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财主嗔怒道:“刘爷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娃儿你不知道,做行童多好啊。古人说‘冻不死的葱饿不死的僧’,和尚受四方供养,从来就不愁吃喝,终日安享太平。而你们朱家上下,身无完衣,日无三餐,饿死都是正常的。娃啊,刘爷把你度进佛门,是你朱家几辈子的福气,刘爷是你朱家的大恩人。还不快谢!”
朱重八喃喃地说:“谢刘爷。”
刘财主正声:“入寺以后,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天天焚香诵经,替刘家保佑太平,记着了?”朱重八点头无语。朱重八被打扮得一身光鲜却有些怪模怪样,端坐一头老牛背上。他闭着眼,双手握着一束香,像尊泥菩萨。那头老牛披红挂花,摇摇摆摆地朝皇觉寺走去。刘财主则得意洋洋地跟在老牛后面踱步。
徐达、汤和等小伙伴簇拥在路口,以不解的目光注视着朱重八。
徐达:“看,那不是重八哥吗?”
汤和惊道:“天啦,他怎么成这模样了?!”
另一伙伴:“听咱爹说,刘财主把他收做义子了,送到庙里当和尚。”
徐达、汤和一齐朝朱重八唾道:“呸呸呸!”
朱重八显然听到了伙伴们的讥嘲,他紧紧闭着眼,一言不发。
老牛走向一座寺庙。
未来的皇帝朱元璋就此出家了!寺庙大门前,刘财主对一僧童道:“小师傅,请向高彬法师通报一声,就说孤家庄刘大爷送子还愿来了。”
僧童:“施主稍候。”
僧童入内,刘财主与朱重八并立等候。片刻,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出来,合掌揖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刘施主终于想起当年的誓愿了,贵公子人哪?”
刘财主赶紧把朱重八推向前,笑道:“大师啊,我才收了一个娃儿,就让他顶替我儿子侍候佛祖吧。”
高彬法师皱眉打量朱重八:“施主啊,当年你的誓愿可不是这么发的。你说,要把自己的亲生儿子献入佛门。”
刘财主笑道:“嘿嘿,法师啊。谁都知道佛祖普度众生,是天底下最宽宏大量的人,佛祖不会计较的。在佛祖眼里,人无贵贱,都有善根哪。您瞧您瞧,这娃儿多结实,多干净。他梦里都想着侍候佛祖啊!”
高彬再看小重八,连连摇头:“这娃儿相貌太过丑陋。本寺选择行童,首先要骨相清秀,起码也得慈眉善目才行。可这娃儿长了一副阎王脸,满眼杀气。日后香客进寺拜香,还不以为撞着山贼了吗!”
《朱元璋》 第一部分愧得不敢抬头
朱重八立刻愧得不敢抬头,他确实长得太丑了,连他自个儿都为自己的丑陋而惭愧。
老年朱元璋沉重的内心叹息:“唉,咱知道自个儿长得丑,生来就是一副驴头马面!小时候,咱见了女娃头都不敢抬。可是随着咱步步高升,将军、元帅、吴王、直到皇帝。那时咱不丑了,咱是世上最英俊的男人,因为咱成了天子!”刘财主赶紧说:“慢着,法师,我还没说完哪……”刘财主一把抓过朱重八的膀子,显示他那一副壮实的肌肉,又道:“这娃儿虽丑,但他跟牛犊子一样结实啊。您瞧您瞧,他上下都是力气。法师啊,皇觉寺就不需要担水拉车的人工么,就不需要做粗活干苦力的伙计么?肯定需要。可寺里雇工得花钱,而这娃儿是舍身入寺的,你们一个钱也不用花,岂不比雇工合算么?刘财主贴着高彬耳边低语,法师,您就别把他当行童,只当他是一头牛马,嘿嘿,这不全有了?!”
高彬法师心有所动,稍微点头。现在他再度打量朱重八,竟然不嫌他丑了,渐渐露出笑容。朱重八跟着高彬进入寺门,踏着青石板,沿着幽深的甬道,朝皇觉寺内部走去。伴随着他的脚步,两边禅房里传出隐约击板诵经之声。沿途,一座座香炉、佛塔、经匾,都让朱重八既惊异又胆怯。
高彬问:“娃儿,你叫什么?”
朱重八:“我叫朱重八。”
高彬摇头:“这名儿恶俗之至。从今日起,你就是皇觉寺‘行’字辈僧童了,你就叫个‘行石’吧。”
朱重八:“成,我就叫行石。”
高彬:“我跟你说话时,你不能回答‘成’或者‘不成’,要说‘是’。”
朱重八:“是,大叔啊,那你叫什么呢?”
