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现在,青晗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要守岁了,坚持着不睡,等着熬到初一的五更天,大抵就是因为鞭炮声太吵了,吵得人心神不宁,睡不着的罢。
不知道她猜想得对是不对,反正她现在是被吵得睡意全无,再加上晚上似乎吃得又撑了些,赖在床上肚子也不舒坦,干脆就下地溜达几圈。
“翠儿姑娘。”她轻轻地唤着那婢女。“我今日没见着薰姑娘,她难道没回来吗?”
此时那婢女乖乖上前,弯身福了福,“青晗小姐以后可别这么叫了,真是折煞了奴婢。”她回着,也赶忙答她的话:“若说薰小姐,这时候理应是该回来给太夫人请安的,以往几年不想回来,也是初一的时候匆匆赶来朝太夫人问个安就走,也不知今年是怎样的打算。”
“大公子没派人去请吗?”
“人是去了。”翠儿答说:“可是每年都去,谁知道今年能不能跟着回来呢?”
青晗想想苍薰走前看向言澈的那般眼神,大概也应该对改变后的言澈重新认识了一次,至少是不再那么抵触。若说顺风顺水的再回来看看,倒也格外可能。
“那我去问问她回来了没有。”她说着,便要朝门外冲,忙被身旁的侍女扯了回来。
“小姐,晚上凉,怎不也多加些衣物再去?要么还是奴婢先替小姐去看看呢?”
在青晗的一再坚持下,翠儿总算是打消了代她出门的想法。而被翠儿裹上厚实的大麾,又寒暄了几句千万莫要着凉之类的话,青晗方才抱着小手炉被放出了门。
此时,又下雪了。
夜空飘零着点点飞雪,在火红灯笼的陪衬下,染上了红黄的亮色,闪烁着萤火一般的虚幻。
她其实并不拿得准苍薰究竟在什么地方,但她总是隐约觉得这个时候既然言澈倘若能请来苍薰,那自然是应该和他在一起的。
青晗此时的步履顿住了,仔细想想看,却又忆起了那个“碍人恋路被马踢”的典故,虽然她不敢乱点这鸳鸯谱,但之前的种种看来,言澈大约是当真喜欢苍薰的。
这个时节她也真是不该打扰人家独处的光阴,免得落下埋怨。青晗觉得自己刚刚才算和凤言澈稍微处好了一些关系,这个节骨眼万一在被她撞破什么,她真是怕了他再一翻脸不认人,这大过年的反倒像是给自己招不愉快似的。
想到这里,她便停了脚步,无意的侧头一望,此时见得的却是一处侧院。里面灯火通明,和院落别处无有二致,可在那朦胧的橘红光晕下,石阶上仿佛是坐着一个人影,远远地,看不太清晰。
她几番犹豫,可还是走了进去,脚下的雪被她踩得嘎吱嘎吱,远远的便引起了那人的注意。
“青晗,你怎么来了?”
“……之前就好似没见你,怎么自己将自己闷着,也不和言澈朝翔他们去……”喝酒二字还没脱口,她便已经走近,已然见到他身边放着的酒坛子。
“去什么?”燕隐抬头看她,嘴角浅浅一勾,他面容在灯影下轮廓棱角分明。此时连那双凤眼都弯了,笑意连连。
少女垂下眼看看他,抿抿唇而后追问:“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喝酒去,反倒在这里自己一个人喝闷酒啦?”
他没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是来看我的么。”
燕隐似乎已经喝了不少的酒,此时目光依旧熠熠,却带着几分微醺的迷离。这话脱口,他自己却全然没有察觉终究有几重暧昧。
她觉得他似乎是醉了罢,寻常他就算是总拿自己开玩笑,可从未像现在就连眼神中都带着期望的神色。她觉得他不该期待的,因为他理应猜到自己只不过是恰巧走过。
可是再一次看向他的眼神的时候,她却又不忍心。
他没有再笑,眼神里的情愫说不清又道不明。不像是单纯的失落,而是格外哀伤的落寞。
这副样子,和她以往认识的燕隐实在是……太不搭调了。
话已经到了嘴边,她将唇动了动,可还是将语句重新吞了回去。到他身边,抬手抚抚石阶上的薄薄落雪,方才捧着暖炉坐在了他身边。“嗯。”她转过头望着他,轻轻地答了声。“今日一直没怎么见你人影,有些担心。”
她到底还是对他说了谎……但她在重新思忖玩味这句话的时候,却又觉得……自己这或许又算不上完全说谎。
罢了,反正这话说都说了,也不要计较那么多罢!
青晗看着他的侧颜,却见他听这话后端起酒碗的动作微微一顿,几粒碎雪落在酒里,很快的融化掉了。
他将酒碗放到了一边,而后转过头来,近乎难以置信的望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我很担心你,”她视线瞟了瞟地上空了一半的酒坛,“以前可没见你喝这么多……咦?”话还未说完,他便一把按住她的肩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枕在他的肩头,胸口的温度一点点的传来,甚至能感知他的坚实的心跳。她紧张的握紧了手里的手炉,深深呼吸,他的身上隐约还带着烈酒的辛辣。“……燕隐?”
