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俊遭到杨勇一番抢白,有苦说不出,只有张口结舌。
文帝心想,太子不可教也。又对高俊说:“高卿,如何?知子莫若父吧。”
高俊沉吟一下又奏:“万岁,太子既然无意出征,亦不好相强。但臣以为,五十万大军的兵权交晋王一人,似乎不妥。”
杨广再也忍耐不住:“高大人,你这是何意?难道我还会有异心吗?你分明是在挑拨我与父皇的关系。”
“千岁此言差矣,为臣之意是王爷一人掌管五十万大军过于劳累。”高俊转对文帝奏曰,“万岁,秦王业已十六岁,将及成年,亦当让他历练一下。”
高俊一番话,倒是把文帝提醒,虽说杨广可信,但军权过于集中,历来为用人大忌。常言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文帝不觉接受了高俊建议:“高卿所言有理,着加封秦王杨俊为副元帅,协助晋王参赞军机,调度人马。”
对此决定,杨广当然不喜,但他并不表现出来。回到府中,对宇文述提起此事,则是咬牙切齿:“高俊那厮,本王早晚要他好瞧!”
“千岁莫要动怒,如今兵权在手,就是向成功迈进了一大步。”宇文述低声说,“但从秦王随征之事来看,万岁对你仍有戒心,高俊的态度也不只一人独有,群臣中焉知有多少人其观点与之相同。因此,仍需认真筹划。”
“依你之见呢?”
“欲成大事,非有权臣呼应不可。而遍观我朝,能左右万岁决断的,只有杨素一人。”
“杨素官高极品,一人之下众人之上,才及文武,如能为本王所用,当然求之不得。”但杨广毫无信心,“可是,杨素为人高傲孤僻,独往独来,难以接近,只怕结交不上。”
“千岁,没有蒸不烂的牛筋,只要火候到,何愁不揭锅。”宇文述顿了一下,“我愿为千岁攻下这个堡垒,只是……”
杨广何等精明:“有什么条件尽管明言。”
“千岁要舍得三样东西。”
“便百种千种也在所不惜。”
“一要舍得工夫。”宇文述加以解释,“常言说欲速不达。千岁要让我从从容容见机行事,才不致做出夹生饭。”
“这一点本王明白,我不催促,你也自会着急。”杨广又问,“第二呢?”
“千岁要舍得财帛,举凡府中金银珍玩,许我随意馈送。”
“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府中一切,你只管用就是。”
“这第三嘛……”
“痛快说嘛。”
“府中年轻貌美歌姬宫女也要随意供我支配。”
“怎么,这也要送人?”对此,杨广似乎有所保留。
“千岁既然舍不得,卑职的想法只得做罢。”
杨广一狠心:“也好,随你。”
宇文述一躬到地:“多谢千岁。”
杨广不解地问:“宇文先生,你为我出谋划策,是我谢你才对。”
“千岁。”宇文述有些动情,“古语说士为知己者死。我得侍王爷左右,深得王爷器重,若无您信任,我便有千般智谋万种才能,也是平民一个。故而,真诚感谢王爷为我提供用武之地。”
“人生难得知己。宇文先生,他年本王若得遂青云之志,定不吝封侯之赏。”
“千岁,杨素之事包在卑职身上,敬请恭候佳音。”宇文述信心十足。
太子府花园,有一座百尺楼。名为百尺,实则三层。它造工精巧,装饰华丽。紧傍楼身有一株合抱粗的银杏树,树高十丈,枝繁叶茂,浓荫蔽日。绿树红楼,相映成趣。云昭训甚喜此处高爽,杨勇就把这里做了云妃起居室。如今刚一下朝,杨勇就直奔百尺楼而来。
云妃正凭栏眺盼,张见杨勇归来,难抑喜上眉梢,不禁喊出声:“殿下,你可回来了!让妾妃望穿秋水等得好苦。”
杨勇三步并做两步跑近楼梯:“爱妃,你真这般想我?”
云妃故意噘起嘴:“信不信由你,人家还在等殿下一同吃早饭呢。”
“好,不枉我疼你一场。”杨勇就要迈步上楼。
唐令则抢上一步拦住杨勇:“殿下,你还一心怜香惜玉呢,你大祸临头了。”
杨勇怔住了:“什么!大祸?我乃太子,哪来的祸事?”
“只怕你这太子当不成了!”唐令则直言不讳。
杨勇抬手就是一个耳光:“你敢诅咒我!若不说清楚,要了你的命。”
唐令则无所畏惧:“殿下,平陈帅印授与了晋王,你无军权无军功,太子还能当得成吗?失去太子宝座,日后晋王登基,你还能有活命吗?这不是天大祸事又是什么?”
杨勇不以为然:“危言耸听。”
姬威走过来:“此事非同小可,不能轻视。我们听说后都甚为着急。殿下,你失算了。”
“怎么,你也把这区区小事看得如此严重?”杨勇意在搪塞,“好吧,以后有时间再做商议。”他又要上楼。
岂料云妃步下楼梯:“殿下,二位先生之言有理,当亡羊补牢。”
杨勇:“你也这样看?”
