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山神木之死几天前,参加了“阿里山神木保存及展示竞图计划”的评审工作。这是神木终极关怀里最重要的部分,希望借着保存与展示,来维系并重建人们对神木的集体记忆。不过,将这些称为对神木的终极关怀或最后关怀,其实都并非那么正确。阿里山神木自从民国四十五年遭到雷殛后,就已死了。过去几十年里,被保存的只不过是它残存的形体。而今,纵使这残存的形体也告崩裂倒塌。因此,现在的人所做的一切关怀,符号性的意义遂大过一切。它是对神木形体的最后悼念。往后,当我们到阿里山,已不可能再看到它那矗立的残干,它将截断平躺,供人瞻仰。神木将愈来愈从人们的集体记忆里淡出。以替神木料理后事的心情参加评审,心里所想的却是神木的命运。它曾兀自站立在阿里山上,经历过三千年的风霜雷电,但一九○六年它被人类发现,在被尊奉为神木的同时,也是它厄运的开始。人群及火车呼啸来去,它的根株再也不得安宁,而周围环境丕变,使它成了雷电袭击的唯一镖靶。一九五三年它首度遭到雷殛,将近半枯,一九五六年再受雷轰,上半截全被劈除。从那时起,它就已死亡。而后残躯朽坏,终至崩裂。由阿里山神木的命运,也就不禁想起台湾其它地方的巨树命运。台湾从一九九○年起展开古老巨树的调查和保护,许多国有林并规画出许多千年以上巨树供人观赏。最惨的是达观山(拉拉山)那二十二棵巨树,不过八、九年,就已死了四棵,重伤一棵。重伤的那一棵,据说是被树下烤肉的游客引起的火灾所焚,树体烧焦了一半!所有的巨树被人发现后,游客如织,树根的地就会愈踩愈紧实,难以呼吸蓄水,它们的受伤会从根部开始,再加上那些喜欢在树皮上刻字的游人,它们怎么可能不折掉寿命?想到阿里山神木和其它巨树的厄运,就想到英国人对欧洲紫杉(Yew)的保护。有一个退役军人梅瑞迪斯(Allen Meredith)经由心灵的感召,对可能是自然史上最古老的紫杉突然有了特别的灵视。他深信紫杉乃是人类与自然的捍卫者,因而遂倾其一生之努力,展开对紫杉的古树保护。梅瑞迪斯的徒弟们最近才写了一本《圣树紫杉》,他们将古树的神秘性一一娓娓道来。保护紫杉现在早已成了英国的全民运动。由阿里山神木之死,以及其它古老巨树的厄运,我们对树的歉疚实在太多了。对树都如此,何况对人呢?
正文 西南联大的旧教科书
紫雨阁小说网 更新时间:2010…5…4 9:39:24 本章字数:983
西南联大的旧教科书
以前在大学念书的时候,系图里有好几本抗战期间西南联大所用的旧教科书。
这几本《普通物理》、《普通化学》、《普通微积分》的旧课本,由于年代久远,早已完全没有参考的价值。它们静静躺在图书馆的角落,借阅登记卡上没有被借出过的纪录。有次,我偶然发现到这几本书,在好奇的翻动中,第一次触及到了历史的坎坷历史原来是可以触摸的。
那几本书的纸质都极端粗糙,与我们祭祀用的银纸相差无几。由于纸质粗糙而厚,一本三百多页的教科书,感觉上彷佛有七、八百页那么厚。它的纸面不平,到处都是凸起的小团块,一经翻动,团块掉落,印在上面的字即告消失,彷佛开了一个个小天窗。我有一套光绪年间的《增补事类统编》,总计四十册,虽已有百余年历史,但因纸质绵软细腻,至今仍然可读,它们比起西南联大的教科书好了太多。
但尽管如此,那几本旧教科书上仍然画着密密麻麻的红线,显示以前的确有一个或许多买不起课本的学生将它借去用心阅读。西南联大是李政道、杨振宁们的时代,他们就是读着这种课本长大的。
透过那几本旧教科书,我对四○年代有了更多心领神会的理解。书是历史的痕迹,单单它的物质性里,就已浓缩着过去。但不幸的是,有次我去系图,却发现它们已被撤走,赶忙去问管理员,答案是“被清理掉了”。我为这几本书黯然了许多年,因为,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看过任何一件足以说明那个时代的对象。前几年,有一位印度朋友送我一套他们所办的刊物,那份刊物有全球知名度,但无论纸张和印刷都极粗劣,可是比起西南联大那几本教科书,仍然好得太多。西南联大代表了艰苦和坎坷。
也正因此,遂使我对鹿桥的那本小说《未央歌》,始终有着独特的情结。当时,《未央歌》仍未在台湾再版,学校的总图书馆里有一本大陆的原版,大家都耳闻其名,要排队好几个月才轮到借阅的机会。《未央歌》写西南联大的小男小女,它温馨可爱,可是连一点点时代的信息都未曾在书中出现。看着《未央歌》,想着西南联大那些教科书,到底哪个西南联大才是真正的西南联大?梁实秋写文章很少写实景实况,但在《雅舍小品》里他写西南联大教书的那个时代,多少也还透露出一点时代的讯息,太写实和太不写实,都是矫情,鹿桥是后者。
而我则始终怀念那再也看不到的旧教科书。
正文 碑之印象
紫雨阁小说网 更新时间:2010…5…4 9:39:26 本章字数:932
碑之印象
多年以来,始终对碑不能忘情。无论墓园里的碑石或古老标示用的石敢当及路碑,以至大型的碑林,和特种纪念碑,都会引我驻足摩挲。碑是时间河流里沈淀下来的沙砾,犹存人世的痕迹。
看碑让人喟然。华府的越战纪念碑是一大面宽口V字形的黑色大理石,镌刻着数万个死者的名字。碑形若摊开的手掌,又像伸展的双臂。它的正前一片青草地,再过去是树林。风从林梢吹来,掠过草地,有的嘈切愤懑,有的呢喃忧伤,但一到碑前,却都转归静谧。这是一种安魂,彷佛流泪的魂灵又重回母亲的怀中睡着。
古埃及视碑柱为死者与生者相会的门扉。或许也正因此,欧美许多城镇都有碑铭拓本的研究会。大家去墓园寻访并搨摹,软炭笔和细棉纸,换回一张张印着家徽、特殊记号、族裔关系,以及墓志铭的搨本。我们不作兴写墓志铭,但若行经墓园,驻足而观,一座座坟茔却也都像死者之书一样地述说着它的故事。有次在台北土城一座墓园,看到一对天年而终的老者之墓,碑上刻着爱神的纹饰,竟然被感动得湿了眼睛,那会是多么不可思议的爱情!
