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个也送给你,如何?”
落冰红大笑:“好!我赌了!”
七央
有一种花树;花瓣很细碎;在风中会四处飞舞;就象黄金急雨。
它们会在每年七月的同一时间绽放,嚣张而热烈,将整个无忧谷变成漫天飞雪般的妖艳而瑰丽。
我没有父母,三岁那年,被无忧谷谷主无忧在狼洞里发现。
我赤身裸体,饮毛嚅血,脾气暴躁无常。
我咬伤了他的胳膊和腿,他把我带回了无忧谷。
他教给我剑术,称我为狼孩。
我叫他师傅,彼此冷漠。
他是个身材修长,目光清丽高雅的男人,永远带着一张青白色的死人面具。用剑毒辣决绝,毫不拖泥带水,他说,持剑目的就是为了杀人,谁能第一时间出手谁就是赢家。
要么杀人,要么被杀,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简单。
六岁那年,我第一次杀人。
那是个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的六岁男孩,名叫七央。
我去杀他时,他正蹲在蔷薇花海中采摘花苞。
那种四月蔷薇鲜红似火,芳香浓郁,可以沏茶养颜,消毒败火。
他一身白衣,身材瘦小纤细,性格温良柔顺,是无忧谷最善良的药师,有着最美丽的容颜和最漂亮的手指。
他对谁都会毫无防备的微笑,笑容安静而忧郁。
我站在他身旁,他抬头对我微笑,他问:“狼孩,你的伤还痛吗?”
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出剑削下他的头颅,扬起的血花象场温热的细雨,他整个人向后倒去,手里的花苞散开,铺满他的全身,雪白上绽开多多嫣红,触目惊心。
我持剑的手心有血渗出,手掌上缠着他昨晚为我包扎的纱布,纱布下是他熬夜赶制的最好的金创药,他是无忧谷唯一肯和我说话,对我微笑,会问我痛不痛冷不冷饿不饿的人。
他昨天对我说,蔷薇花枝上的第一朵蔷薇花苞晒干包进枕头,可以助眠,那时,狼孩,你就不会再做噩梦而无法入睡了……
他说这话时很是高兴,目光温润如玉,唇角微挑,胜似莲花。
他死了,身体淹没在猩红的蔷薇花瓣。
无忧负手站在我身后远处,他对我说:“狼孩,你做的很好!”
我不开口,因为我不会讲话。
那夜,天降大雨,整个无忧谷的蔷薇花全部凋零坠落,直到我离开,再也没有盛开一朵。
那片花地变成一片汪洋,成为一面镜湖,莹蓝色的水面盛开洁白的莲花,层层叠叠,经久不息。
从此,我杀人从未眨眼过,心静如止水。似乎我的血管里流淌的不是滚烫的红,而是凝固的冰。
十四岁那年,无忧谷第一次接见外人。
骏马金鞍,气势恢弘。是天下扬名的沙漠孤城剑圣使者,他们要来接回城主的小儿子,七央。
无忧拉着我的手,说:“他就是七央。”
所有人都向我跪倒,黑色描金的衣袍张扬如墨。他们朗声对我说:“恭迎二少主回城!”声音清朗底蕴深厚,在空荡的无忧殿回声不绝。
无忧第一次对我露出微笑,幽深的双眸清冷空洞满是讥讽。
我知道,真正的七央,早在八年前就已倒在我的剑下,他的头颅和身体永远沉在那片冰冷蓝色的湖底。
无忧说:“七央,从此你竟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家人,看,多好……”
家人?
那是什么东西?
做什么用?
