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偏过头,问王怜花道:“王公子,我们这么些人一道前去叨扰,不知妥否?”
王怜花哈哈笑道:“什么妥不妥,只管去。莫说你们这么点人,就算成百上千,这酒菜,我王怜花照样请的起!走!”
二十四 夜半私语时
星月无光,周遭一片寂静,欧阳喜家夜不闭户,从来热闹的紧,却于今夜,出奇的安静。
跟着朱七七跑去了王怜花家闹腾了一出,看着朱七七被算计得就地打滚,先前的厌恶一扫而空,心中余下的却竟然都是同情。
当然,如若不是她一直的拽着猫儿哭哭啼啼,或许我会考虑当场教训教训王怜花,给她出出气。
想着晚饭席上王怜花得意的神色,我在心里冷笑一声,提笔于纸上写下了几味药材,撑着下巴看似随意如同练字,却着实记录成了一份生死符的镇痛解药。
三日的时间,当够他处理眼下的烂摊子了,不将这事解决漂亮了,我便让他后半辈子哭着过。
解药写完,听到屋外似有人在接近,换了一张纸继续写药方,凌乱无奇想哪写哪,根本没有半分可寻之迹。
敲门声响了,我停笔问了一句,却是沈浪。
打开门迎了他进来,左右看看,没瞧见朱七七金无望,心中略有怀疑,他却背转身将门掩上了。
“沈公子,你这是……”我不明,这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共处一室,极为不妥,他难不成又是想来试探我吧。
沈浪低下头,在怀里摸出一块锦缎的小包,层层打开,里面乃是一张折叠整齐略显发黄的纸片和一枚华美的玉佩。
“这些时日一直没机会与你细说,你的身世,我已帮你查过,只查到了你的生母和养父,至于你的生父,这玉佩或许是唯一的线索,你拿好,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印象。”
生母?养父?
我一皱眉,接过了他手中的布包,拿起玉佩,颠来倒去的看了看,十分熟悉。
好像,婴儿时期,这块玉佩就已经被母亲挂在了我的脖子上,至今还依稀记得玉佩上传来的凉意。
如此雕刻精美的一块翠玉,价值不菲,玉边的流云更能显示其原主的身份非富即贵,玉佩背面一个篆体的柴字,非寒又非孟,显然与我的父母无关……难不成,我居然是个私生女?
“飞雪姑娘,我从常四娘那里打听来的消息,得知你是被你的养父所弃,一路追寻到那天河村,问清了孟辉此人,才得知,他们原本并非荆州人士,搬来荆州之时,你母亲寒露已身怀六甲,定居下来没多久,你便出生了。听人说,寒露孟辉夫妻二人似乎感情不合,经常吵架,便在你满月之时,孟辉将你抱走卖去了忆盈楼,也就在同一天,寒露暴毙。”
他顿了顿,看了我一眼,接着说道:“听村里的老人说,寒露下葬时,身上有多处瘀伤,可见那孟辉待她并不好,又听说事后没多久,寒露的父母前来探望,又将坟迁回了老家。我查出寒露老家所在乃是云梦,具体村镇却是无从查起,所以也没经过姑娘同意,将此事拜托给了云梦的一位朋友,在他的帮助下终是寻到了寒露的兄嫂。”
沈浪叹了口气,见我没有接腔,继续道:“对寒露一事,她的兄嫂不愿提及,只是指引了孟辉所在,说他出事之后便去了徽州,再也没有回来过。我赶往徽州之后,在朱家寻到了孟辉,朱家七小姐也是个热心人,帮我问清了事情的原委,并找回了这块被孟辉当掉的玉佩。我也问过你的生父,孟辉也不知道。我只查出,寒露与孟辉感情本来很好,但在寒露受孕之后,两人才匆忙成亲,并且搬往别处。寒露之死,孟辉亦是后悔万分,他问过寒露多次,寒露只是闭口不言,却是对你疼爱有佳,没有半分不情愿。孟辉一时气愤,便要将你送人,寒露不同意,两人于拉扯之时,孟辉失手将寒露推倒于桌角,当下未查看便带你出了门,回来之后,寒露已然断气。”
他平淡的将这一系列往事说完,见我仍没反应,又补充道:“其实关于这块玉佩,我也想办法查过。云梦周遭柴姓人家不少,但都是贫民百姓,用不起此等华贵之物,我本欲委托开封的仁义山庄帮忙查探,哪知仁义山庄却摊上了大麻烦,只能暂时作罢。如若姑娘不介意,沈某自会等处理完仁义山庄之事后,继续查探。”
我摇摇头,苦笑一声,说道:“有劳沈公子费心了,能查到这么多,飞雪已是心满意足,又怎能再度麻烦公子。生父什么的,既然连我母亲含恨而亡都未曾现身一见,又还有什么必要去寻他?这种不负责的男人,又怎会是我的生父?”