而看碑也有难过的时候。碧潭空军公墓里,有一长串十八、九岁就失去了性命的衣冠冢。那一个个小土丘,一方方书本大的碑石,许多甚至联署名的亲友也都阙如,那是乱世的悲哀,地下埋着憾恨。
有一年到曲阜孔庙,后方是占地广袤的碑林。橡树参天,橡实落得满地滚动。那是个冬季的黄昏,读着碑记,寒鸦掠天,时间似乎也都变成了苔痕的颜色。翌日又登泰山顶,历代的封禅碑沿山凿壁而立,宛若又是另一个碑林;而泰山之外,峰峦一层层彷佛波浪般向前延伸。天风荡荡,碑壁如镜,照出的都是历史沧桑的容颜。
凿石为碑,迭石成塔,前者是人要在地上留存记忆,后者则是人要召唤天灵、与神对话。因此,石头其实已非石头,而是一个舞台,一则文本,述说着人间的曾经和未了。当代哲学家萨里士(John Sallis)曾经说过,他喜欢寻访墓园,读碑遥想,倚墙而听,所珍惜的不外就是彷佛剧场的世界和人生。
而读碑也会有惊喜。以前,碧潭斜坡上处,有一方小小的碑柱,上署“山水从此绿”,每次看到这几个字,我都会想到它的背后,会是什么样的可爱故事!
正文 宁为LKK
紫雨阁小说网 更新时间:2010…5…4 9:39:27 本章字数:961
宁为LKK
在识字者不多,而纸张亦极匮乏的古代,人们对文字、字纸,甚或书籍,都充满了敬意,而且还经常会敬得过了头,因而出现神话。
对文字的神话,以汉代的《淮南子》为极致。书里说道:“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当人们发明了文字,可以用文字来记录及思想,可以用文字来探究世界的奥秘,天地神鬼的重要性就渐渐失去,难怪要“天雨粟,鬼夜哭”了。
由于文字重要,印或写着文字的纸张与书籍,当然也就同等重要。因此,从宋元话本,一直到明清小说,都有许多有关字纸和书籍的神话故事。纸张上如果写了经文,它就会在夜晚放出光芒;吃了字纸灰,就可以让人变得聪明,浪费字纸则会有恶报。这些神话使得人们不敢糟蹋字纸,对书籍则充满敬意。捡拾字纸并成为一种延续了很久的文化习惯。
文字、字纸,以及书籍的这些神话故事,反映出了古代人的心灵。依今天的角度来看,它容或有点离谱,但就在这些离谱的背后,所显示出来的却是古人那一分虔诚敬畏的心。
然而,这种对文字、字纸,以及对书的敬意,到了现在却早已在进步为名的发展中被消融殆尽。以前识字者不多,少数的识字者遂用他们的文字来文以载道或探讨知识,而今人人识字,文字语言遂成了瞎掰打屁的工具;以前造纸及印刷不发达,人们用书来印制经典,一本书可以读十回百回,而今则人人可以出书买书,书籍和快餐餐具相同,可以用后即丢。当书变成了消费品,不但书籍本身失去了人们的敬意,甚至连作者也同样不再值得尊敬。
对文字、字纸以及书籍仍然心存敬意,在目前这个时代早已成了落伍的LKK,但尽管如此,我仍然缅怀那个对书保有敬意的时代。有时候看着一堆堆轻薄短小的当红书籍,这种缅怀就更深了。一本书要砍掉多少树?对书保有敬意,不也是对树的敬意的延长?书籍曾是文明的使者,对书保有敬意,不也是对文明的感怀? 十九世纪初,欧洲轻薄短小盛行,当时曾为了这个问题有过论争。歌德有诗如下:
说了一堆无意义 或者甚至将它写下 当然不会死人或杀掉人的灵魂 所有的一切也不会改变半分。 但将无意义放在眼睛的前面 它却会有这样的魔力: 将意义绑上锁链 却让人心成了无意义的奴隶。
对于书,我宁愿选择做个永不悔改的保守派!
正文 杜鹃花招春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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