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些骑兵拿着画卷一步步的走近,孟情强自压下逃跑的冲动,事情没到最后一步切不能自乱阵脚,这是前世的养父母经常对她说的一句话,也是这句话,让她能以十七岁的稚龄担起了那份家业,才能让弟弟昊西顺利完成学业。
低垂的眼睑掩去了深处的不安,强自镇静的躯体下,还是有着些许的僵硬,不过这也并不说明什么,毕竟跟她一样的人还有几个,更有一位年约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被吓得瑟瑟发抖。自古民见官都有些诚惶诚恐,跟别提眼前的军爷们个个身带煞气,一张张冷脸横眉竖眼的,他们这些连平民地位都没有的下人,哪个又不害怕自己会不会无意中得罪了他们而失去性命呢,再繁华的盛世,贱民的性命也比草芥好不到哪里去。
众人排成长队一一接受那些骑兵的检查,连那几辆马车里的人都全部得下来,更有人敲击查看座位下车厢中是否隐藏了人。
刚巧还有几人就轮到孟情的时候,左前方的树林中隐隐传来一声惊呼,是个女子发出的,而后是树枝断裂的声音。骑兵队长手一挥,立即分了一半的人跟过去查探,剩下的五人则全神戒备的守着孟情他们。
不多时,树林中传来追逐打斗的声音,间或还有一个女子的连声惊叫。
“放下那女人束手就擒饶你不死!”
这声音一听就是骑兵发出的,可对方并不好骗,呵呵两声冷笑后,打斗声愈加激烈,再过了片刻,那抱着女子的男人似乎来了帮手,骑兵们并不擅在树林中战斗,于是连连传来受伤的痛吼声。
“官爷,您看这该如何是好,城守大人还在等着我们……”城守府的管事焦急不已,原本顺顺利利的检查一番便好的事,现在却因为其他人而被耽搁了,眼前的军爷不好得罪,可要是误了贺寿表演的时辰,城守那里也够他喝一壶的。
正为难之际,听得树林里面传来骑兵的怒吼和惨叫,还有那些“贼人”得意猖狂的笑声,骑兵队长再也按捺不住了,手一挥放过这队人马,带领剩下的兄弟飞身入树林支援去了。
管事摸摸大冬天被急出的一头冷汗,赶紧吆喝着让乐坊的人上路,这树林里面可都是些杀神,他们这些纯良的小老百姓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吧。
总算顺利的过了这一关,幸得城守家的老宅离得不远,全体人员急匆匆的进了院子,开始各就各位准备表演。
孟情被那个老妇拉到偏厅的一角,趁人不注意将孟情推了一把,让她躲到柱子和盆栽的后面。
“嘘,快跟我来。”孟情被身边突然出现的小厮给吓得差点叫出声,幸好自己反应快以手掩唇堵住了那声惊呼。
跟在那小厮身后,七扭八拐的,他们来到后院柴房旁边,柴房和院墙形成了一处死角,平素那里对着几只装了杂物的麻袋,这小厮快速的将麻袋搬开,露出一个洞来。
“快出去,外面有个装成乞丐的老头,他会送你离开这里。”小厮一边紧张的注意着四周,一边将孟情往那洞口推。生平第一次钻狗洞,毫无经验的孟情咬咬牙,身子一猫,四肢着地笨拙的往外爬,后面还有个小厮不停的催促,让孟情好好的羞愧了一把。
她刚爬出院墙,起身回头一看,那个被杂草掩盖的洞口已经用麻袋堵上了。转头看了看四周,这是一片杂草地,右边有鼎沸的人声传来,估计那里是大门,往左走有道弯,不知通往哪里。想了想,孟情沿着墙边小心翼翼的顺着左手过去,围墙下果然有位老乞丐扒拉着一只壑口的脏碗。
“请问……”还没等孟情说完,那老乞丐二话不说起身往左走,孟情茫然的看着他,直到对方回头皱了皱眉,这才赶紧提起裙摆跟了上去。
又转了一个弯,那里一排柳树,光秃秃的,树下停着一辆极简陋的马车。
“上车。”老乞丐惜字如金,等孟情一上车,他脱去外面的脏衣服,露出里面的半新夹袄,马鞭一甩,顿时飞驰而去。
老头对周围的道路非常熟悉,半柱香的功夫,他们来到了一座位于河边的小村中。弃车登船,顺流而下,在还没到下一个码头时,往右转入支流,停靠在山脚下,那儿早等着一人一马,见了孟情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揽上马背,如电般的开始飞驰。
孟情被绕来绕去根本找不到方向,而这几人都是不开口的闷葫芦,孟情只好乖乖的听从他们安排,反正到最后,总是能找到解释的人。
一路上换了几茬人马,终于在三日后将她顺利送到了安京城外的翠竹雅居。
“我的姑奶奶,你可算回来了。”虹霓在看见孟情后,一声惊呼上前将她拥住。
“现在安京如何?方代儒找到囡囡了么?”
