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该感谢吗?
林熙弹了弹衣袖上的墨渍,拿过桌上的盖碗,将一饮而尽,这天牢中的茶,味道总是差了点呢。
随手拿过本书,没有仇家、没有故人,在牢里的正好静下心来看几本书,也算是“塞翁失马”。
第 12 章
可惜林熙的清静总是不能长久,不论是在外面还是在牢里。前脚绿儿刚走,后脚便又有人来了。林熙琢磨着是不是和狱卒商量商量分点贿金。
“林世侄果然是风神俊朗。”左宰李默站在门口笑得一脸慈祥,一口一个世侄把林熙恶的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林熙一笑,神态里竟有几分与李默相似:“世伯果然是龙马精神。”
要唱戏,两个人唱对台才有意思不是?
李默在门口只略略一站,并不待林熙发话便自顾自在椅子上作了下来,这里布置得再好也是天牢,天牢里只认官大官小——还得没有革职的才有用,是不分宾主的。
明明是素未谋面的两个人,却也是一阵家长里短的寒暄,紧接着话锋一转,便开始大谈特谈当年李默自己与林熙父亲的往日情谊来,说的真真是长吁短叹、抑扬顿挫。李默是何许人物!纵横官场三十余年,更一手扶着女儿登上后位,若不是女儿的肚皮争气的太晚,现在早就是皇上的外公了!若不是林熙天性薄凉,兼之当年丧父时年岁过小,此刻必然已经被感动的痛哭流涕了。
当年林熙父亲与李默的交情如何,林熙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林熙的父亲林子寒的确是因为李默而获罪的。
李默,正是那个敲山震虎中那个被震的老虎。
谁说当今皇上少年鲁莽?依他看来,这一手算盘打得劈里啪啦响,只怕那些个三朝老臣都算不过他!
为什么要翻林子寒的案?一边是幕后黑手左宰李默,一边是中饱私囊的右宰东方栗,他只要供出来便是一箭双雕,这对官场老对头一个都跑不了。请平湖老人出仕正可利用他的满门桃李,为两党倒台后出现的官员空缺输送一批新血,而这批新血受皇恩浩荡,又有同门之谊,毕是忠于新皇。
只不过,林熙把玩着色泽艳丽的“三秋斗彩杯”,仿佛深为上头清丽的花纹所吸引,只不过,供出来,他就是两党公敌,到时候他的命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而皇上,是断不会保他的,都说了灭了林家九族不是错,又怎会特地去保他这条漏网之鱼?而不供,要他命的就是皇上了。供与不供,横竖是个死……
长长叹了口气,林熙开始努力回想自己究竟哪里得罪过江秋农,不过进京而已,心底苦笑一声,不过进京便万无生路!
李默又说了些什么,林熙完全都没听进去,突然知道大限将至,大凡谁都没心情听那些废话。
“林世侄?”
“世伯有何吩咐?”
“不知世侄对老夫的提议意下如何?”
提议?虽然没听全,估计也就是不要将他供出来之类的。了无新意。
久久听不见回答,李默微笑着又加了一句:“世侄如若应了老夫,老夫必保你安然无恙,而……你的朋友……也必然飞黄腾达。”
惘生!林熙几乎喊了出来,怒瞪着眼前笑得的一脸慈祥的老狐狸,却只能愤怒的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将那个毫不知情的人牵连进这种肮脏的事情!
林熙定了定神,心中已经有了决绝,淡淡开口:“李默。”
毫不客气的直呼对方的名字,让李默吃了一惊。
“当年你就是这样逼死我的父亲的吧。”
“胡说什么!”
“满口答应着会照顾他的家小,再威胁他自尽。世后,却暗地里怂恿着皇上斩草除根。”林熙逼视着李默的双眼,一字一句平淡的陈述,却因为毫无起伏而愈显诡异。
“无凭无据,你不要血口喷人!”
“凭据?”林熙,不屑的冷笑,“你说我如果现在杀了你,再随便造点凭据呈现给皇上,你说皇上会不会相信?”玉石俱焚的事,林子寒不敢做,他林熙却敢!
会!
李默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现在的皇上,时时刻刻都惦记着他们这班老骨头,恨不得立刻收拾了干净。
“李默,你李默还是以前的李默,皇上却已经不是以前的皇上,而林熙更不是林子寒!你……明白么?”