高彬:“我不是你大叔!我是皇觉寺方丈,法名空觉,你只能尊称我为‘大师’。”
朱重八尊敬地说:“大师。”
高彬一边走,一边抑扬顿挫地道:“入了佛门,就得严守佛界规矩。我佛大慈大悲,但是,无规矩也就无善恶了。佛界规矩最要紧的是‘三皈五戒’。何谓三皈呢?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朱重八且走且道:“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高彬满意地说:“嗯,聪明。何谓‘五戒’呢?不杀生,不偷盗,不淫邪,不妄语,不饮酒。”朱重八:“不杀生,不偷盗,不淫邪,不妄语,不饮酒。”
高彬更高兴了:“这娃儿确实聪明,一点就通。”
朱重八得意地说:“就这些呀,好办。”
高彬斥道:“什么叫做就这些,多啦!三皈五戒之后还有‘沙弥十重戒四十八轻戒’;还有‘比丘二百五十戒’……”
朱重八惊讶:“这么多呀?”
高彬:“所有的清规戒律,都是佛祖立下的,僧徒们样样要遵行。兹举一二,让你稍知深浅。你看见那些比丘诵经礼佛么?”
朱重八朝佛堂望去:“看见了。”
高彬:“诵经时,身体歪斜便是不敬,要罚;腿脚乱动也属不敬,要罚;念错经文更是不敬,要罚;还有,眼睛闭上了要罚;眼睛睁太大了也要罚;打呵欠,流口水更要罚……总而言之,修行是一辈子的事,要从正心开始。”
朱重八无比惊骇:“天哪,到处是戒律呀!那他们、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高彬怒斥:“妄语!就冲你这句话,已经犯了五戒中的第四戒了——不可妄语!”
朱重八胆怯地说:“咱知错了。”
高彬:“又是一句妄语!佛门弟子应该怎么说?”
朱重八想了一下:“弟子行石知错了。”
高彬:“这才对。”
两人说着已来到灶房前。朱重八望着灶房道:“大师啊,我们到这干什么?我想和他们一块念经识字。”
高彬:“妄语——佛经可不是为了识字用的!再者,你还没有受戒,没资格诵经。你且在灶房里帮工吧。看见那副水桶扁担了吗?”
朱重八望着那副高大的水桶扁担:“看见了。”
高彬:“你每天必须挑一百零八担水,将所有水缸灌满。清晨三十六桶,晌午三十六桶,傍晚三十六桶。看,水缸已经空了,开始吧。”
《朱元璋》 第一部分高彬掉头离去
高彬掉头离去,朱重八呆怔片刻,无奈地走向那副水桶。他担起水桶欲走,但水桶几乎有他半人高,桶底拖在地上。朱重八放下水桶,重新解开桶绳,将它们缩短。他呆呆地眺望远处的禅房,只听那里正传来庄严的诵经之声……青石道上,朱重八挑着那副巨大的水桶蹒跚而行,沉重的负担几乎压倒了他,但他咬紧牙关坚持着。他的汗水不断流下,桶里的水不断泼出。好几次,他几乎就要摔倒。可他一步步坚持着,一直坚持挑到那尊巨大水缸前。
朱重八放下水桶,粗重的喘息不止……之后,他双手提起一只水桶,摇摇晃晃,欲将桶里的水灌进高高的水缸。但是那尊水缸太高了,他根本够不着。于是,他又放下水桶,从旁边抱来一块大石头,搁在水缸边。接着,他再次提起一桶水,踩上石头,欲将水灌进水缸。但就在水快要灌进水缸的一刹那,他身体一歪,水桶哐当落地,所有的清水流得一干二净……
朱重八含着眼泪,望着空空的水桶。这时,远处传来阵阵诵经之声。他羡慕地、久久地望着那座禅房。突然,巨大铜钟敲响了——“当!当!”
朱重八顿时受惊,他赶紧挑起水桶,重向远处河流走去。
朱重八再度挑着沉重的水桶蹒跚而行!朱重八身披僧服,站在巨大的菩萨像下,眼睛惊恐不安。在他的旁边围着一圈僧人,四周则响着一阵阵诵经声与木鱼声。高彬庄严地居于高处,注视着朱重八。
一个僧师高喝:“吉时已到,僧童行石剃度受戒!”
朱重八立刻面朝菩萨像,跪地合掌,喃喃地说:“阿弥陀佛,行石领戒。”
一个年轻僧人捧着一只托盘上前,盘中有锋利的剃刀、燃着的香烛、厚厚的经卷等物。僧师从盘中取过剃刀,朝朱重八走去。他按着朱重八头颅,三五下之间,朱重八头发便被剃净,飘落在地……
剃度毕,开始受戒。年轻僧人从盘中取过燃着的香烛,交给僧师。僧师朝香烛轻吹一口,香烛顿时更亮更旺。他捧香烛庄严地默颂片刻。接着,他把香烛火头重重地按在朱重八赤裸的头顶上,要用香火在他头顶烫上九个疤。
朱重八沉身颤抖了一下!
僧师按了片刻,取下香烛一看,火头竟然灭了。而朱重八头上没留下一点疤痕。他不由地颤声惊呼:“咦?……灭了!”
