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我又去找了银凤熙了解事情原委,银凤熙说我走的这段时日,有人举报晟王以别人的名义在京城私下置办了宅子,而那宅子有地下暗道,里面全是兵器。吕羡带人埋伏在此,倒真的看见王爷去了宅子,最后当场抓获。王爷私囤兵器物证人证俱在,皇帝陛下立刻就将他关入了宗人府大牢,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我心一沉:“没料到吕小侯爷的用处原来在这儿!你可打听清了?王爷此番是真的做了还是被嫁祸?”
银凤熙忧思片刻:“王爷的解释都没办法证明。但我总觉得王爷若要起事也不急于这一刻,多半是被人阴了。”
“那宅子到底是谁的,他承认宅子跟自己有关系了?”
银凤熙道:“那宅子是王爷的故友所托付,那人要远游,担心王爷在京中住的不好,反正宅子空着,便让王爷入住,也算是一个照看。不过王爷谢绝了他的好意,一直都没前往。”
我脱口而出:“那这故友的嫌疑最大啊!”
“可是故友死了,埋在院子里,还是吕羡发现血迹,找人挖出来的。”
“可王爷不是没同意住那吗,后来怎么会出现在那?”
银凤熙叹了口气:“也是巧了,说是有个小叫花子半夜拦住王爷,喊叫道有个宅子可能进了贼,他要报官,又不知道该怎么报。王爷一问,竟是故友那宅子,他想着要帮故友照看,所以就带了仆人前去,正巧被吕羡抓个正着。”
“我的天!那小叫花子呢?”
“后来吕羡把全城的乞丐都寻遍了,也没找见王爷说的那小叫花子,我估计也是遭遇不测了。而且你说奇怪不奇怪,这么大的事儿只有一封举报信,举报者却不知所踪,很是悬疑。”
我心乱如麻,连官服都未换,就赶着进了宫。
夏公公一见我就一甩拂尘,将我拦下:“陛下这几天头疼得紧,祺大人有事明日早朝时再禀报吧,让陛下好好休息。”
我没吭声,但看着他的眼睛丝毫不退缩。
夏公公拦了一会儿,见我也不走,只能叹气领路,还提示我道:“陛下心情不佳,祺大人讲话万万要当心。”
“好。”
夏公公敲开御书房的门:“陛下,祺大人她……”
话未说完,傅荆怀手中蘸了朱砂的毛笔“啪嗒”一声,滑落地面。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与他四目相对,他扬起嘴角对我笑,可是又瞬间有点走神,觉得风雪扑面,迷了人眼。
现在早已不是冬天,我为何会出现幻觉?
“回来了。”傅荆怀俯过身子揽住我,和我额头抵额头,鼻尖对鼻尖。这宠溺的语气丝毫不像心情不畅的样子,仿佛他大怒将晟王打入宗人府的情景根本就不曾出现过。
“嗯,我回来了。”
“朕叫御膳房给你留着好吃的,等闲的人就算捧着金子都买不到,你想现在吃,还是等一会儿?”他凑过来想要亲我,被我不着痕迹的避开,我真是一个敢和皇帝玩虐恋情深的女人。
我抿了抿嘴唇,然后问他:“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月前查出来一些事情,本来打算告诉你,这不,还没来得及……”傅荆怀虽然是笑着说的,可眼神却不含一点笑意。
“陛下,这其中必有蹊跷,要明察才是。”
他慢慢收敛唇边的笑容,微不可觉地蹙眉,过了半晌才道:“你赶回来到底还是为了他?”
明知道此事有多半可能是傅荆怀嫁祸于云卿,明知道我不方便为云卿辩解一句半句,明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不合时宜,虽然有很多的明知道,我还是没忍住:“陛下,还请顾忌手足之情。”
“若钦……你不信我?”傅荆怀哑着嗓子缓缓问出这句话,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早已预料。
我没有言语,只直直地看他。
他的矛盾感全书写在脸上,这时又眸色一厉,冷冷的盯着我,像是要把我盯出一个洞,他道:“他自己暴露,没人算计得了他,我更不会如此下作,你是不是不信?祺缪,你这样质疑我,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我心里难受,晟王已入大牢,事实如此,要我怎么信傅荆怀?如何能信?
不愿意再看他,我要去见见云卿,我提起衣袍下摆疾步离去,在与傅荆怀擦身而过的时候,他伸出手来似乎是想要抓住我的手腕,但最终还是没抓,我一路离他远去,只有手腕处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触感……
他若真抓住了我,会想说什么呢?我道行不深,暴露得彻彻底底,罢了,估计他对我也真的是无话可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章
“祺大人,陛下有令,任何人都不得探视。”有守兵于牢前堵我。
我直往里闯:“让开,出了事由我担着。”
却又被拦下:“这……”
“还不让开!”