沈浪叹道:“话虽如此,但你娘如此维护他,或许其中有什么隐情。”
我垂下眼,憋住了眼里的酸涩,淡然道:“无论什么样的隐情,都不该累女人受到如此苦楚。他……根本就不配做我的父亲……不配……做一个男人!”
沈浪沉默了片刻,低下头,轻叹了口气,说道:“你说的是……可你真的就甘心?”
我轻笑一声,说道:“我寒飞雪自记事起,就在忆盈楼了,做了这么些年的青楼女子,难倒知晓了父母姓名,就能洗脱我这么些年来的风尘了?即便是查到了那男人的所在,又能令我娘起死回生吗?能挽回我娘的名节吗?沈公子,你说,再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吗?”
沈浪微微皱眉,看了我半晌,忽而抬手,于我眼角边轻轻拂过,问道:“你……一直是这样吗?什么情绪都藏在心底,总是以笑来掩饰心里的苦,想哭,为何不哭出来,这样一味的压着,你不难受吗?”
我转过身去,深吸了口气,压住胸口的憋闷,说道:“哭有什么用,难倒抹下点眼泪,所有难题就都能迎刃而解了吗?飞雪只是一介弱女子,想要保护自己,便必须得笑。在忆盈楼那种地方,眼泪,不值钱……”
身后的沈浪悠悠叹了一声,说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苦?于我来说,这种苦又算得什么苦,真正苦的人,还是我那个苦命的母亲。
什么生父,全都是狗屁!为了一个人渣,至于把命都搭上吗?
娘,你太傻了……
手中的玉佩被攥得几乎碎裂,胸腔内的翻滚,被再次的深呼吸暂时压下。我移步桌边,倒了茶,转身递给沈浪,说道:“有吃有喝有穿有住,怎能算是苦,飞雪已是知足了。沈公子,你帮了飞雪的大忙,飞雪实在无以为报,倘若你有什么想问飞雪的,飞雪一定知无不言。”
沈浪一怔,看看我手中的茶杯,没有接,反问道:“姑娘所指的,是什么?”
我轻笑一声,说道:“白日里的事,公子想必看的很清楚,朱姑娘的为人,公子心里清楚,信或不信飞雪也不想参与其中。王公子的事情,我知道公子你有不少疑问,试探什么的最是无趣,你我也算知交一场,有什么事情直接问就好,我不希望以后沈公子再心存疑虑各种试探,伤了彼此的情谊,这又何必。”
沈浪神色略微一窘,接过了茶杯,又放于桌上,说道:“姑娘既敞开了门,那我也不再遮掩了。朱七七性子耿直,她说的话自然比王怜花的可信。其实我本也没怀疑姑娘,毕竟你我相识是在仁义山庄之前,但在荆州之时,我却听说了你与一位王姓公子私交甚密,是以一时头脑发昏,试探了一下,之后已是后悔莫及,还望姑娘见谅。”
他一抱拳,躬身施礼,我扶了他起来,说道:“我在荆州的一切,想必沈公子都已经打听的很清楚了,与王公子的关系,应该也不用我解释了吧。”
沈浪苦笑一声,说道:“姑娘莫再挖苦我了,你与王怜花的关系,我也只是一知半解。在荆州之时,沈某只是一介过客,怎能随意打探的姑娘的事。”
我一笑,说道:“是啊,那时候,我不过是个卖笑的风尘女子,怎能劳驾沈公子费心去打听。”
沈浪一扶额头,笑道:“姑娘别再拿我开玩笑了,我真没有这么想过。”
我整整衣袖,坐在了椅上,说道:“那好,既然沈公子问起,我便直说了。认识王公子,其实比认识你沈公子早不了几天。他随母搬家至荆州,不出几日便收了忆盈楼,允了常四娘和我不少好处,我自然便随他走了。只是他家中美眷如云,我也算不得什么,所以在来洛阳的路上,他先行离开,留下猫儿一路照应着来到洛阳,寻他不到,也就自己找了个地方住下了。在猫儿把朱七七她们送来之前,我一直没有王公子的消息,若不是欧阳老爷找到了他,只怕我老死在这洛阳城,都不会再见着他。”
沈浪跟着坐下,笑道:“以姑娘的才貌,那王怜花怎会就这么放弃?”
我无谓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辈子,只是想安安稳稳,无波无澜的过了,就算他有心想利用我去施展那美人计,只要不是必须的,我也可以选择做与不做。更何况,这消息并没有传到我这里,那就等同与我无关,对吗?”
沈浪一笑,说道:“姑娘你会不会想的太简单了?他若真有心利用你,你又可能拒绝的了吗?”
我摇头笑道:“飞雪身无长物,无牵无挂,只要我不想做,他又能拿什么来逼我做?”
沈浪笑道:“哦?那这么说,姑娘当真是心如明镜,无欲无求?”
我看着他,笑道:“无欲无求到时算不上,但自己的命,总不能由别人来掌握吧。”
沈浪眨了眨眼,问道:“那么,倘若用猫儿来牵制你呢?”
