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迹无疑是女儿的。但许文夫却不相信这是女儿的作品。这首格律精严意境不凡的《临江仙》做了对《石头记》最高度的概括。区区五十四个字将后人对曹雪芹的追念、对作品的推崇及对残卷遗失的深切惋惜表露的一览无余,下阕更是立意高远,“休言谁创与谁承,传心先后觉。说梦古今情!”词作者抛开纷扰不休的石头记作者之谜。而是高度肯定作品的价值。真是深合我心哪。
小思懂诗词,但仅限于欣赏而已。要做出这首《临江仙》却是不可能!第一她写不出,第二她未必对该书有如此深刻的理解。上阕最后两句。“茜纱销粉泪,绿树问啼莺”是书中隐藏的重要情节,许文夫觉着熟悉,仔细翻阅了相关章节才明白了词作者的意思。小思不会读书到这种境界的。
这首词不是女儿的作品!那么,她是从哪儿抄来的?许文夫立即叫来了许思。
“这,从哪儿抄来的?”许文夫点着书卷问女儿。
“什么叫抄来的?就不兴是人家作的?”许思看到父亲关注那首词,很是高兴。
“那好,这两句是什么意思?你来给我解释。”
“这两句不好吗?至少有诗意而且押韵。”许思脸红了。
“作词绝不是为了押韵而押韵。否则只要手边有一部韵书,谁都可以当词人了。这两句揭示了书中隐藏的重要情节,你读书不细,自然领会不到。说吧,从哪儿抄来的?”
“父亲觉得此词如何?”许思不做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
“不夸张地讲,这是为父见过的评价《石头记》最妙的词作。尤其是最后三句,韵味无穷啊。像你这个年纪的人是写不出的。”许文夫品味着该词。
“后三句最好吗?我倒觉得上阕的前三句最妙。‘可怜残墨意纵横’七个字写尽了对丢失后四十回的痛惜和惆怅。将《石头记》比作仙家之作,更是精当。”许思喜滋滋道。
“该词可上本期《学报》无疑。但要署名真正的作者。如果署你的名字,你敢吗?”
许思当然不敢,“从未讲过是人家写的呀?说过吗?”
“是你的同学所作?”许文夫忽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他倒是知道有几个学生诗词底子极好,肯定在家里受过严格的训练,特别是那个叫严文彬的浙江学子,古文底子极好,曾与老师辩解《诗经》而不屈,《山东学报》上常有他的文章刊发。
“他们哪里写得出来?”许思摇头晃脑。
“也是。”许文夫点点头,“观其词义,作者必是久历沧桑。像你们这个年纪……”许文夫摇摇头。
“喔,父亲未免小瞧了年轻人。自古英雄出少年,谁说年轻就做不出?”
“看样子你是知道作者的?这个人为父认识吗?”
“认识。”
“好吧。我还有事,你先出去吧。”许思本以为父亲会追问作者,却没想到父亲匆匆结束了谈话。
许文夫想到作者是谁了。心底的不安升腾起来。
晚上睡下后,许文夫问老妻,“最近有客人上门吗?”
“客人?”许太太一头雾水。
“哦,我的意思是我不在的时候,可有客人上门找小思?”
“绝对没有!”许太太心想,女儿女扮男装求学已经很出格了,怎么会有男子上门来找?那不是坏了门风吗?“说到这里,倒是该替小思操操心了。再有一年,她就二十了!”
“是,我当然操心。咏儿不是来信说老张家小儿子福生吗?我想让他带来见见面。”听见太太否认有人上门,许文夫松了口气。但他并不认为女儿年龄已经很大了。十余年留洋的经历,使得许文夫深刻地认识到自己国家和社会的许多陋习弊端。早婚、缠足,纳妾,不一而足。
“那敢情好。你早该操一操小思的心了。”许太太喜道。心想子女的婚姻都是丈夫的权力,但自己这位一走十余年的夫君确实受了洋人的影响,多次说女子早嫁问题多多,而且不顾她的反对坚持让女儿男装求学。好在他便是学堂总办,否则绝对不允许女儿作此事。
留在老家的儿子许咏前些日子来信说起张家幼子张福生的事,认为此子堪配妹子。张家是许家世交,张福生之祖父与许文夫父亲是同榜进士,交情是极好的。但在许文夫这一代两家似乎有些疏远了,主要原因是许文夫留洋十余年之故。但上一代的交情摆在那里,对方的家境一清二楚,许太太一听便深为满意。
第二天早上许文夫叫了女儿坐了家里长雇的马车一同赴校的路上,问及昨天的那首词的作者,许思却死活不愿说了。
许文夫笑一笑,“是将军所作,没错吧?”因为有个马车夫在,他故意略去了他的姓。
许思一惊,以为父亲在龙谦处看过那首词。旋即想起父亲昨日的神态,于是否认道,“他一个武夫,岂懂诗词?”