“我喝酒……很奇怪么。”此时的青年拉她入怀,声音恍惚在耳畔拂过,轻如飘雪。
“你喝酒不奇怪,只是你……现在的样子有点奇怪。”她的身子被他揽得死死的,手也不便抬起去挣扎,也就任他抱着。“……是想家了么?”
燕隐迟迟没有回答,依旧是将她紧紧揽着,半句话都不说。
“燕隐……?”此时她反倒是多话了起来,犹豫数刻,还是开口道:“只要想回家……怎样都能回得去吧,你上次说若是我陪你你便回去?那好……我陪你回去。等封印了创圣琉璃……啊不,那样似乎还要很久,嗯……”她沉吟片刻,“要么我这就去找言澧,问问她可不可以先折去你家乡看看……而后再——”
“安静。”他听到这里却突然打断了她的话,越发将她紧紧的揽着,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安静一点。”
她不知道燕隐身上有怎样的过往,为何到了现在,却好似有家都回不得。她更是没有想到,原本平日里独他最心大,晗爷晗爷的逗她开心的小妖精,竟也会独自在雪夜里,落寞的独自舔舐伤口。
青晗觉得这个时候她应该抱住他,然后轻轻地拍拍他的背。
但就在她终于下定决心想要那么做的时候,却感觉自己身上的绑缚突然松开,而后见到的,却又是那副贱笑的嘴脸,“晗爷这么关心我,奴家可真是开心呐。”
他变脸变得还真是快,快得让青晗都难以分辨到底他之前的那副表情到底是不是做出来骗人的。
可见了他这样子,青晗似乎也在心里松了口气,“是不是比吃大力丸还开心呐?”
燕隐知道她是故意揶揄,却也只笑不答。
焰火腾起,“啪”的一声在天空炸开,灼灼的火光照着他们二人的脸。
青晗噗嗤一声笑了笑,率先挪开了对视,而后那青年望着她的侧脸许久,也将目光转去了焰火。
鞭炮声声炸响夜空,三更过后,又是一年。
一六零、你才路痴……
年过罢了,一行人也踏着初春的步子再度出发,离开了凤翔。
经过了这么多的时日,她心里关于言淅的那份惦念也好算是稍微放下了些,但好端端的五人变了四人,回忆起来还依旧有几分唏嘘。
几人虽然行走得并不很快,但几日之后却已然到了西边的关卡。
凤家也只能送到这里,言澈派来的从使打点好出关的事宜,一行人便要继续朝西北进发,入大夏国,去寻找凤陵的所在。
若说这大夏国,建国也不过是这数十年的事情。据说是前朝高宗的时候,党项人向大唐请求内附,才被安置到松州。历经数百年的繁衍生息,又在如今大宋和北方契丹边疆告急之时,趁机由一个区区的夏州,变成了现在的夏国。
而李继迁,正是得了契丹的扶持,干脆被辽国封为大夏国王。
大夏国由此与大宋彻底闹翻,独立出去。而后又因为地处大宋西北,故而称之西夏。
虽然最近几年边疆暂且平定下来,但毕竟大宋和西夏之前也没少征战,汉人进了那大夏国的地界,总该还是要多加些小心的。
诚然,言澧是神,而青晗是魔,表面看起来只有朝翔和燕隐需要注意些。但恐怕人家当地人并不吃这一套,毕竟如今凤家还是偏向大宋一家,如今入了人家的境内,几人怎样也得稍微收敛收敛。
若说起收敛,青晗望望这几个人,感觉好在都并不很张扬。
当然,跟凤家大公子凤言澈相比,谁都不能算是张扬罢,就算他现在已经改变了许多。
不过退一万步来讲,凤言澈能将他们送到关口已经是极大的仁义,就算青晗是为凤家做事,他这如此的抬爱还是让青晗十分不自在。
换好了党项族的衣衫,一行人互相看看对方虽然都有些新鲜,但也都想着入乡随俗,便没有那么多讲究。
反倒是燕隐似乎对她衣服上装饰的一团团皮草格外感兴趣似的,动不动便爪子欠的伸手去揪,惹得她又是无数次的拍下他不只是单单只拽皮毛还是企图趁机揩油的咸猪手,最后朝着他屁股踹了一脚才算是降服了这小妖精。
“有什么好拽的,都是缝在衣服里头的,”青晗恨恨的瞪了他一眼,理了理那一圈皮毛绲边,“你以前没见过大夏国的衣服是什么样的?”
“见过。”燕隐不假思索。
“咦?什么时候见的?你之前来过这儿?”
