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坊的事,我不想再提。”她说。
“我不时在想,你刺杀刘捕快之举不同寻常!”
“不同寻常的是你!”
小妹生气地喊道,小金愣住——
他看到小妹的眼眶中有眼花打转。
“我?”他狐疑地问。
“没错。”
“我有何不寻常?”
“随风大侠做了什么,”小妹伤心道,“难道像风吹过就忘吗?”
“我随处风流,小妹何必多问。”小金想把话绕开。
“我想知道,你对我是真心还是假意?”
“像风一样做过的事,我怎么清楚?”
“我要你停下来想!”
“风不会停!”
“为了我,也不肯停?”
“现在你明白,我名字随风的来历了吧。”
小金冷冷地说。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小妹悲伤地叫道。
“其实——真又如何,假又如何?”
小金叹道。
岂料,小妹哭了!
她伤心地喊:“那你就去做你的风吧,不用管我!”
她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失望,哭喊声撕心裂肺。
小金惊讶地看着她,他头痛得更厉害。
——他被这个女孩子的感情搞得很烦恼,可是他没办法。
——因为他还有更加烦恼的事,他得急着去办。
——的确,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喜欢了就不办这个案?不喜欢了就接着办这个案?这个案究竟还需不需他办?到底是谁在办?
——怎么办?
血腥之旅小金很疯狂(1)
小金很疯狂。
人疯狂的时候就会抓一件东西,对小金来说是刀,他会举着刀,生气地砍。我很了解小金。
可小金也应该懂得两句诗——
抽刀断水水更流,
举杯消愁愁更愁。
也就是说,他不如省点儿力气,疯狂没意义。
我就像是水。
我安静地站在那里。
黑夜,像是另一种水,笼罩着荒野,弥漫着大地。世间没有一把刀可以剖开这浓重的黑暗,也没有一个人能够抖开黑暗背后的谜团。
我手里捏着一只蝴蝶结。
它软耷耷的,像已经失去生命的飞鸟。
它和别的蝴蝶结一样,一只只地从小金那里飞出,带着惶惑、紧张、呼吁,然后在我手中被捏死!
我慢慢地把蝴蝶结抛开,它没有用了。
因为我听到脚步声,是小金赶来了!
我不回头,缓缓道:“兄弟,你来了。”
我的声音静如止水,也充满无奈。
“怎么回事?”小金怒气冲冲地问。
“兄弟,事情发生变化了。”
“什么变化?”
“我知道你要问,”我痛苦地说,“可记得我们说好了只安排树林里的一次追兵突袭?”
“可不是——为何多出了‘八队’?”
“因为,上面认为我们的计划不周全,‘飞刀门’的人不会轻易上钩。”
“上面是谁?县太爷?”
“比县太爷更厉害。”
“州府?”
“不,朝廷派出了‘飞鹰营’和三千名官名,也在搜捕‘飞刀门’。”
“他们怎么发现我们的行动?”
“昨日,就在你刚上路后,他们听说抓到了‘飞刀门’女贼,前来查问,县太爷不敢瞒报。”
小金疑惑地看着我。
“与我们有何关系?”
“事态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的计划,”我苦涩地说,“朝廷钦差势力大,如今行动已不由我指挥!”
“所以,派出了‘八队’?”
“没错,树林的假杀没留下一具尸体,瞒不过‘飞刀门’。上面认为既然有此举动,就一定要假戏真做,要真死人!”
“所以,‘八队’便来杀我?”
“是的。”
“难道‘八队’不知道我的身份?”
“他们只知道是你劫了狱。”
“为何不说破我的身份?”
“怕他们杀得不像!”
小金惊呆了,死命盯着我。
“这一切,你昨夜居然不肯告诉我?”
“我奉命不许泄露,怕你知道了,也杀得不像!”
小金愤怒得发抖,我看得出他的震惊!
“你还是不是我兄弟?”
“可我也是个捕头,不得抗命。”我凄楚地说。
“那我们的计划还有何用?”