周围僧人顿时响起唧唧喳喳的议论声,仿佛碰到恐怖事情,气氛极为不祥。高彬沉着脸不语。僧人再次奉上一炷香烛,这炷香看上去似乎更粗、那火头也更亮。
僧师接过,他再次默诵片刻,接着再次朝朱重八头颅上狠狠按下!过了一会,他抬起香烛一看,竟然又灭了。僧师大惊失色,连话都不匀了:“又、又、又灭了!”
所有的僧人法师都大惊失色,唧喳议论,一片惊讶怪哉之声……突然传来轻轻咳嗽,这声音是高彬法师发出的。顿时,所有僧人屏息静气。行戒的法师匆匆走到高彬面前合掌禀报:“大师,行石此人,绝非佛门弟子。他罪孽深重,不可受戒啊。”
高彬痛苦长叹:“冤孽啊,恶煞呀,皇觉寺百年来没出过这种不幸!”
所有僧人都对朱重八怒目而视,仿佛他是魔鬼托生的。朱重八自己也恐惧地垂下头,浑身发抖,他知道自己成为了全寺的罪人!
高彬满面恨容。终于平静下来,他沉声:“将这个孽障用过之物,全部投入火中焚毁。至于他本人嘛……将他从法册上除名!从今往后,绝不准此孽障进入佛堂一步!”
所有的僧人都揖首合十,长呼一声佛号。朱重八则在那庄严的佛号声中发抖!
高彬摆一下手,两个僧人立刻上前,他们凶狠地架起朱重八,把他提出佛堂。朱重八仍是着那身破旧衣裳,仍然担着水桶,在石道上艰难地行进着。那副扁担被水桶压弯,吱嘎作响。
远处,佛堂传来诵经声,但这时的朱重八对它们已经完全置若罔闻。朱重八将桶里的水倒入水缸,看见水缸已经满了。
朱重八疲倦地走向树下,摘下头上的箬帽,盖在脸上。不一会,箬帽下发出轻微酣声,朱重八深深地睡着了……只见那箬帽动弹了一下,又动弹了一下,接着箬帽掀开了。但是,那箬帽之下的人已经是一位相貌奇异、身材高大的青年僧人了!周围环境也换作一片碧绿山野。
青年朱重八起身戴上破箬帽,他手执一个木鱼和一只瓦钵,朝远处走去。
连年不断的兵灾与瘟疫,使得皇觉寺香火丧尽,僧徒灭门。朱重八无处可去,只能云游乞食。现在,他真的成为“冻不死的葱,饿不死的僧”。
熙攘拥挤的小镇上,忽然冲入一列元兵,他们执刀鸣鞭,凶猛地喝道:“闪开,闪开!”
元兵推入一辆囚车,车上竖着一只木架,木架上通体蒙着黑布,却不晓得黑布下面是什么东西。
一个朝廷官员立于高处高喝:“百姓们听着,本朝开元以来,邪教滋生,悖乱纲常,惑众造反,毁祖害民!朝廷为行天道,严旨搜杀所有邪教信徒。百姓们都睁大眼睛看一看!”
话音未落,一个元兵挥刀砍断架上绳索,长长的黑布飘然落地,木架上竟然背靠背五花大绑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血流遍体,男的奄奄一息,女的一动不动。
围观的百姓们一片惊呼。
《朱元璋》 第一部分走到死囚前
官员继续道:“这男的便是明教要犯、红巾军首领马一良,那女的就是他的婆娘。皇上有旨,将这一对邪教男女巡街展示,以彰圣朝天威。今日午时三刻,在此当众斩首!”
百姓们惊惶不定,窃议之声不止。官员得意地甩袖而去,到一边茶摊上喝茶去了。
浑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朱重八从远处走来,他一边走一边击钵而诵:“奄叭尼诺吾休依……佛光普度,苦海无边,众生有缘,魂归西天。做佛事,求布施。善哉善哉,阿弥陀佛……”
朱重八走到死囚前,马一良忽然抬起头,低声唤道:“师傅。”
朱重八讶然,合掌道:“施主何事?”
马一良:“你会诵经么?”
朱重八:“当然。”
马一良:“我妻子已经死了,我很快也要死。求师傅为她诵经超度一番……不过,我身无分文,只有来生再谢你了,行么?”
朱重八犹豫片刻:“小僧遵命就是。只是……施主您哪,不需要超度么?”
马一良微笑:“我不要。我生是明教人,死为明教魂。”马一良怒瞪远处那些元兵:“我与那些元禽异类,生死不两立!”
朱重八敬佩地合掌:“阿弥陀佛!”
一个元兵上前:“你什么人,胆敢与乱贼窃窃私语?!”
朱重八:“在下是皇觉寺游僧,行佛事求布施。这位施主请小僧为妻子诵经超度……”
元兵喝断:“他是邪教重犯,死有余辜。不准!”
朱重八恳求:“兵爷呀,世上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