“错!‘休言马上得天下,自古英雄尽解诗’。没有读过吗?他文武全才,我早知之。作这样一首词对于他,怕是不难。只是你须告我,他如何给你该词的?你们常通信吗?”许文夫冷冷问道。
“啊!”
济南府已经建立了邮局,算是新政的成果之一。邮差大多是从巡防营裁汰下的人员,经过培训后从事了这种新型职业。薪水定的不低,与警察相当。行走在街上,常看到骑马而过的身穿黄绿制服的邮差。许文夫昨夜推想,龙谦与女儿见面的机会不多,若是他去学校找女儿,以他的身份,难以做到人所不知。而女儿要去见他,更是没有机会。所以断定是用通信的方式交流。
其实昨晚与女儿讨论此词时,看到女儿的神态,许文夫已经想到了那个人。自龙谦做客许府后,女儿有意无意总是打听他的消息,引起了许文夫的怀疑。少女怀春是常事,倾慕英雄也是人之常情。龙谦年纪比起女儿也算不得很大,若是龙谦尚未婚配,以他对其了解,定会促成其事!但是龙谦早已娶妻生子,此事便引起他的反感了。虽说有地位有财力的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态,但许文夫却不会让女儿做妾!
那边许思早已被父亲的问话搞得花容失色!其实,便是将她与龙谦之间屈指可数的几封信公开,怕是也找不到一点私情所寄。但是父亲的诘问却击中了女孩子心底那点朦胧的隐秘,禁不住有些羞怒了,“我写信向他讨教,又有何不可?!”许思叫道。
许文夫叹口气,望一望坐在前面的马车夫,“小思!看来我要和你好好谈一谈了。你认为他悠闲到可以有时间与一个毛丫头探讨诗词的地步了吗?”
许思突然叫道,“停车!停车!”
马车夫一声吆喝,马车停下了。许思跳下马车,自顾自朝学校方向走去。
“唔,不要管她。咱们走吧。”许文夫轻声道。
第二十二节贪腐案一
6月24日,第五镇司令部,龙谦在听方声远和曹敏忠关于第十协后勤部门贪腐的汇报。在座的还有后勤处长宋晋国,他是在汇报开始后被龙谦叫来旁听的。
天气已经大热了,济南的夏天总给人闷气的感觉。龙谦几次想解开军装的风纪扣,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主汇报的曹敏忠隔一会儿便用欧阳中给的湿毛巾擦汗。
线索是曹敏忠军法处驻第十协成员上报的,军法处担负着对内监察的任务,这是他们第一次发现严重的贪污问题。
前半个月,主管军法监督处的方声远接到曹敏忠的后举报线索后便向龙谦做了汇报,引发了龙谦的重视,他先是不动声色地对第十协司令部及驻曹州、兖州所部进行了视察,然后通过宋晋国,将第十协后勤科长夏家荣调入后勤处任职。完成了这些准备工作后,军法处与后勤处联合组成督查组,由曹敏忠带队进驻兖州,对第十协后勤科展开了经济调查。
现在曹敏忠便是汇报调查组的工作成果。
“督察组到达兖州后。首先向周毅、蓝心治出示了司令手令,他俩倒是配合,只是表示惊讶,并未阻扰行动,”曹敏忠汇报道,“为避免走漏风声,立即以召集后勤会议的名义拘捕了第十协后勤科相关人员及与案件有关的相关单位负责人,由军法处分开关押审讯,另一部分人马随即对被拘捕人员展开了抄家,在晋源银行兖州分行的配合下。夏家荣等三人的家产在三天内全部查清,其中在夏家荣家中搜出金银银元总计折合银元4500元,另在晋源银行兖州分行查出其存银9000元。除此之外,夏家荣还在兖州以其内弟的名义购买房屋一所,商铺一间,费银780两,这些钱,相当于夏家荣正当军饷十五年所得。他已对贪污供认不讳。另外……”
“确认的总数有多少?”龙谦打断了曹敏忠。
“35000元。这是初步的数字,另外,有线索表明。还有更高级的军官涉及此案。”方声远断然道。
夏家荣不过是第十协后勤科的科长。按照蒙山军的规定,相当于正营级,竟然在不到一年内伙同他人贪污银元三万五千块。
第五镇自去年初夏完成整编后,两个步兵协都仿照司令部成立了相应的参谋、后勤机构。使其成为可以独立作战的单位。因部队扩大。训练任务繁重。这一年来,司令部直辖分队,驻济南、青州、莱州的第九协。驻东昌、曹州、兖州、沂州的第十协各部都按照司令部后勤处的要求建造了大批永久性的军营和训练场,为此投入了巨额资金。客观上为两级后勤部门贪污提供了机会。夏家荣身为第十协后勤科长,直接受第十协协统周毅、参谋长蓝心治领导,案涉周、蓝是意料中的事。
“不必吞吞吐吐,是周毅还是蓝心治?”龙谦面无表情地问道。
“不是他俩,是冯仑。”曹敏忠再次擦汗,“案子暴露在曹州,驻曹州的是冯仑第十九标所部。我们在拘捕夏家荣后,冯仑曾找我为夏说情。”
“这是推测。夏家荣等嫌犯有明确的交代吗?”龙谦问。
“没有。我觉得夏家荣在替人抗罪……”
“猜测不能作为定罪依据。我问你,审问夏家荣等人时用刑了吗?”