“它变了。”
我简洁而痛苦地说。
我补充道:“跟踪小妹,追查‘飞刀门’的任务并没有变。”
“不!”小金一声怒吼。
我不想反驳他,我理解他的心情。于是我就像水,默默无言。
我静待着他狂风暴雨般的发作。
“你知道,我一刀刀剁向‘八队’时,是什么滋味?”
我低下头,忍受……
“兄弟,我后悔听信了你!”他怒道。
“我也后悔!”我突然也喊起来,“你难道不问问,我跟在你和小妹后面,心里是什么滋味吗?”
小金被我的发作震住了。因为在我眼里,他一定看到了隐隐的泪光。
“我在远处,看着‘八队’的弟兄们倒下,看着你受伤,每一刀都像砍在我身上,我比你还痛!”
他冷冷地听着。
他猛一抬头,说:“昨夜,你为何不许我和小妹亲热?”
我一愣:“因为,我怕你被她迷住,让弟兄们的血白流。”
“我不信!”他冷冷摇头。
“你必须信,我是为你好!”我几乎在向他恳求。
“破‘飞刀门’难道不能用别的办法?”
“别无选择!”我痛苦地说,“我俩已无法控制局面,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
小金在听,在等。
“明日还有一批追兵前来,是‘飞鹰营’精锐,还有一场更大的追杀等着你。”
——小金的眼睛瞪圆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事情变成了这样。
——谁都清楚“飞鹰营”比“八队”更凶猛残酷!
“嗡”地一声,他拔出了刀。
我刚听到出刀声,刀便已架在我脖子上。很凉,很疼,因为刀刃随着愤怒的手的颤抖擦伤了我的皮肤!
“兄弟,这是何苦?”我苦笑。
“让你停止!”他说。
“杀了我,也停不下来。”
“我不想再自相残杀了!”
“你已经杀了十六人!不做下去,他们便白死了,‘飞刀门’也不会现身!”
“你疯了?!”
“我没疯,我只是个奉命行事的小捕头。”我吼道。
“我可以不做捕头!”他怒喝一声。
我看着他,反问:“不做捕头,那你做什么?”
他一愣。
“我来的时候,听说‘飞鹰营’已得令,对你格杀勿论,你不杀他们,他们便杀你!”我咬着牙说道。
小金的手在抖!
他就像一头困兽突然咆哮:“行!你不停手,我停,我不干了!”
他猛地收刀,怒冲冲回身走掉。
没人知道他要到哪里去?况且他走得太快,也没来得及听到我那悠长的一声喟叹——很简单,只是一个字:
“好。”
血腥之旅小金很疯狂(2)
(六)
很简单,很好吗?
我静静站在黑暗里,任冰凉的雾气渗入我的骨髓。
雾也是一种水。
我觉得自己如同一把刀,被浸在了水里,不能动弹,没有生命。
——我对小金撒了谎。
——我做了一件可怕的事!
——“八队”和“飞鹰营”,其实都是我调来的。
对我来说,与“八队”及“飞鹰营”联络上很容易,这两批人马最近一直都在县城辖区境内,秘密搜捕着“飞刀门”。
我是捕头,“八队”和“飞鹰营”虽然瞧不上我,但我要找到他们,捎一个信并不难,别忘了这是我的地盘。
我给他们的信很简单:一男一女两名“飞刀门”乱贼在逃,请追杀。
路线同样简单:往北。
很简单——我疯了吗?
我这是在请他们杀死自己的兄弟——小金!
我对小金的快刀很有信心,可我同样知道,在“八队”和“飞鹰营”联合进攻后,从来没有人能活下来,连“飞刀门”的帮主柳云飞都不能!