云妃:“事关殿下前程,不能漠然处之。”
杨勇开始重视了:“现在说什么都是马后炮了,父皇成命难改,我也不愿去军旅中受罪。”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云妃再劝,“应当想一对策。”
唐令则又进言:“要保住太子之位,就要结交权臣。高俊在朝举足轻重,他当殿所奏皆为殿下着想,理当与之结为莫逆。”
姬威接话说:“此人一向标榜忠直,厌恶结党,怕是不肯与殿下过分靠近。”
云妃献计:“假若有亲缘,何愁往来密切。”
杨勇摇头:“可惜我们素无瓜葛。”
“无亲可以结亲嘛!”云妃点破主题。
“好!”唐令则心领神会,“上策!何妨与高俊结为儿女亲家。”
姬威:“高俊若是不应呢?”
唐令则信心十足:“我自有办法,叫高俊挣不脱这条红线。”
杨勇已有些不耐烦了:“行了,这事你全权去办吧,办成有赏。”他不想再说,携起云妃素手,搭肩上楼去了。
尚书仆射高俊府邸后门外,邻近一条商贩云集的小巷,买卖瓜果的,买卖小吃的,买卖青菜的,挨挨挤挤熙熙攘攘。唐令则布衣打扮,扛着一个糖葫芦草架子,已经转悠半天了。虽然腰酸背痛,仍旧紧盯着高府大门。从早起到现在时已过午,那扇大门曾数度开启,但总没有他期待的人出现。
帮闲装束的姬威靠过来:“唐兄,回去吧,没指望了。”
“有志者,事竟成。”唐令则矢志不渝,“此事是我主动请缨,岂可半途而废。”
姬威失去信心:“我可是坚持不住,要失陪了。”
“姬兄请便,我一个人亦无妨。食主之禄为主分忧,我是不获全胜不收兵。”唐令则怕引起周围疑心,不再理睬他了。
姬威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当离去,就耐下性子,坐在一个小食摊前,要了一碗羊肉泡馍,索然无味地吃起来。
大约又过了一袋烟工夫,高家那扇油漆剥落的大门,吱地一声开了。一个家人驮着个五六岁的男孩走出来。姬威眼睛一亮,目标终于出现了。扭头看,唐令则扛着架子已迎过去。
家丁驮着小主人下了台阶正在张望,唐令则已到近前:“糖葫芦,一文钱一串,又甜又香的冰糖葫芦。”
骑在家人脖颈上的小主人,面对冰晶玉洁红艳艳的糖葫芦那挡不住的诱惑,小手早伸过去:“我要。”
唐令则赶紧取出有记号的一串递过去:“来,拿着。”
家丁对小主人说:“庆儿,夫人嘱咐不让在外面吃零食。”
唐令则又把一串糖葫芦塞到家人手中:“小哥,我这糖葫芦干净,你就放心吃吧。”
家人想,这糖葫芦不像带馅的包子或面汤之类,不会坏肚子,吃吃无妨,就和庆儿一同吃起来。眼见得庆儿吃后头垂下来,唐令则伸手抱起了庆儿。
家人有些警觉:“你,做什么?”说着,两眼已睁不开了。姬威把他扶到墙角靠墙坐好,那边,唐令则已抱着庆儿离开,他也随后扎入人流中。
对于发生的这一切,周围的人都忙自己的生意,没引起注意。有两个人看见也未多想,似乎一切都是正常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夜幕唤来了满街灯火,高俊府中也华灯齐放。由于要离京远征,夫人在忙着给打点行装。
高俊关心地对夫人说:“你不必着急,出征日期尚未定准呢。”
夫人照常收拾不误:“一声令下,说走就走,早些归拢好,以免临时忙乱遗漏。”
管家走来禀告:“老爷,太子府派人送来文告。”
高俊问:“何事?”
“说是小郡主失踪,遍告各府协助查找。”
管家的话使夫人大吃一惊:“啊!郡主失踪?管家,小厮过晌抱小公子庆儿出去玩耍,可曾归来?”
“唉呀!”管家猛然想起,“这一下午天都黑了,怎么还不见庆儿回府,莫要发生什么意外?”
第四章 豪赌金银窟
入夜后的长安城兴顺里,格外灯火辉煌。这里集中了京城大小赌场百十家,从一文钱的分分计较,到一掷千金的豪赌,这里几乎无所不包。其中最大的赌场要数金银窟,此处赌额最低起点为纹银一百两,而且每名赌客都有美女伴赌。腰缠万贯的巨商富贾,家道丰裕的达官贵人,在这里揽着丽人的腰肢,大把大把银子的出入,平添了男人的豪气,确实是难言的享受。
今晚的金银窟却一反常态,以往的热闹场面不见了,代之以剑拔弩张般的紧张情景。正中的赌桌后,端坐一位年约三十的男人。那气度,那派头,显然是名门贵族。他面前堆摆着金锞子、银元宝,黄白之物足有千金之多,耀人眼目,闪光溢彩。赌场老板、伴赌女郎,以及数十名赌客,都像躲瘟疫一样远远站到墙角落,都小心翼翼望着他。
那男人被这场面激怒了:“你们倒是滚过来,开赌呀!”