那青年听她这一追问,连忙答了句,“哦,挺早之前来这儿卖过大力丸,后来生意不好,又回了大宋了。”说到这里,他似乎也很为难的耸了耸肩,“这西夏人真是不懂我这神药的功效,真是可惜了。”
“那是自然。”青晗此时也接过他的话茬瞥了瞥四周,“这里和大宋自然是不能比的,我看这里和北方的契丹都差不离,都是外族蛮夷,生来就爱打打杀杀的,哪里懂得那么多好。”
燕隐听她这话,面色微微变了变,迟疑半晌启唇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轻舒了一口气,将接下去的话吞了回去重新咀嚼方才迟疑开口,“怎么……你似乎很不喜欢契丹?”
少女侧头看看他,却没有领会到他语句中的深意,“能有几人当真喜欢北方那大辽国呢。连年征战起来,每每都是生灵涂炭。而且……”
“而且?”
“不光是我不喜欢,我听苍薰说,她的母亲也是因为契丹增兵才战亡的。要说起来,她或许也很恨吧。”末了,她补充了一句,“大宋朝的人近乎都是如此,硝烟不停,这让我们怎么喜欢这敌对的异族?”青晗将话撂到这里,却好似发现了什么似的:“怎的,燕隐你……?”
“哦,我没别的意思。”青年忙回答道:“我也去过契丹国,似乎也没你说的那么险恶。”
“这么说……在那边,大力丸销路还不错啰?”青晗只顾开他的玩笑,可正在这时,她那戒指当中悠悠腾起的一缕白烟打断了她的说辞。
却见纯白的身影缓缓在雾气中现形,云鸾缓缓地睁开了那双金色的瞳仁,望着面前的少女。
不知为何,这几次青晗总觉得云鸾的身形正渐渐开始趋于模糊,而且一次更比一次模糊得加剧。就连她那张面容如今也模糊隐约,好似蒙着一层纱似的。而等青晗问起的时候,云鸾的回答也十分明确:
因为二人本来就是共用同一个灵魂,而此时相处时间又长,云鸾的灵魂很有可能与青晗的融合在一起。再加上这几次云鸾灵体内的灵力大量亏损,就导致维持影像的时间不仅变短,而且会越来越不清晰。
早晚有一天,二人真的会合二为一。
“又光顾着闲聊,你又走错路了。”云鸾愤愤道:“我刚刚那般喊你,你都没听见的么?只光顾想着自己的事!”
“咦咦!?又走错路了!?”青晗大惊,不免朝后一蹦,气得直跳脚。而这已经不是青晗第一次走错路,如今只凭着她这个不靠谱的向导,搞得这几人来来回回已经走了不少冤枉道。这不由得让朝翔愤恨连连,但好在有言澧劝着,没好意思将这二缺的队长狠狠收拾一通。
云鸾深沉的点点头。她觉得青晗还算是个好孩子,至少还肯大方的承认错误……至少,知道该在‘走错路’前面加上一个‘又’。如今这大小姐也快被青晗磨得没了脾气,真真是有几分想发火,但还是生生忍了下。“青晗,你好歹认真一点罢。”她此时言辞可说不上多么友善,“我快要没有时间了,在这样下去,若是再不快点寻到凤陵,我的灵魄若是完全融合在你身体里,身为‘云鸾’的记忆就会完全消失,凭你是根本难以找到凤陵的!”
青晗自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云鸾每次指路又不能指的太多,指的太多她记不清楚就容易领错路,可告诉得少,又得劳烦云鸾频频出来。这样下去灵魄当中的灵力折损更是可观。
这个问题似乎越发严重了起来。
但当然,虽然青晗不靠谱,不代表这一行人所有人都不靠谱。相对于青晗,云鸾反而更看好身为凤家后人的言澧。最后还是言澧出了面,每日夜里休息前,都根据云鸾的口述画上一张地图,这样一来,由言澧带路,错误率减少了许多,一行人的行程也加快了不少。
而青晗并不觉得这和她的能力有什么直接的联系。不会引路这只能不太确切的证明她不认路,毕竟古话说得好,说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想必自己身上还是有许多别的闪光点的!
但众人听及她这个想法之后,都迟迟未语。
因为实在是不好打击她——什么所谓的优点,他们其实全都没看出来。
【双更】一六一、我认路,看我纯良正直的眼神……
在言澧和云鸾的配合下,四人又走了许久的路,但可算是能看到那连绵的山脉高耸入云。
虽然看起来马上就要到了引路的终点,可此时云鸾的气息也越来越薄弱。最近几日,青晗自己将凰戒内注入灵力,可还是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将她引出。
而此时的云鸾的身形已经彻底隐匿在雾气里,连人形都无法完全形成。而若说声音也更是虚无缥缈,每每一句话都要重复好些回才能让人听明细。
青晗总抱着侥幸的心理,心想总归是能拖到找到凤陵的那一日的,但事情往往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顺利。
一行人紧赶慢赶,俨然已经进进山走了一日,可就在这天晚上,不论青晗再想出什么方法想要将云鸾召唤出来,那凰戒最终也只是氤氲的闪烁着白光。
云鸾始终没有出来。
她此时隐约觉得,或许云鸾此后再也不会出来了。
仿佛当真如那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