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澈漫不经心地回头,却刚好看见凌淳熙来不及收回的探究目光。她眯了眯眼,凌淳熙接触到她隐含着警告的视线,慌忙一掀帐帘出去了。
司徒晟也不说话,只将一切尽收眼底。见所有人都出去了,便招招手示意江予澈过去,压低声音问:“怎么样?派人盯着了么?”
江予澈点点头,得意道:“这还需要你吩咐么?”
说罢,她略略提高了嗓子,嚷嚷道:“子瑾不好了,我爹生前留给我的兵符被我弄丢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司徒晟掩不住唇畔溢满的笑意,看着江予澈唱作俱佳的表演,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偏生装出一副带了哭腔的嗓音,笑得肩膀直抽。
江予澈那边嚷完了,使劲地给司徒晟打眼色,自己也忍不住的笑起来。
司徒晟清清嗓子,故作惊讶道:“什么?你说你爹把兵符留给你了?”
江予澈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声音,悲戚道:“是啊,我爹怕他死了之后我被人欺负,所以把兵符留给我做自保。谁知今儿我发现我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弄丢了!”
帐子后面有人影静静地贴着帐篷,屏着呼吸生怕惊动了里面的两人。
只听得帐子里女子在嚷嚷着说弄丢了慕容家的兵符。
那人眼底光芒闪烁不定,难怪慕容曜一直名不正言不顺,经常为军中将领所不服,原来慕容谙死前就把兵符留给这女人了。
他细细地听着女子带了哭腔的声音:“那兵符可以号令整个慕容家的军队!”
然后男子叹息道:“现在你哥哥掌了实权,只怕你就算有了兵符也无济于事啊!”
“听说军中很多人对于慕容曜没有兵符而掌权很是不服,要是我们有了兵符,说不一定可以兵不血刃的劝降了这些人呐!”江予澈特有的声线在暮色下显得很清晰。
“你这丫头,真是太马虎了!那么重要的东西也能随便放!”司徒晟责备着。
江予澈的声音低了下去:“可我哪儿知道这东西它会丢了啊?!”
顿了顿,就听见司徒晟无奈的声音又响起:“你再好好回想回想,是不是收到哪儿给忘了?”
江予澈立刻否认:“帐子里每一个角落我都找过了,没有。哎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暗地里知道我拿着兵符,给偷走了?”
“应该不会吧。这么机密的事儿你告诉过谁了么?”司徒晟不确定的问,“会不会是你不小心说漏嘴了?”
江予澈似乎思考着司徒晟的问题,好一阵子,才压低了声音:“应该没有,我印象里没和谁说起过这事儿。若不是前几日说起司徒昊以慕容曜没有兵符为由排挤他,我都快忘了兵符是在我这里了。”
良久,才听见司徒晟的声音温润低沉:“难不成是前几日出门丢了?”
“没有,昨天午膳后我还亲手把它收好随身带着呢。应该就是在大营里头,要不咱们出去找找吧,左右这几日都是在营地里,说不一定是被我拉在哪儿了!”江予澈的声音不复往日的飞扬熠熠,懊恼道。
沉默了半响,司徒晟才缓缓道:“那,好罢,不过这希望可微乎其微,营里那么多人,说不一定早就被谁拾去了。”
帐外那人没有再继续听下去,悄然无声地离去了,如同天际的一抹轻云。
很快,江予澈和司徒晟也从帐子里出来了。两人状似很焦急,盲目地在营地里四处乱走。
只是若是仔细观察的人,定是可以察觉江予澈嘴角那抹狡黠的笑意,和眼中一闪而过的算计光芒。
司徒晟怕她露陷,时不时地敲敲她的脑袋,提醒她要保持着懊恼悲戚的神色。
夜色很快就将临,重重几可染衣。
天幕上银月一勾,霜华如匹练般委顿于地。
两人百无聊赖地在营里走着,就见绯岚迎面而来,面露喜色。
江予澈一把拉过她,附耳悄悄道:“怎么样?”
绯岚亦悄悄回答:“督主可真是料事如神,他果然去了如意赌坊。”
江予澈笑眯眯地拍拍绯岚的肩,低声道:“去吧,有情况继续回来告诉我。”
绯岚领命,很快就隐在了黑暗里。
江予澈扯过司徒晟,将他拽回了自己住的小帐子里。
四下里看看没有人,悄悄告诉司徒晟:“他去了。这如意赌坊果然不是真正的赌坊。依我看,这如意赌坊绝对有问题,肯定司徒昊或者慕容曜的手下打着赌坊的幌子私下用来传递消息的地方。”
司徒晟靠着椅背,优雅的用手支颐着头,不解地看着江予澈道:“就算他告诉了那两人兵符的事儿,你又能拿他怎么样?起码现在这兵符是算丢了。”
江予澈毫不在意的把玩着手中的兵符,微微笑起来:“这几日我派人严密地盯着他,他的一举一动,遇到的人,做的事情,统统都有人看着呢。等再过几日,就说兵符在谁身上找到了,到时候逼他一口咬定是他指示的,我看他还能不能像现在一样镇定!”