老板深深一躬,满脸赔笑:“杨老爷,您缺钱花,小人愿意奉上三百两给您买茶吃。”
“放屁!老爷我是来玩的,金银在这摆着,你们来赢嘛。”杨老爷姓杨名约。
几名赌客说:“我们哪敢与老爷对阵,情愿每人孝敬十两银子。”
杨约气得脸色紫涨:“你们这群龟孙,难道我是来敲竹杠不成?老爷愿意赌钱,来,哪位来赌,我先奉送白银一百两。”
尽管杨约悬赏求赌,但无人应声。
“你们都混了!”杨约气得直跺脚。
老板劝道:“杨老爷,您乃上柱国杨大人胞弟,贵不可言,谁敢同您对局?万望高抬贵手离开这里,好让小人恢复生意。”
杨约对此哭笑不得。他生来嗜赌如命,一旦开赌,可以几昼夜不吃不喝不睡。他来金银窟为的是寻求刺激,倒不在乎输赢。可是赌客们明白,只要与他赌上就难以脱身。输他输不起,赢他又没这个胆量,所以只能敬鬼神而远之了。
正当杨约发火,赌场内对峙、难以收场之际,众赌客身后有人应声:“杨爷息怒,在下与你赌一场如何?”
杨约和在场者无不把目光投向应答之人。
只见这位雍容大度,气概不凡,年轻英俊,又有几分书生气。更令人注目的是,他身后跟着一位妙龄婵娟。女子年约十八九岁,一身绛色衣裙,左手怀抱一只描金小箱,右手执一柄艳红鬃毛的拂尘。这女子明眸皓齿,论姿容艳若桃李,看神态又冷若冰霜,一脸庄严,端的是个冷美人。
杨约有几分感激地拱手致意:“请问先生尊姓大名?在哪里发财?”
宇文述在杨约对面坐下:“在下姓于名文,是做粮食生意的。”
杨约双眼有些色迷迷的,向宇文述身后一指:“这位姑娘……”
“我的侍女红拂。”
“于先生好艳福。”杨约往红拂脸上盯个不住,“该不是仙姬下凡。”
红拂并不正眼看他,仿佛杨约根本就不存在,把描金箱放在赌案上,打开箱盖。众赌客和老板无不惊叫出声:“哇!”箱里满满全是珍珠。
杨约也惊呆了,心说自己从小生长在杨府,金银财宝可说司空见惯,可从未见过有人整箱携珍珠上赌场的,看来对方是个巨富呀。
宇文述微微一笑:“杨爷,够赌吧?”
“够,够。”杨约看看自己面前的千金,不觉矮了三分。
“那么,就请杨爷开局吧。”宇文述把色子盒推过去。
于是,两人在众人旁观下赌起来。杨约的运气特别好,凡是对方押小注时他输,只要对方一下大注,那他准赢。不过一个时辰,那一箱珍珠已全归他所有了。
宇文述站起身,拱手一揖:“惭愧,杨爷技高一筹,今天我输了。”
众人与杨约无不惊叹宇文述平静的神态,好像那一箱珍珠不是他输的。杨约伸手抓了一把珍珠送过去:“红拂姑娘,这是我一点心意。”
红拂抽身向后退了一步,一言不发,亦无任何表情。
宇文述又开口:“杨爷,明晚愿再较量。”
杨约:“输家要捞,杨某赢家,当然奉陪。”
“好,明晚这个时间准时见。”宇文述说罢,领红拂飘然而去。
赌场老板不禁赞叹出声:“了不得,输得潇洒!”
第二天晚上,宇文述、红拂准时来到,杨约也早就恭候了。
红拂的描金箱打开,整整一箱美玉饰件。有玉龙、玉凤、玉麒麟,玉马、玉佛、玉观音……件件都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精美工艺品。二人再次开局,不消一个时辰,宇文述再次输得精光,相约次日晚间再赌。
如是而三,而四,当宇文述输到第七天时,杨约终于感到了这赌里有文章。在宇文述又要潇洒地离开时,杨约叫住他:“于先生,请留步。”
宇文述站下:“杨爷,不是说好明晚再赌吗,怎么,变卦了?”
“非也。”杨约认真审视打量着宇文述,“请问先生的真实名姓和身份?”
“在下姓于名文,是粮商嘛。”
“俗话说当着真人莫说假话。”
宇文述感到火候差不多了:“杨爷,你是多心了。如若不然,明晚我们换个地方再赌如何?”
杨约心领神会:“好,请于先生光临寒舍。”
宇文述心中暗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