……
樱花初开时,我随沙漠孤城的使者浩浩荡荡离开无忧谷。
一路跋山涉水,翻山越岭,我见到了第一位“家人”。
一一身雪白的衣衫,站在葱郁滴水的修竹下,一尘不染,风华绝代。
光滑细碎的青石小路因为刚下过雨而清冷湿亮。
他的眼睛如那人一样温润如玉,清澈干净。相似的眉眼,相同的笑容,美丽而不可方物。
他似乎已经等了好久,远远的见到我便露出欣喜欢愉的表情,急急跑来,他对面无表情的我微笑,阳光般明媚耀眼,我突然听到花落的声音,晶莹大片的落花,洋洋洒洒,发出优雅细微的轻吟。
他对我说:“七央,我是风谷,我来接你回家。”
他拉我的手,我一把挥开,他一楞,即而微笑,环臂将我揽在怀里,他说:“小七央,我是你的哥哥,是最喜欢你的人,我们将永远住在一起……”
他的身体温柔,有着好闻的花香。
第一次有人和我如此接近,也是第一次被拥抱在怀里。
我觉得茫然……
最喜欢的人,当时的我无法参透,直到后来我才真正明白……
永远生活在一起,当时的我毫无感触,直到后来,我才懂得其中的刻骨铭心……
只是那时……
落冰洪一把抓过六粒色子,一粒一粒抛入桌子中央的碟子里,用上好的碗盖起,挑眉道:“色子的赌法也有许多种,不知你……”
小和尚笑嘻嘻的说:“赌小,点子少的为胜。”
落冰洪咧嘴:“赌大赌小,都是一样的,你先请。”他刚想把色子送过去,小和尚却已在抓起另一根鸡腿啃起来,他嘴巴塞的满满,口吃不清的说:“不用,你先摇吧。”
落冰洪皱眉:“同点……”
小和尚咽咽口水:“恩,同点作和。”
落冰洪咬牙,点头:“好。”
他手一扬,一阵清脆的色子声顿时响彻竹屋。
只见他面色凝重,全神贯注,将空盖在耳旁不住摇动,色子在瓷盖中滚动着,发出一阵阵另人断魂的声响。
竹屋中的每一个人都似乎已紧张的透不过气来,那小和尚却自顾自坐在桌子上,摇晃着两条小腿,吃的吧唧吧唧作响,津津有味,心满意足。
看落冰洪的手法娴熟,确是不俗,我望望正在舔手指的小和尚,他抬眼看到我,笑的灿烂。下一瞬已倏的窜过来,带来一缕竹香:“喂,你为什么戴着这么大的帽子遮住脸?不觉得热吗?”他伸手要掀我眼前的黑纱,凭空突然横出一柄长剑,九歌冷眼看着他,小和尚嘻嘻一笑,缩回手。
“砰。”身后传来一声脆响,落冰洪已经将空盖放在了桌子上。
大家凝目看去,数十双眼睛都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那只苍白的右手。
他的手缓缓扬起,空盖打开,露出了那六粒色子—
竹屋中顿时爆发出一阵骚动。
六粒色子竟都是红的一点,在白瓷的碟子里,嫣红如血。
六粒色子六点,已不能再少,落冰洪实已立于不败之地。
他嘴角高扬,笑容得意嚣张。
我看看小和尚,他居然依旧面不改色,笑嘻嘻的开始啃不知是第几对鸡翅膀:“不错啊。”他说。
落冰洪更加得意,说:“你请吧。”
小和尚点头:“好。”
好字刚出口,他手里突然弹出一样东西,速度快捷凛冽,带了寒气迫人的凉风。
落冰洪一惊,以为他要动武。哪知那闪电般飞出的物什竟准确的弹入碟中,与色子相撞,“嗤”的一声,色子直飞了出去,“夺”的钉入碧色的竹壁中,整个嵌入,只露一面,恰是一点,而碟中的溜溜打转的竟是一段小小的碎鸡骨头,被他咬的干干净净,莹白可爱。
众人瞠目,小和尚已弹出第二块,第三块,就只见眼前一阵乱花飞舞,那六粒色子已转眼间全没入竹壁,第二粒将第一粒色子打进去,第三粒将第二粒打进去,最后一粒色子嵌入,赫然鲜红一点。
竹屋顿时一片寂静。
“我六粒色子只有一点,落冰洪,你输了。”小和尚说。
我忍不住笑出声,他扭头,朝我扬眉;调皮的眨巴眼睛。
落冰洪面如死灰,跳起来大喊:“这不算!这样当然不算!”