“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虹霓的神情很严肃,说完这句话,更是起身查探了四周,确定没人在旁后才凑近孟情低声开口,“有刺客闯入皇宫,听说太后和囡囡都受了伤。皇上龙颜震怒,近日派出御林军挨家挨户的搜查,我这儿近日上午还来了官兵,把个院子翻得乱七八糟的才离开。”
“刺杀?怎么回事?是谁干的,什么时候发生的?”孟情连声低呼,特别是听到囡囡受伤后,几乎要忍不住冲出去。
“你稍安勿躁,这事儿是前儿晚上发生的,听说是北明王派来的刺客,本来是行刺皇上的,没想突然皇后娘娘身子不舒服,就离开了,只剩下太后和囡囡在,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伤了她们二人。刺客一共三人,当场死了两个,跑了一个,这两天就是在找这人。”
“那囡囡呢?伤得重不重?”
“还好了,听说只是伤了手臂,倒是太后,被刺客刺中小腹,性命堪忧呢。”虹霓安慰了孟情一番,接着道,“原本说让囡囡去长公主那里的,现在皇上一声令下,不禁囡囡不出去了,连长公主都要暂时搬回皇宫,所有御林军分为三班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防守,还有安京的守备军也被调到宫里协助防守。”
“这么说来,以前的计划都不能用了?现在宫里防守这么严密,而囡囡又受了伤,只怕要救她出来更是难上加难了。”
孟情长叹了一声,暗忖她母女难道就逃不脱这命运的摆布吗。
“对了,按照你说的,我去和方代儒暗中接触了一下,他说你要是回了安京,就去找他,他有事要跟你说。”虹霓突然开口,一双眼还不停的打量孟情,“你跟那个方代儒到底是怎么回事?老是这样藕断丝连的。”
“你这说的什么话,他毕竟是囡囡的生父,只要囡囡不讨厌他,我没有任何权利阻止他们见面,也没有权利拒绝方代儒对囡囡付出父爱亲情,跟何况,如果方代儒真的能够做到为了囡囡而放弃他的计划,也就表明他对囡囡的爱是真心的,这样的话,我更加不能阻止他去救囡囡了。再说,多一个人出力,救囡囡的希望也就大一分。”
“只要你想好便行了,对于方代儒这个人,我不喜欢但也不厌恶。”虹霓单手托腮,幽幽道,“其实他的作为我也能够理解,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整个方家,而你们母女的存在本在他计划之外,当初对你的放弃,是源自于不爱,而现在全心全意救囡囡则是出于父亲的责任,还有你说的那个什么父爱,只是,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方家的荣华富贵和囡囡的幸福,就不知道他到底要如何取舍了。”
孟情没有搭话,救囡囡只是第一步,处理得好,方家依然不会得罪朝廷,那么接下来,如何安置囡囡才是重中之重,毕竟一个大活人的存在,是谁也无法忽视的,更别说囡囡的身份如此敏感了。
沉重了脚步
长乐宫,夜未央,太后所居之室只有皇后贵妃及高等级的嫔妃们守着,而她房间后面的小间里,则相比之下冷清了许多。
薛御医捧着伤药前来,而窗前那个孤零零的小小背影则透露出一种寂寞和悲伤。
“小郡主,微臣来给您换药了。”
小身影转过头来,精致的小脸上是冷冷的淡漠之色,一双原本圆润带笑的眼,此刻勾勒出微微上翘的弧度,只有一股子威仪,却失去了原有的快乐天真。
“小郡主,来,给微臣看看您的手臂,伤口还疼吗?”
囡囡摇摇头没有开口,只默默的伸出右手,眼睛没有焦距的盯着前方。
她所在的房间里只有两个使唤丫头,薛御医快速的解开前次上药时缠上的布带,查看了下还翻着红红嫩肉的伤口。“小郡主,伤口觉得痒不痒?”