“司令,不用刑的话,您觉得他们会招供吗?”曹敏忠为此专门找江云手下的审讯专家,请教了刑讯而不留明显痕迹的法子。
“我不是专门叮嘱过你不准刑讯吗?”龙谦的话语严厉起来。
方声远咳嗽一声,“大帅,是我让敏忠不择手段拿到口供的。”
其实抄家的结果已经足以为其定罪了,审讯显然是为了深挖。找出夏家荣等人背后的“主谋”似乎没错,但方声远未必真实为了清洁内部,龙谦对此一清二楚。至少现在被他们定为“疑似主谋”的冯仑就公开反对过龙谦重用方声远。
龙谦的脸色愈发阴沉了。贪污腐化是必然的事,对此他早有心理准备。自蒙山军改编为威胜军右翼,部队就安逸起来,训练抓的再紧,总不如处于生死悬于一线的战场。着两年来,高级军官们大多娶亲成家了,纳妾的有(蒙山军未禁纳妾),嫖娼的举报也不少(蒙山军严禁嫖妓),治家业的更多了。别说是一支没有明确奋斗目标的军队,便是后世有着明确理论指导和奋斗目标的军队,也难以禁止腐败的产生……
“夏家荣是你的老部下吧?”龙谦盯着曹敏忠。
“是。蒙山整军时,他被调入了伍烈的军械组。”曹敏忠想起了过去。夏家荣和他都是老五队的人,跟随周毅突出包围折返蒙山的情形历历在目。
“夏家荣很能干,在后勤处是立过功的……”宋晋国说了第一句话。
“能干?当然能干!不能干司令会将他安放在如此重要的位子?”方声远立即反驳,“但是他辜负了司令对他的器重!他在毁掉司令的基业!”方声远厉声道。
宋晋国低下头,不再吭气了。曹敏忠对方声远训斥宋晋国感到不舒服。方声远是蒙山军两大参议之一(另一个是陈超),参议是什么职务,龙谦一直没有明确。但宋晋国知道,方声远的薪饷是和参谋长宁时俊等同的,每月280银元,仅次于龙谦这个一军之主(龙谦为300银洋),比总部的处长们高。但宋晋国是蒙山军资格最老的那批人,出身龙谦的老八队,一直是龙谦最信任的人,曹敏忠自认自己都无法与宋晋国相比。但方声远一个去年武定抗洪时才“入伙”新人当着司令的面训斥老宋,让曹敏忠感到了不舒服。
“这件事该如何处理?你们说说意见吧。”龙谦终于开口道。
“军规有明确规定。”曹敏忠回答。
“好。那就按军法办。”龙谦定了调子。
“司令,”宋晋国急了,蒙山军军法规定,贪污军饷100银元即处死刑!照此夏家荣可以枪毙几百回了!
“晋国!敏忠的意见是对的。军法就是军法,不能网开一面!以后谁还会遵守?”龙谦摆手制止了宋晋国对老部下的求情。
“不仅如此!”方声远冷声道,“事关我军的前途,司令的大业!别说是一个小小的后勤科长,便是标统、协统,照杀不误!”
“好吧,敏忠你起草命令吧。”龙谦似乎要结束会议了。
“司令。本案似乎尚未完全查清。是不是……”
“鸣皋,曹敏忠开了不好的先例,知道吗?禁止肉刑也在军规所列,为什么军法处带头违反?情有可原?你刚才说的没错。夏家荣在毁掉我们全军。但是。军法处这次也犯了错!一样在毁掉我们的基业!鸣皋你是主管军法处的,你拟一个处理军法处违纪的意见出来。至于案件没有明确证据的,可以用正当的手段查。但不能用刑讯逼供!三木之下,什么样的口供得不到?”龙谦厉声道,“此案涉及第十协、后勤处及军法处的严重失职,你一并拿一个意见出来。待召集更高级别的会议研究通过后公布全军!以为惩戒!”
“是!”方声远起立答道。
小范围会议结束后,龙谦让欧阳中叫来了代参谋长司徒均和另一位参议、自己事实上的岳父陈超。
“司徒,你不觉得司令部的组成应当调整了吗?”龙谦指指椅子,示意司徒坐下谈。陈超是他长辈,用不着他出言已经落座了。
“时俊管着巡防营,没有精力顾这边了。你这个代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