司徒晟斜睨着江予澈:“若那人不肯说是他指示的,你当如何?”
江予澈奇怪地瞥了司徒晟一眼,口气淡淡,听不出情绪:“馥阁有的是让人屈打成招的法子。”
司徒晟顿口,看着对面的女子,竟生出些许的陌生之感。
她是什么时候变得冷漠无情了?
圈套
江予澈见司徒晟的目光里带了许多的探究和凉意,知道自己刚刚的话让他不开心了,可是有什么办法,若自己不先下手为强,难不成还等着人家欺到头上来?眼看司徒晟这大业几乎可算是指日可待了,自己不能因着一时妇人之仁坏了大事。
她唇畔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我……我也不想伤害谁。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不能让这么多年的心血功亏一篑。子瑾,咱们输不起。”
司徒晟闭了闭眼,伸手拉过江予澈,将她拥入自己怀里,低声道:“阿澈,这么多年,苦了你了。”
江予澈依偎进司徒晟怀里,汲取着他的温暖,仰头微微笑着,目亮如晨星:“子瑾,你知道的,即使万劫不复,我也想要在你身边。”
司徒晟轻柔的吻一个一个落下,满腔的心疼无法言说,他知道这一路来怀里这个女子替他沾了满手的鲜血,背弃了她所有的一切。
还好,她还是在他怀里。
这世间,再没有任何力量可以让她从他身边离去。司徒晟暗自下定了决心。
自从江予澈有意无意地放出了兵符遗失的消息之后,整天大张旗鼓地在营地里带着人四处搜查,每一个帐子、每一个人都被司徒晟派给江予澈的亲卫仔细的盘查了一遍。
闹得天下皆知慕容家的兵符是在江予澈手里,虽说现在丢了,但也证明了慕容曜掌权的名不正言不顺。
在泱泱中华五千年文化里,一直都讲究一个名正言顺。
慕容家历来的继位者都必须掌有兵符。也就是说,有兵符的那个人应该才是慕容谙生前选定的继位者,哪怕这位继位者是名女子,但这才算是正统。
江予澈闹出这么一出事儿,正巧给了司徒昊排挤慕容曜最好的籍口,慕容曜那样心机深沉的人,定是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人这么摆了一道,心底指不定有多恨这两人。
不但天下大多数人都看不懂江予澈为何此刻才将自己藏有兵符一事捅出来,连凌淳熙也觉得江予澈此举有些不对劲。
虽说他早就察觉江予澈在自己身边安插了人,可这么久以来也没被江予澈抓到什么小辫子。但这一次他却着实有些慌,那天自己的确是太不小心了,好不容易瞅着她和司徒晟都不在营里,趁机去如意赌坊交代点事情竟然给她的人发现了。
虽说自己对于如意赌坊的守卫情况很是自豪,那个女人肯定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是去做什么,见了谁。不过难道就引起了这女人的注意?所以故意闹出这么一出?
若是兵符丢失,按理说应该是低调的四处暗访才是。换了江予澈,竟然一反常态,公然在营里折腾。
莫非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只是个圈套?只是想引自己露出马脚?
但要真是个圈套,为什么又会昭告天下兵符丢失了呢?
若说兵符在她自己身上,这不是更好么?
这女人心里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怎么从来都不按理出牌?
罢了,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这女人心机和手段都不比男人差,稍有不慎可就满盘皆输了,这当口儿千万不能自乱阵脚,以免中了这女人的招。
而此刻,司徒晟却接到馥阁影卫报传来的消息,司徒昊一面大力排挤慕容曜,蛊惑慕容家的兵马纷纷投向自己帐下,一面亲帅兵马攻入上京城,包围了皇城,逼迫年少懦弱的景帝封自己为摄政王。
谁想一直懦弱无能的少年天子竟出人意料的反驳了司徒昊,当众怒叱其“狼子野心”。
司徒昊恼恨不已,却也不敢亲手做下这弑君的滔天大罪。否则他日即使得登大位,改天换日,开创盛世,百年之后亦是落得遗臭万年的罪名。
司徒晟没了心思再隔岸观火看江予澈一步一步把凌淳熙引入自己布下的天罗地网。司徒昊这一步实在是大大的出乎他意料,谁知道那人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入了上京城,妄图挟天子以令天下。
不过这下倒是给司徒晟提供了出兵的借口。
折腾了四五日,还没出兵讨伐司徒昊的司徒晟就听得亲卫来报,说江予澈捉住了一人,从那人身上搜出了兵符。
很快,那人就被捆得结结实实堵了嘴巴地扔在了司徒晟的书案前,浑身上下被施以大刑,早就没了一处完好的地方。连带那枚散发着幽暗光芒的兵符亦放在了司徒晟的案上。
一旁的江予澈眉目间虽凝着怒气,可是司徒晟还是在两人四目相对时从那双眼睛深处窥见了一丝得意之色。
他顿时安了心,虽然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江予澈到底察觉了什么,可是凭她敢公开宣称兵符已找到,并把人带到自己书案前,就说明此事她定是有了万全的把握。
江予澈冷冷睨了随侍在司徒晟身边的凌淳熙,那人明知自己就是针对他,倒也真沉得住气,只是看见自己抓到这人的时候眼神有瞬间的波动,此刻却是丝毫未见惊慌失措。
她见帐子里众人都盯着自己,遂率先开口对司徒晟道:“遗失的兵符已在此人身上找到,当时他正欲从大营后方的小山道上逃走,被士兵们抓了个正着。此人明明拾到兵符,却并不交还于我,还想趁乱逃出大营,定是敌人混入我方奸细!其心昭昭,罪可当诛!”