囡囡依旧只是沉默的摇头,一点也不复之前那个快乐的小开心果模样。
薛太医深深的看了囡囡一眼,一边用清水擦拭以前药物残留的污渍,一边随意的开口让一旁候着的侍女去换清水和取蜜糖。
等两人刚走,薛御医就着低头给囡囡包扎的模样,在她耳畔轻轻说了一句,囡囡原本一直失神的眼儿倏地一亮,而后又再次陷入迷惘中。
待到侍女回来,薛御医刚好将布带包扎完打了个漂亮的结。
“好了小郡主,伤口复原还不错,等下将药喝了,好好睡上一觉,过几日微臣再来。”
当着侍女的面再次检查了一下包扎的情况,然后将囡囡的衣袖放下。桌上的药盅里药汁温度正好合适,就着蜜糖服了药,其中一个侍女将囡囡抱上床放妥当,脱了她的外衣再将被子盖好,便放下重重纱帘退到了外间。
“你们好生伺候着,虽然小郡主的药中有镇静安神的作用,但你们做事还得轻声点,别惊扰了她休息。”吩咐完,薛御医背起药奁退出了这间小屋。
第二日清晨,囡囡醒来得有些早,她静静的躺在床上没有动弹,平稳的呼吸让人无从得知她早已醒转,听了一会儿外间任何的动静,她悄悄的伸手探入衣袖,从那个漂亮的结中抠出了一颗蜡丸。蜡丸中只有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写着几个蝇头小楷字:“静候,爹娘救你。”
囡囡看完极快的将纸条塞进嘴,一行眼泪从眼角滑落,侵入头下的软枕。这才短短几月啊,那个天真不知世事不知人心险恶的小女孩竟然机警如此,一张小脸也能堪称完美的隐藏所有的情绪,虽然看上去是长大了懂事了,可给人的感觉却是心酸难忍。
吃完早饭,有女官前来探询囡囡的情况,见她规规矩矩的坐在桌前看书,微微一笑便离开了,从头到尾连个招呼都没打。似乎这人的到来离去都没有影响到囡囡,她就这样乖乖的坐了一上午,直到内侍送来午饭才离桌去净手用膳。
饭仍旧是丫头们喂食的,因为她右手不能太大弧度的动弹。虽然丫头们的照顾不可谓不尽心,但奇怪的是,从头至尾,除了必要的请示和禀告之外,就没有一点其他方面的交谈了。
下午午睡后,皇后娘娘也来看她,一见到这个小女孩,皇后娘娘忍不住深深的叹了口气。她也即将为人母,且一直以来恐怕只有她才是这座皇宫中唯一真心喜欢囡囡的人,此番见她如此沉静,虽欣慰于她的懂事,却也明白,太后和皇上的所作所为伤害了这个小女孩的心,除非她此生再不见其生母,否则,皇后娘娘能想象得到孟情这个极度疼爱女儿的人会如何的暴怒。
让丫头盛了御厨特制的糕点上来,皇后娘娘陪着囡囡喝果汁吃点心,又谈笑关心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开。当皇后娘娘离开后,表情柔和的囡囡再度恢复了冷漠。
发生在长乐宫中的事,孟情自然是毫不知情,而方代儒却大致有些了解,因为那位年轻的薛御医,和他在很久以前有过一些不为人知的交易,前些日子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两人在私下碰了面,囡囡的情况也正是薛御医告诉方代儒的。
孟情通过虹霓的安排,在翠竹雅居的一间密室中和方代儒见了面,当方代儒说出囡囡现在的情况后,孟情出离愤怒了。一直以来她所有的委曲求全完全是为了女儿和大哥,可现在看来,她所做的一切根本就是个笑话,那些人只是将囡囡当做了要挟她的工具,人前或许风光,可人后,囡囡这个才五岁的女孩承受了她所不应该承受也承受不了的一切。
方代儒和虹霓从来没见过这般模样的孟情,那种平静外表下深藏着怒火,他们毫不意外,如果这份怒火爆发的话,将是何等彪悍。
“欺人太甚,真的是欺人太甚,老虎不发威,他们还真当我是病猫子好欺负是不是,就算要我付出一切,就算要我付出生命,我也不会让他们得偿所愿的。”
孟情的话语中隐藏的情绪极其暴烈,那份撕心裂肺的痛楚让她失去了淡然的心态,就算身处困境都没有崩溃过的她,此刻面临着崩溃爆发的境况。
“孟情,稍安勿躁,这件事得从长计议,我已经托人给囡囡送了信,告诉她我们会去救她,相信这孩子一定能坚持到出宫那一天的。剩下的事,咱们需要重新规划一遍,就算你动用最后的底牌,但只要囡囡还在他们手上一日,咱们都不可能不顾囡囡安危的。”
方代儒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其他,双手按在孟情肩膀上,要她自觉强制的冷静下来,事情还没到无计可施的地步,万不能自己先慌了阵脚。
“我怎样冷静?那可是皇宫内院,以前就算得上固若金汤了,北明王要不是动用了三个顶级刺客,也不可能伤到太后那个老女人和我的囡囡,而现在更是加强了防御,咱们就算像北明王一样请人去偷……对了,可以去偷啊,将囡囡偷出来,等她出来我就带着她远走西域,远离这看似繁华实则肮脏的安京,过我娘儿俩的幸福日子去。对,就这样做,我这就去找人……”
“好了孟情,这件事由我来安排,最近安京不太平静,据说西域有人潜入我中原意图不轨,还是别去和那些暗中的势力牵扯上的好,否则一个不小心,陷入更深的泥潭不能自拔就糟糕了。”
方代儒微蹙眉头不赞同孟情的建议。
“你出手?你不是很看重你方家的基业吗?如果不小心曝露了你的作为,你认为以皇上的为人,他能放过你和你的家族?”
这并不是孟情在危言耸听,着实是从囡囡这件事上就看出了皇家的人心性何等卑劣,孟情绝不相信方代儒要是露出了一丝半点马脚,会不招来皇帝的怒火。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听从朝廷的暗中安排,的确是为了能让方家的百年基业更上一层,但是,现在么,就算得罪了朝廷,他们也不会对方家出手,更何况,就算出手,也不代表方家就怕了。”
方代儒的笑容很自信,更是一脸的笃定,倒让孟情和虹霓纳闷了。
因为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