叫喊之间,已抽下深入桌面的大刀,扬臂欺身过来。
眼见那刀就要落在头上,小和尚却不躲闪,只原地弯腰扭身,右手一出,顺势托住落冰洪的手腕,挥臂带过,身体宽胖的落冰洪竟象陀螺般转了起来。
啪啪两声,落冰洪终于定身站稳,左右脸颊已多了两道鲜红的耳光印痕。带了油花,更映的他一张肥肥的胖脸狼狈不堪。而那把刀,却早在小和尚手里。
“嘻嘻,我劝你还是不要耍赖了,乖乖的把两只手留下。省得真惹火了我,不要你的爪子却要你的脑袋。”
小和尚笑,手中的大刀比他的手臂还要长,看似笨重,拿在他的手里,却象根糖葫芦样轻松。
“等一下。”我站起来。
竹屋里的所有人都望过来,小和尚也笑嘻嘻的看着我:“怎么,你也想来赌一赌?”
“不错,我也想玩一玩。”我走过去,伸手挡开已拍在落冰洪脸上的刀锋:“还是刚才的赌法,你输了,就放过他。若我输了……”我笑,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如果我输了,就把这个免费送你。”
“啊!”小和尚惊跳起来:“我的血玉!”
摊在我手心的,确是刚前小和尚的那块猩红玉壁,晶莹剔透,在苍白的指间发出温润清澈的光泽。
“这不是我的血玉吗?怎么到了你的手里?!”
当然是刚才你要掀我面纱时,我顺手牵羊来的啊。我笑出声:“出家人不打诳语。它明明在我手中,是我的传家之宝,你怎么可以说是你的东西呢?”
小和尚呆了一呆;眨眨大眼睛,笑的艳比莲花:“有趣,有趣。好,我喜欢你!我要和你玩!”
他登的跳下桌子过来,揽住我的肩膀,说:“小哥哥,你好香啊……可惜是冷香,身体太弱,来,吃根鸡腿,肉又嫩又滑,很好吃哦。”他将手中啃了半截的鸡肉递过来,目光清澈。
我接过,咬下一口,忍住喉头的腥甜,努力咽下。果真柔软如丝,毫不油腻,还带了点淡淡的温热。
小和尚笑的更加开心:“那,我色子刚才已经掷过了,你要我再照样重新来一遍吗?”
我摇头:“不用。”
一旁的落冰洪红着眼睛望着我,一脸紧张。
我将血玉收起,捏起六粒色子,对小和尚扬扬手,笑:“要开始了。”
小和尚刚点头,我已挥臂;将其中两粒色子飞速掷向一直安静坐在一角悠闲喝茶的老和尚。
小和尚虽然活泼顽劣,但时时看向他师傅的目光却异样恭敬。果然,小和尚变色叫起来:“你做什么?”
他飞身跃起,想也不想已将手中的长刀甩出,当当两声,两粒色子被生生截下,打了回来,弹在碟子里,转了两圈,相互撞在一起,击了个粉碎。
我不等他落地,将手中剩下的四粒一起更用力抛出,那老和尚不动,小和尚已急的上窜下跳,只在半空翻了个身,便将那四粒色子敲飞了出去,一粒跟着一粒,散成粉末,在细碎的阳光下如同金箔。
护师心切的小和尚落地,有些气喘:“色子呢?”
“掷完了。”我拍拍手,指指已成粉末的色子:“六粒色子,一个点也没有,看,你输了。”
小和尚跳脚:“这样不算!”
我笑:“你那样就算,为什么我这样不算?”