他们皆知我是皇帝陛下跟前的大红人,见我动怒,也不好得罪,只能黑着脸放行。
宫中是雕栏玉砌,碧瓦朱红,牢里是静谧冷清、阴暗潮湿,这场景转换让人头一突,想到云卿处于这种环境之下,我就心疼地不能自已。
“云卿哥哥……”我唤他。
“小祺缪,”他对我一笑:“你来了。”
云卿穿着简单无暇的白色衣衫,干净透彻得宛如一捧北疆的初雪,一头顺发挺随意的挽了个结,松松垮垮的搭在右肩上。他就站在牢里,踩在稻草之上,修眉如山,凤眸似水,看我的眼神温暖又柔情,如谪仙般风清月朗,与我们分别时无异,这更是让我眼泪决堤。
“我……对不起。”我拼命的用手背抹眼泪,生怕泪水糊了眼,让我再不能看清他。
傅云卿负手而立,窗口的光淡淡洒在他的发上、衣上,他平静地像是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眉眼一丝不乱,回我:“你对不起我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我抽抽搭搭道:“你受这么大的苦,我却来晚一步……”
“乖啦,没事。”
他的声音很轻,好似再重一分就会如风中的烛烟一般一吹即散。这是我欣赏过、赞叹过、爱慕过的人,我怎能让他结局至此?
不可以!
我急切问道:“宅子里的那些东西……”
“不是我的。”
我也觉得王爷不会那么蠢,就算有反心也不会这么快这么巧合的被发现,有了云卿的这句话,我心里了然。
再去见傅荆怀的时候,一路畅通无阻,此刻,他的警觉性低得吓人,我都进了嘉文殿,他还坐在那闷头饮酒,丝毫没有察觉。
我不知道他在忧虑什么,他轻而易举地就让最大的竞争对手陷入困局,又有哪里不值得他高兴了?
“陛下。”
听见我的声音,傅荆怀饮尽一杯,又自己续上,然后慢慢侧头看过来:“你赶路而来风尘困顿,怎么不回府休息,又来给朕添堵吗?”
我猛然间跪地:“陛下,念在手足情深的份上,您就放晟王一马吧。”
云卿在牢里的处境对我震撼太大,我实在没办法再容忍他在里面多呆一天,只能仗着傅荆怀还对我有几分情谊,才出此下策,厚着脸皮来求。
“你这么想死吗?”他的语气像是在讲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真烦,一听见你的声音朕就脑仁子疼,从现在开始你不许再说一个字,连标点符号也不行。”
“陛下,微臣做过晟王的伴读,深知他的脾气秉性,是绝对无谋反篡位之心,”我试着以一个故人念旧的方式为云卿开脱:“他要是有半点想法,也不会一回京城就交了兵,现在藩王们都在京城,您这样决断,更容易与他们生了间隙,将误会最大化。万一大臣们质疑,上书陛下要彻查此事,无论接下来如何发展,难免人心动荡,影响政局。”
我的大胆和不谨慎,都是因为真的急了。
傅荆怀的脸色很不好,他站起来,润了酒的嗓子发声低低的,有点凉,也有点哑,他说:“好,今夜你来侍寝,朕就放过他。”
那一刻,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只有心跳还在,一下重过一下,砸的胸腔生疼。他真的能为了我高抬贵手?还是说这仍然是一个口头陷阱?
我抬头紧盯着他的眼眸:“陛下三思,臣只是一介女官,不是后宫嫔妃!”
傅荆怀周身都散发着冷冽的气息,他冷笑一下道:“你也知道你是女官?那你一个女官不好好干你女官的事儿,你掺合什么宗人府的案子?这该你管吗?谁允许你去见他了?又是谁允许你这么跟朕说话的!”
我的头皮直发炸,偏又不死心开口:“陛下,晟王他真的是被冤枉的。”
“冤枉的?你倒不如说是被朕冤枉的来的干净!”傅荆怀微眯了眼睛,眸中火光熠熠,是真的生气了:“看来你是想进大理寺受审,好与你的王爷遥相呼应是吧?如果是,朕就成全你们这一对永结同心的伉俪。”
我不觉哽咽,眼泪直含在眼眶里打转:“臣不敢。”
“朕量你也不敢!”傅荆怀甩袖,背过身去。
气氛何时变得这么糟了?他说“伉俪”这种嘲讽满满的词,是因为嫉妒,还是恨我的背叛?