我虽然从不赌博,可如果有人请我下注,赌小金能否在“八队”和“飞鹰营”的捕杀中逃生,我大概会伸出颤抖的手,把赌注挪到“八队”与“飞鹰营”一边。
我没有骗小金。那时,我尾随其后,不见其踪,却能够预料到他将和“八队”的一场混战。想到小金生死难卜,我确实难过得哭了……
——可是,我是真的想要他死。
——没有人命令我,是我擅自改变了计划。
——我把诱捕“飞刀门”的计划,改变成了杀死小金的计划!
——我承认我疯了,我很冲动。
——我的冲动极其可怕,那是种原始的野性、兽性!
——不要逼问我这一切为什么,这是我的秘密。
……
夜凉如水,月照旅人。
孤独、疯狂、畏惧。
我的脊背上有阵阵寒意。
这才是旅途中的第二夜。
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计划是死的,人是活的。人都会冲动,小金会冲动,我也会的!
于是,原本简单的计划变了——小金由捕头变成了真正的逃亡者,我也由一名捕头变成了嗜血的屠刀!
在计划中,我俩原本只是棋子,他主内,我主外;他负责蒙骗小妹,我则带队追踪。
可忽然间,我和小金两枚棋子都活动起来,像有了自己的思维和独立性。
小金拒绝做棋子,他要跳出棋盘!
我不由得苦笑——小金要真能跳出去也好,这盘棋就与他无关了。我预料不到明日的后果——“飞鹰营”一旦发动,我一个普通捕头当然无法阻止。落子无悔啊!我给“飞鹰营”通了风报了信,这盘棋就由“飞鹰营”来下了。
这么想着,我渐渐又回到了自己捕头的身份上。
想着身份,我不由得脊梁骨更加发寒!
我想到了案子,
我想到了更多,我想到改变计划的后果。
我像一头失职的猎犬,我听到了“嗖嗖”作响的鞭声!
我浑身的毛孔都紧缩了。
我的表情很苦。
我惟有向天祈祷,请它向我保证,明日的一切将如我所希望的那样发生……
可天是黑色的,像一个人沉着脸,天上只有一些隐约的星星。
雾很浓,似永远不散。
我只能苦笑,因为我还明白一点:假如小金真的撤出棋局,与小妹分道扬镳,那我这个捕头猎犬疯子伤心汉或嗜血的杀手,就连追踪他俩中的哪一个都拿不准了……
大逃杀大逃杀(1)
(一)
小金回到山神庙,天已经蒙蒙亮了,他惊讶地看见,浓浓的雾气中停着一匹马,被小妹牵着。
她侧着耳,在听他的脚步。
他不安地意识到,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要离开她,她却先他一步,要与他诀别。
马背上驮着水囊干粮,她在等着他,好把告别的话说出来——
可这究竟是为什么?
“你要走了?”他问。
“我想结束这一切!”
“你怎么走——一个人离开?”
“我既能来,也能自己走开。”
“往何处去?”
“谁知道?也许会跟随着风吹的方向吧。”小妹苦涩道。
“风?”小金疑惑。
“是,你是风,我也想做一回风,”小妹淡淡说,“与你分开,一个人飘。”
小金怔了片刻,他又问:“你不回‘飞刀门’啦?”
小妹眉头一皱,反问道:“你希望我回‘飞刀门’?”
小金无法回答。
是啊,如果他不办这个案子,小妹回不回“飞刀门”,跟他有什么关系?
——可是他又放心不下。
——他无法想像一个盲女怎么独立生存。
仿佛猜出了他的心思,小妹低低自语:“我既然私自跑出来,何必回去?”
小金看着她苦笑。
他忽然有一种悲伤的冲动,想要把这一切都告诉她,关于对她的欺骗,他受的委屈。他想告诉她,忽然间他竟然没有谁可信任,连多年的兄弟都不能信任——奇怪的是,他最想信任的,却是眼前的这个盲女!虽然两人分属官府与“飞刀门”两个阵营。
“你也不问问,”他苦笑道,“我一晚上干什么去了?”
“问有何益?”小妹的声音也黯淡。
“我没问过你从哪里来,”她说,“既然决定分开,也不想问你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