僵硬着点了点头,李默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坐在椅子上呆楞了半晌,突然嘿嘿怪笑了起来。
林熙只是不理,理一个疯子做什么?又不是要一起疯。
“林熙,从今日起,你便是有一日活一日了。”
“这句话,原封不动的再送给您。”说罢,背过身,凝视着从那个窄小通风口露出的一小方蓝天,摆明了送客。
不多时,便听到背后细细索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林熙知道李默走远了,却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执拗的凝视着外面的那片天空。
从今日起,他是有一日便活一日的人了。
有一日,便活一日,活一日,便保他一日。
长相厮守既成惘然,便是化作厉鬼,也要保他一世平安!
想到这里,林熙的紧绷至今的嘴角,竟然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微笑,甜,如蜜。
“我倒不知道你居然是个痴情种。” 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转出来的方依然即使在天牢也风华依旧,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林熙轻轻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又问:“你在那儿听了多久?”
“不太久吧,”故作天真的板着指头,“啊呀,居然有半个多时辰了!”原本让人发冷的假天真由方依然作来却娇俏可人。
半个时辰?那就是和李默整个谈话都听了去。
“刚要和你打招呼,那个家伙就来了,然后就只好等到了现在。真是让人讨厌的等待啊。”
“你来不是专门装假天真给我看的吧。”
“本来只是来看看你怎么样,现在看来完全不需要我的帮忙。”
林熙看了一眼自己舒适的牢房,只能苦笑。
“无论是脚链还是夹板,甚至连这个天牢都不一定关不住你。反正关不住,干脆让你呆得舒服一点吗?。。。喂,你到底为什么到现在还呆在这里?”
“你也把这里想的太简单了,到底是关死囚的地方,看守不是严了一点点。只有一个人的话,想自己冲出去机会还是太低了。”
方依然只是似笑非笑的反问了一句:“是吗?”
“是。”
两人的僵持了一会,还是林熙吐了口气认输,“我不能走。”
“为什么?”
“他们会对惘生下手。”
“那就把他也带走。”
“可他的家人呢?”林熙抬起头,这一次的苦笑没有任何嘲讽在内,“他是慕容家的人。”
方依然一时楞住,眉头骤了起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么?”
如果只是平民百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武林世家的慕容家。。。真是头痛啊!新帝对于江湖人士的敌视众所周知,正等着把柄好好整治他们这群乱民呢,如果这次把慕容家牵扯进去,一场腥风血雨必是难免。
民与官斗,焉有胜算?
“我就说这个教书先生不简单呐。。。”
“方依然,”林熙突然连名带姓的叫让方依然倒是一惊,“帮我好好照顾他。还有。。。如果可能的话,别让他知道我现在在这里。”
“放心吧,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少了你的。”方依然此刻应得认真,自然不知道她在几日收到调查报告后懊悔至极。
从天牢里出来,方依然依然在困惑。
那个吴惘生和林熙又是什么交情,竟然可以让人拿来威胁他?
不是说,只是朋友。。。吗?
话说那日众人敲定了书稿,刚刚付梓,平月老人的六十大寿便热热闹闹的操办开了。六十大寿,本就是大日子,而平月老人桃李满天下,此刻一拥而来本就是热闹非常,更兼之当今天子有意操办,半个京城都披红挂彩了起来。
这一日正是正日子,一大早便宾客盈门,院里搭的暖棚都差点不够用。平月老人一大早穿戴好了,坐在那里受礼又还礼的忙活了好一阵又和几个故人唠了一会闲话,到底年纪大了,很快便乏了,趁着还没到开饭的时间,先进屋去歇会,余下的客人便一应由学生们照应着。六十大寿周锐涵与李茂年本就有意仕途,有此良机多结识些朝中人物,丝毫不以为苦。反观惘生,才送迎了不多几个旧时同窗便假托帮管事的点收寿礼,在一边偷闲。
日影渐短,正午已近。一干宾客都已经安排的妥妥帖帖的各自安坐,八样精致冷盘整整齐齐的摆在桌上,单等老寿星出来,大家拜个寿说两句吉祥话,便可以开始寿筵。只见周锐涵满面笑容的清了清嗓子,刚要发话,却被一阵笑声生生打断。
一阵笑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个笑容,一个多情妩媚的笑容;一个美人,一个举世无双的美人,施施然走来。满堂的宾客,至少有千人之众,却安静的连根针落地都一清二楚。
红衣,一身殷红的沙衣,极品湘绣的七彩蝴蝶,雍容非常。一头乌云盘了坠马髻攒了金步摇与宫制的海棠绢花,胸前挂着缠丝金玫瑰项圈,垂着八宝缨络。手上一对价值连城的羊脂玉的的镯子,腰带上精致的镶着九颗一般大小的极品南海珍珠。一身装束富贵已极,却是素面朝天。一张素颜,硬压下了身上的那些珠光宝气,一眼望去只见得到她的人,哪里还记得那些个俗物。五光十色的珠光宝气,竟全成了路面的石子,再不想看一眼。
在场的男人,无论老少此刻都恨不得化作她脚边的一粒石子,侥幸被踩上一脚,便是死也甘心。
而这样一个梦幻般美人,却妩媚的笑着走到一直缩在一角的惘生面前,脆生生开口:“随我走吧。”
无视于身上灼热的嫉妒目光,惘生竟似被勾了魂,直楞楞的站起来,跟在美人身后竟似失了魂般,一步一步走向门口。眼看门槛近在咫尺,突听平地一声怒喝:“何方妖孽,竟敢当众作祟!”