他的龙袍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僵硬着将衣带解开,衣衫褪下,尽在脚边,我脱得干干净净,□□的身体浸在空气中,我感到非常的凉,浑身发抖,那是前所未有的冷。想了想,我又抬手将发簪扯下,一头黑发就此倾泻。
我道:“好,臣愿意侍寝。”
傅荆怀在这时转身,仿佛只是看到我一瞬间,一把火就从里到外席卷烧毁了他整个人。愤怒的表情扭曲了他还算不错的面貌,他的眼睛里简直都快要瞪出血,那视线像裹着无数小刀子,能生生割裂我的肌肤。
“祺缪!你死了那条心吧!”他大声斥责,怒不可遏,随手就砸过来一个东西。
我没有闪开,只觉额角一痛,有股热流顺着脸颊而下,它滴答在我身上、地上,那是我的血。
而砸到我又摔在地上的,是一个很别致的砚台。
我送他的。
傅荆怀看见血光突然愣了,想要迈前一步又恨恨停下。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很短暂,或许很长,四周终于再发出声响——“滚!你给我滚!”
他别过脸,指着门外,声音接近于咆哮,就好像我的行为已经把他给气了个半死。
我拾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的穿好,一步一步的离开。出宫的路我走了很多次,没有一次像这样曲折难行。那宫门我也进出过很多次,也没有一次会让我产生穿越过它就变了一重天一般的感受。
我擦擦眼泪,是啊,变天了呢。
我好像失去了所有的砝码。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九章
我就像一个女鬼,披头散发,额角带血,暗处多少双眼睛看着,我半分体面都不剩。守在宫门口的家丁看了都吓坏了,五福四贵忙把我往轿子里送,他们都快哭出来了,口里连连叫着:“大人……大人这可怎么是好……”
我摆摆手,甚至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发出声音:“起轿吧。”
轿子晃荡前行,我背靠轿壁,闭眼沉思,过了一会儿隐约听见外面有小儿在唱童谣,我掀开轿帘,那几个小儿争跑打闹,刚刚能吐字清晰的嘴里正唱着令人心惊的词:
“十九十九失兄弟,弯弓射向家门里,老七老七魂归去,清明时节铭献菊——”
“这是怎的了?怎么身上又是墨又是血的?”银凤熙宿在我家,一见我回来就急急忙忙地迎上来,离近了她才看到我的额头,又是惊呼:“是谁下这么狠的手?!
如果鸢喜在场,她肯定会不顾一切破口大骂伤我之人。银凤熙个性与鸢喜大相径庭,但此刻也顾不得形象,一边蹙眉,一边用袖口擦我脸颊上的血迹。
我一时承受如此之多,差点就要承受不来,银凤熙的这种关切让我静下心来,我咧嘴一笑:“没事,不小心磕的。”
“笑得那么难看就不要笑了,最是无情帝王家啊,傻瓜。”银凤熙帮我束发,帮我清理伤口,做情敌做到这份上我们倒也真的是独一例了。
我道:“我难过不是因为被打。”
“你心里知道,不用跟我解释。”
巨大的沉默淹没了我,我沉默良久,无法辩驳……
用了些简易的饭食就已到夜里,我坐在窗边,正与银凤熙谈论那首偶尔听到的童谣。天上云层厚重,无星无月,夜晚仿佛就像浓得化不开的墨汁。这时五福进来:“主子,有客到。”
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人都披着带帽披风,我正疑惑是谁,他们就已经放下了帽子。原来是宫里的太监来钱和招财。
来钱哭丧着脸,神情就像来奔丧,颤颤巍巍地从袖中掏出一帖药:“大人,您的伤势如何了?这药您先用着吧。”
喉头突然感到腥甜,我微微颔首,又咳嗽了两声,问道:“谁叫你们来的?”
来钱:“是……”
话却被招财接上:“……是夏公公叫奴才们来的,还请大人好生养伤,不要过多思虑。”
“罢了,你们回去吧,替我谢夏公公一声。”
人走后,银凤熙用手掂了掂药包,同情地看看我,然后柔柔笑道:“他倒挺会做人。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想要哄谁?这世间的女子哪都那么好骗,你说对吗,祺大人?”
她也察觉出这药是由陛下示意,夏公公嘱咐,来钱和招财跑腿传送而来,我愣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又摇摇头:“他的心思真的太沉了,远不是表面上那样没心没肺庸碌无为,我们已经走错了很多步,全都陷入了被动。”
银凤熙思考了一下道:“你方才说得那童谣,昭示之意也太明显,不知到底是在预言王爷的命运,还是有人要黑傅荆怀?不过他这人本来就很招黑,要是说编这童谣的人是他仇人,那我一点都不怀疑。”
“得查一查。”
“是得暗中调查一下了,如果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银凤熙离开前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去隔壁休息了,你也早点睡。”
我点点头。
她走到房门口又转过身来:“对了,那这御医开的药还用不用?不用也许会留疤的。”
我咬了咬唇,缓缓道:“留了也好,能让我记住这一天。”
——我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