小和尚一愣,继续跳脚:“不算!不算!就是不算!”
“就算!就算!怎么不算?”我做鬼脸,可惜他看不到。
“不算,不算!”z
“小郁……”远处的老和尚终于开口,声音暗哑。小和尚嘟嘴,眼睛红红:“师傅,他,他把我们的血玉……”
我笑:“你要耍赖不成?”y
小和尚把刀一丢,大有打滚哭闹的架势。
我把已扑到眼前,八爪鱼一样缠到身上的人拉开:“好啦,只要你放过那个落冰洪,我就把血玉给你。”
“真的?”晃到眼角的泪花缩了回去。
“真的。”我把玉壁给他。z
他笑:“小哥哥你真好,可惜心太软了。其实这些人——”他指指原竹屋的几人:“他们都是一伙的,尤其是这个落冰洪,只是在演一处戏罢了,目的就是要骗象你这样爱管闲事的过路人。”
我笑,刚才第一个出手管闲事的不知是谁?
“我知道。”我说。刚才一进屋子便已觉出怪异了。
“那你还知不知道,这饭菜了也被他们下了毒?”
我一愣,这我倒真没想到。突然想起九歌喝了很多酒,我急忙扭头看他,他竟象没听到一般,还在独斟独饮。
“九歌!”z
小和尚冷笑:“你倒不用关心他,酒里没有毒。想必他早已觉察出饭菜有异,所以才只碰酒水的。”
小和尚的话让我顿感冰冷,身体有些僵硬。
小和尚继续说:“他似乎根本不在乎你是否会中毒呢,那,你们是什么关系?不过,小哥哥你放心啦—”他拍拍我的肩膀:“刚才那鸡腿里,我下了药,只要不是奇毒,都可一一化解……”他压低声音,作神秘状:“还可以延年益寿养颜美容哦……”
我已听不到他的话,我望着远处独自饮酒的九歌,再也看不清他的模样。
他不夹一口菜。
他突然和我说话,他问我,你为什么不吃?
他目光冰冷,从不正眼看我。
他越过我的肩膀,不知看向何处。
窗外有风灌入,细竹相拥相撞,发出沙沙低鸣。
“有一样,你却猜错了。”坐在柜台后一直不出声的年轻掌柜突然开口,他双眸温和如风,嗓音清雅:“那酒水里不单放了毒,而且是致命的巨毒……”
“什么?”小和尚吃惊,望望九歌,又望望掌柜。
年轻掌柜笑意融融:“只是这世上任何毒都对他无效罢了……相反,还会助起功力,毒对他来说,与茶无异。”
小和尚更加吃惊,而角落中端坐的老和尚已徒的站起来,脸色煞白:“小郁!”他喊。
小和尚微微正色:“难道竟真撞到了他?真是见鬼了……”他很快扭身,也不见他和老和尚如何动作,只轻盈一阵风,两人已消失在门口,立马不见了踪影。
“小哥哥,我们后会有期!”这声喊,竟象已远在十里之外。
几个青衣人提刀追了出去,年轻掌柜快步过来,单膝向九歌拜倒:“属下见过教主。”
九歌冷笑:“是谁准风使你出宫的?”
眼前这人竟是九曲神教四大护法之一,风。
风笑:“属下甘愿受罚,请教主降罪!只是;属下及各位江湖兄弟一定要为教主尽微薄之力……不想,刚才竟遇到那清目和尚,不过——”
他转目看向我,突然欺身过来,迅比灵燕,反身扭过我的手臂,将我撞在桌面上:“想必这就是辰铭。属下刚出宫时,水使给了很多奇药,每样都足够他将所有秘密说出部下百遍。”
果然,是为了赤莲大典……
我隔了黑纱看他,他长相温良,手力却狠辣强劲,毫不留情。
我挣扎:“放开我!”
他下手更重。
手臂一阵尖锐的刺痛,后颈被一把按住,藤帽翻下,一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