顿了顿,又接着道:“此人是凌副将的手下,不知凌副将对此有什么说法?”
凌淳熙此时明白了江予澈的意思,这女人是想栽赃于己。不过这个女人可真够无知的,难不成以为这么明显的栽赃嫁祸就可以扳动自己?也真是太小看他凌淳熙了。
见众人的目光都转移到自己身上,凌淳熙亦是不慌不忙地跨前一步,对上江予澈的眸子,微微一笑:“此人确实是属下的人,不过盗取兵符这事儿,属下并不知情。”
司徒晟并不出声,只静静地看着凌淳熙和江予澈的交锋。他不出声,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敢吱声。
“哼!”江予澈冷哼一声,“此人可是凌副将的手下,此事儿只怕凌副将也脱不得干系!单凭一句不知情,如何能服众?”
凌淳熙偷眼看了看一脸气定神闲的江予澈,如此看来,兵符遗失这件事确实是她专门为了诱自己而设下的圈套,这个圈套也着实的漏洞百出。却也正是因为自己太高估了这个圈套,所以才会这么毫无防备的被她这个并不高明的阴谋给算计了。估计从自己在帐外窃听她和司徒晟商量兵符丢失之时,就已经踏进了她的陷阱里还不自知。
那人是自己的手下不假,可是自己清楚的很,兵符绝不是他盗取来或者如江予澈所言是拾来之物。那么,定是江予澈有意栽赃了。可笑自己之前竟连这么简单的计谋都没看出来。不过不怕,只要那人一口咬定不是自己所盗,一切都还好办。
此时,帐中数双眼睛盯着呢,哪怕自己已经识破了她这个并不高明的算计,但此刻还不是鱼死网破之际,应该还有回圜的余地。只是那不长眼的手下,说不得是要弃了。
想到这儿,凌淳熙单膝跪地,向司徒晟行礼:“请王爷明鉴,这人虽是属下的人,可属下并未指示他拾到四小姐的兵符不还!”
司徒晟眯了眼睛,神情散漫,曲着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桌沿:“你先起来,这事儿疑点颇多。不如,让此人自己说说。”
凌淳熙起身,看了看江予澈蕴着笑意的眼睛,心底忽然有些虚了,可是不待他开口,就听见她拔高了声音:“好,就请大家一起听听人犯是怎么说的!”
她刚说罢,立刻就有人上前一把拽出人犯口中塞着的布团,那人晃了晃,被大刑折磨的有些昏迷,却被猛地一拍,蓦地看见这么多人围着自己,登时清醒了许多。他环视了四周一圈,只见无数的人盯着自己看,上位的司徒晟笑得慵懒而薄凉,一旁的江予澈浅笑盈盈,另一侧的凌淳熙则是目光冰冷狠厉。吓得他慌忙低下头,不敢再随便乱看。
司徒晟懒洋洋地把玩着手里的兵符,姿态随意慵然:“说吧,这兵符是哪儿来的?”
那人被司徒晟冰冷的目光一瞟,吓得浑身哆嗦,下意识的张口,就看见江予澈冲着自己微微扬起了眉毛,那里面的警示很明白。
那人顿时将几欲脱口而出的话吞了下去,颤抖着开口:“回……回王爷的话,这兵符是……是……”
“是什么?”司徒晟颇为不耐,挑起一边眉毛盯着地上仿佛一团破布似的人。
那人望望隐在人后的江予澈,却深知那张漂亮的脸之下隐藏着怎么样无情的手段,想起临走前她云淡风轻的话,以及话里隐含着的无尽寒意和压力,只得一咬牙,狠心将后面的话一气说了出来:“是,是凌副将指示小人从四小姐处盗来的。”
话音刚出,他就看见凌淳熙一脸惊愕的神情死死地盯着自己,无法遮掩的恨意出现在那张俊秀的脸上,对不住了,属下明知您是被诬陷的,却还是不得不这么做。只因属下的家人都被江予澈这个狡猾的女人捏在了手里,属下不得不照着她说的做。
凌淳熙转头,立刻开口:“王爷,这人血口喷人,属下敢对天发誓,属下对王爷之心可昭日月!恳请王爷彻查此事,还属下一个清白!”
司徒晟嘴角弯起,凤眸微睐,星芒暗涌:“本王记得,这人可是伯彦你的亲信,对你的话向来是言听计从。若没你的命令,他怎会私自盗取兵符陷你于不义呢?”
凌淳熙紧抿唇角,猛地抬起掌,朝着地上那人的天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