惘生一惊,顿时停下脚步,在座的众人也纷纷回神,却依旧是一脸茫然痴痴呆呆,平月老人见状,怒意更甚。
那女子毫不惊慌,施施然回眸未语先笑,端的是仪态万方,纤手微抬,一十二把飞刀急射,毫不留情!突突突,一阵轻响,平月老人只觉得头皮一凉,两鬓的发丝已经飘然落地身后赫然显出一个人影,分毫不差。
而那女子的声音依旧如黄鹂出谷,脆生生娇嫩嫩,众人却已是眼观鼻鼻观心,一点不敢乱动,正心惊肉跳,突听得:“这个男人,我看中了!”
手下猛地一使力,只见惘生一个大男人居然被单手拖起,几个纵身,便踪迹杳然,徒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厄……这算抢压寨夫男么?
另一边,美人拖着惘生一路急奔,想着方才众人的神情,忍不住了的一阵狂笑,哪里还有刚刚梦幻美人的气质,却自有一股风流韵味。
“这位姑娘,能否放在下下来。”惘生满脸无奈,一个大男人,却被一个花样柔弱的女子一手提起,实在很让人受伤。
“放下?都说了我看中了你,哪能这么就放了!”美人斜睨着惘生,很是不屑。
“……姑娘神仙一般的人物,在下区区一介寒儒,哪敢高攀。”
美人点点头道:“你自是高攀不上。”
“……是在下自作多情,还往姑娘见谅。”
“你可知我为何劫你?”
“惘生愚钝。请姑娘示下。”
“吴惘生阿吴惘生,我网开一面,助你达成心愿,要的难道是这种结果?”
惘生一楞,“惘生驽钝,确实不知方教主所为何事,还望明示。”
“你不是一向自诩为谦谦书生,怎么扯起谎来,也有模有杨。”
“方教主,这其中必有误会!”
“误会?”方依然从怀里慢条斯理的掏出一把匕首,再不紧不慢的拔出来,正午的阳光在锋利的刀刃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把自己的手跺了,我就信你。”一向妩媚的嘴角,此刻有刀锋般的寒意。
哪有无缘无故让人自己把手剁了的!惘生等着递过来的匕首,仿佛看到一个怪物。不肯伸手去接。
她就知道!方依然的眼神又冷了几分,“你即不剁,我又如何信你?”眼角突然撇到一边的树影,嘴角的冷意顿时又加深几分。
惘生一时语塞,碰上这样的主,就是生了一千张嘴也不知从何说起。
“林熙今日落得如此下场,是我的责任。我错不该在轻信了你的鬼话,什么担心他上京途中遭人围攻,看样子根深就是你在这里埋好了全套等着那个白痴自己跳!”
一听到那个名字,惘生的脑子,瓮的一声就炸开了,“林熙?林熙怎么了?!”
“他?他好得很!”他好得在大牢里都心心念念着这个心上人!
“方教主,”惘生挺直了背,一反方才的温和有礼,毫不退让的逼视方依然,嘴角也因为愤怒与担忧而抿成了一条直线,隐隐有威严,“我不知你为何对我有如此深的成见,更不知你为何今日掳我至此。但事关林熙,你若不说个明白,就恕在下无礼了!”
“无礼?”方依然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笑话,咯咯笑了起来,“你又打算如何对我无礼呢,慕容凤歌?”
空气霎那凝结,风止、树静。
“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惘生的眼神很冷,冷的肃杀。
“中原人就是麻烦,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方依然冷哼了一声,“还是照我的法子来,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如何?”
惘生只得咬牙应了。
“那好,你是慕容家的长子,慕容凤歌,对么?”
“是。”
“你现在武功全废,是么?”
“是。”
“十五年前,你曾遇到一位妇人托孤,让你带着孩子上天山,你却在天山上被人误伤。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