恨水一怔。
林妙香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番态度忽然坚决起来的江玉案。忽然了然地笑了。“见到那人的时候。替我跟他闻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