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以为画家都怕寂寞,毕加索就不,他自己顶会来事,尤其在女人身上,八九十岁都不叫苦,这次世纪坛展览留言板上偏遇上中国国情批语:“老色狼”(见2002。1。15《北京青年报》)。中国观众最舍得尊人“大艺术家”,但同时要求你必须是个圣人。我不知道当了圣人还剩几分艺术。难啊,再难也有办法,清代有位摹刻过《诒晋斋法帖》的钱泳。此人《履园丛话·笑柄》笔记里记着金陵某僧一首打油诗:“春叫猫儿猫叫春,听他越叫越精神。老僧亦有猫儿意,不敢人前叫一声。”末赞曰:“其笔甚峭,不可及也。”老僧诗集收诗四十首,也亏他钱泳挑得这首“越精神”为自己行状张目了。(按:吾友陈四益先生说钱泳所引此诗第四句错了,金陵老僧系由明入清的和尚志明,其《牛山四十屁》此诗末句原为“敢向人前叫一声”。真是敢作敢当,不因出家而泯灭性情,钱泳把“敢向”改成“不敢”正露了伪君子的马脚)风子说收藏集中有我一张“自画像”,派我为此集作序,区区素来怕跟名家为伍,书画出门又问不得何以得攀龙附凤于诸高贤中,那张像实有纰漏,拾得一个说明机会如下:那年四益兄见画曾电话质余:“跋诗不是你的观点!”我说:“说得对,收得一赠诗,信笔写上本来就风马牛不相及”是为序。
看《挖蔓菁》
? 韩 羽 文画
皮影戏:偷挖蔓菁的汉子躲在门里,被偷的老汉站在门外。
“蔡留。”
“人没在。”
“人没在,谁在应声呢?”
“人去地里挖蔓菁去了,把声丢在屋里看门哩。”
“你再不要挖我的蔓菁,你看我老汉是个穷人。”
“你穷,谁把你给连累的来?”
“娃子,话可不能这么说。”
“咋说?”
“我看,走!”
“上哪里去?”
“到街里评理去。”
“老人家不用去,就把‘理’放在我这门道道子上,就把你舌战群儒了。”
“你挖我的蔓菁还有啥理说呢?”
“哎,你且听了……前思量,后盘算,无奈做贼把菜挖,纵使你老人家看见了,你打你骂我不言传。也不是得财伤主汉,也不是害了人命牵,也不是拆散人婚姻,也不是谋赖人庄田。也不得打,也不得骂,也不得收牢坐禁监。不信你老人家睁眼看,皇上家散粮为穷汉。你老人家回家转,挖了你蔓菁比屁淡。”
这使人想起司马牛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曰:“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已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看来孔老夫子的“内省不疚”不仅适用于君子,也适用于无赖。
对这又赌又偷的懒汉,皮影戏的光碟说明词是这样讲的:“关中大旱。穷汉蔡留夫妇,度日艰难,为保性命,蔡留到地里偷富家(本是穷人,说成富家,何故?)蔓菁,被主人发现,追至家门,蔡留唇枪舌剑,一番道理使主人心软发善。”
明明是油嘴滑舌无理搅理,竟说是“一番道理”,似仍言不尽意,复喻以“唇枪舌剑”,大为“偷”字扬眉吐气。黑、白转色,令人不得其解。不解而妄解之,不能不想起已被淡忘了的一句话:亲不亲,阶级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