好吧,你没事找事又来试探,那就别怪我损你的面子了。
我一抿唇,偏过头,避来了这个话题,问道:“公子,朱姑娘一再的看我不顺眼,我想请问你,你对飞雪,是不是真的存了那么一份心?”
沈浪笑容一敛,深吸了口气,站起身,立在了窗前,沉吟良久,叹道:“昔有佳人,一舞倾城。倘若那日你于水上起舞之影,已刻于沈某心头,无法忘怀,那便算是了吧。”
我掩口一笑,说道:“迷恋为迷恋,爱恋为爱恋,沈公子可要分清楚了,可别把那些只能看看转瞬即逝的雾中花水中月,当了真。七姑娘那边,你还是好好解释一下吧,我可不想莫名其妙的多处她那么一个难缠的大敌。”
沈浪道:“此事,我心里自有分寸。只想问姑娘一句,你对那猫儿,真的有心吗?”
我看着他的背影,忽觉有那么一些苍凉,本来只是想让他窘上那么一下,没想到居然还真的刺了他的心。
沈浪啊沈浪,你心思深沉,怎会如此轻易地将自己的心送出去,不过是一曲舞,当真就那么难忘么?
我低下头,轻叹道:“不论怎样的感情,最终都会变成骨肉相连的亲情。我与猫儿,从小相识,早已算是彼此唯一的亲人。我只知今生,唯有他不会怀疑我,唯有他能毫无芥蒂的护着我,照顾我。如此,就已足够了。”
沈浪道:“倘若,他对你并无此心呢?”
我看着脚边的地面,咽下胸口的苦涩,淡然道:“只要他能平安无事的活着,就好。”
沈浪再不言语,静默不动,相对的无言,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蜡烛已燃得明灭不定,才听他幽幽说道:“时候不早了,在下告辞了,姑娘休息吧。”
我站起身来,送他至门口,轻声道:“沈公子,飞雪可否再请你帮我一个忙?”
沈浪恩了一声,转身安静的看着我,我沉思片刻,还是定下了心意,抬起头,温和的注视着他,现出一个及时柔和的微笑,说道:“若是猫儿与朱姑娘在一起,难免会闯下祸事,遇着危险。那时,可否请公子代为照顾,飞雪敬谢了。”
我一弯腰下蹲,就地为礼,沈浪连忙扶了我起来,挽住我双臂的手,紧紧箍住,带着细微的轻颤,张了张嘴,像是有话要问,最终却是闭了眼,深吸了口气,苦笑一声,说道:“好,我答应你。”
我低下头,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对王公子,我不能说他什么,只想提醒你一句,万事小心。我虽不会从他的意来与你为敌,也不想反过去对付他,希望公子你能明白。”
“我懂。”他微微一笑,说道:“沈浪不会令你为难的,放心吧。”
视线偏转,寒风罩着黑云,已将月色完全遮掩,暗色中闪过的两个身影,依稀却是那两个最令我头疼的冤家。
好吧,有沈浪护着你们,就尽管去撒野吧。
二十五 开门见山来
这一夜,我睡得并不怎么好,相信欧阳喜家借宿的所有人,甚至于王怜花那边,也都是彻夜难眠。
与沈浪那一番长谈之后,便被我发现了猫儿和朱七七两人一起鬼鬼祟祟得摸出了欧阳喜家,沈浪跟了上去,想来也不会惹出什么意外,但我这心里怎生都不是滋味。
到底还是因为我并非江湖中人,所以他才会与朱七七格外的亲近吗?
天一亮,我便与欧阳喜告辞,回了自己的小屋,这期间,并没有打扰任何人,包括夜查归来的猫儿。
一个人呆在家,扫着院里的落雪,不时朝门外瞧上两眼,来去皆是相熟的街坊。
猫儿此时只怕还和那朱七七在一起吧,他们到底是谁看上了谁,谁缠着谁,我已不愿去想了,其实像朱七七那样的女子也好,至少不会骗他。
一直的骗他……
轻叹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的扫雪。院外枯树上几片枯叶盘旋着落下,微风拂过,带着凉意,直灌进衣领。
我抬起头,看着门口脸色发黑的王怜花,微微一笑,放下了扫帚,说道:“王公子今日怎的如此有空,不去看望你那朱姑娘,反而跑来我这没人理会的角落,真让飞雪受宠若惊啊。”
王怜花寒着脸迈步进门,一拂袖,框得一声,将我那院门重重的带上,然后一句话不说,背着手大步迈进屋去。
我拍拍手,掸掸衣服上的灰,也跟了进去,装模作样的倒了一碗热水,搁在他面前,笑道:“王公子今天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难不成是昨晚上的烧酒喝多了?”
他斜过脸,正对着我,低沉道:“姑娘,现在只有你和我,这戏没必要再演下去了吧。”
我在他身旁坐下,笑道:“公子不是一早就把这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