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从今天起又要开始啦?」
「啊?」
「空手道啦,空手道。」
「喔。」
由宇露出一副「你还在装什么傻」的表情,脸上带着暧昧的笑容,指尖边在我胸口一带不停地戳呀戳的。整个人和平常不一样,似乎显得格外亢奋。她究竟是在搞什么鬼——该怎么说呢……哇啊、笨蛋,快住手!那边是乳头耶!
「咳……你是从老爹那边听来的吧。」
总之我强装镇静,挥开由宇的手,迳自迈开了步伐。接着,果然不出我所料,她立刻从后面跟了上来。
「我爸他很高兴喔,一直在说着又可以和恭一对打了。我猜他今天八成会无心工作吧。」
「喂喂喂,他可是工地现场的负责人耶,这个样子行吗?」
老爹的正职是木工工头。虽然不清楚工地现场都是在进行什么作业,不过,我实在不认为那种岗位能够让他这样上班不专心也无所谓。
另一方面,想到他是这么期待我重新回去练空手道,的确是让我有点感动啦。我不再光顾道场的那些日子,想必是让他焦急不已吧。早知如此,我应该要早点转换心情才对。
「我看他一副卯足了劲的样子,你今天可能要有所觉悟喔。」
「呜噫!」
我回想起昨晚筋疲力竭的对打,一想到今晚还要再来一次,我就不禁浑身发毛。不过实际上,我整个人已经迫不及待了。
「但是……真是太好了,恭一又开始练空手道了。」
由宇以格外温柔的口吻喃喃说着,实在很难想像她刚才还对我的背和乳头做出那种旁若无人的举动。
「是吗?」
「嗯。我还以为你是不是不想练空手道了呢!」
「我并没有讨厌空手道啊!当然也不是受到挫折,或是医生要我别练了……之前只不过是一直找不到机会罢了。」
「这样啊。」
「那你呢?和我一起练习的老爹还有话说,你为什么也跟着这么高兴?」
「咦?我有高兴吗?」
「在我看来,只能作此解释。」
听到我的回答,由宇很刻意地移开了视线,喃喃说着:「你、你想太多了啦。」这种很显然是在掩饰的话。
说真的,这对父女还真好懂。
「——不过,为什么会突然演变成这样?」
「咦?你没听老爹提起吗?」
我还以为昨晚的事她全都听老爹说了。照这样听来,老爹似乎只有报告「从明天起,恭一要重拾空手道。」这个结果(边来个正拳、侧踢、回旋三连发),详细过程根本没有一样是有交代清楚的。
(……兴奋过头了。)
(……你是小学生吗?)
老爹这副模样,让我想起小时候要去远足前一天的自己,差点没笑出来。
「算了,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啦。就昨天晚上很偶然地被老爹叫住……然后就一起去了道场……之后,就自然而然地变成那样啰。」
「干嘛,你也和我爸同等级,连话都说得不清不楚的喔?」
「没有啊。事情本来就是这样啊……」
「那,你说昨天晚上的偶然是什么意思?我爸去哪我知道。每次我们看电视的时候,他多半都会自己一个人跑去道场。可是,恭一又是为什么呢?」
「你问我为什么……」
接着,我便想起来了。
当然是因为,直到现在还无法适应儚那老年人作息的「晚上九点睡觉」的我,为了要尽快有睡意,索性跑到外头去走走的缘故。
只是,真要开口提起这件事,难保由宇不会追究起昨天儚掐我脖子、害我昏倒的事情。那样一来肯定会很麻烦。
老实说,连我自己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该如何说明她的存在,我实在没自信能够瞒天过海。
难得重拾空手道的事让话题顺利转移了,怎么能在这里前功尽弃呢?于是,我干脆打起迷糊仗来。
「我那时候刚好想去便利商店。」
「嗯~哼……」
好像同意、又好像不同意,由宇的反应相当微妙。
「就、就肚子有点饿啊。」
她的态度让我很不安,结果连她根本没问的事,我也不小心地脱口一并解释。
听到我的话,由宇发出「咦」的一声,转为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到她的反应,我立刻惊觉自己犯下的错误,不过已经太迟了。
「可是昨天,我应该有拿晚餐过去才对啊……难道你没吃吗?」
「啊,那个……」
「该不会是…那个人全部吃光了……是不是?」
「不、不是……」
印象中,我清醒的时候,儚的胡是一副想对我那份晚餐下手的样子,不过最后吃的人是我没错。但是,这时候如果回答「我吃了」的话,我去便利商店的理由就会被由宇怀疑;倘若回答「我没吃」,难保不是给她问儚的事的绝佳机会。
我不禁含糊其辞了起来。这一瞬间的踌躇,终于让由宇将话题的矛头转向我最不愿被问及的部分。
「那个人……真的是恭一的阿姨吗?」
「为、为什么会这么问……」
若是在冷静的时候,我一定会斩钉截铁地回答「没错」,绝不让她再说第二句话……可是,此时已经陷入一团混乱的我,居然还自己主动制造话柄给她。
「如果让你觉得不愉快,我向你道歉。可是,那个人果然有问题。昨天也是,就算恭一说得过火了点,突然掐你的脖子也……」
「那、那是在沟通啦。」
「因为这样就掐昏人?」
「那是演戏啦、演戏。」
「实际上你也真的昏倒了不是吗!奈奈和我都很担心你耶。」
不妙。
又是上回在屋顶目睹的火爆模样。
刚才堪称和睦的气氛转瞬间烟消云散。我的内心开始感到极度的不安,几乎快要教人无法承受。
快想啊。
快想啊。
有了。
(可是,这个……)
算了,总之,现在先做出决断。
老爹不是也说了吗?『犹豫甚至可能会糟蹋掉关键时刻的抉择』。
「我跟你说……」
有所觉悟的我,开始说出那个实在让人难以启齿的拙劣藉口。我卯足了全力。
「其实那个人是高手。」
「高……咦?」
由宇听了露出一脸傻眼的表情。不过,她马上就察觉到我想岔开话题的意图,当场挑起了眉毛。
「你在说——」
「你忘了吗?那个人可是在公园救了我喔?」
「啊……」
由宇虽然没有亲眼在场目睹,的确也听到是儚制服了攻击我们的野狗。所以有关于儚的实力,在认知上自然产生了「绝非谎言」的破绽。我随即再加入由宇自己心里也有数的情报,乘胜追击。
「我们昨天不是谈到又发生野狗攻击事件吗?据报在藤浦那一带出没的啊。」
「啊,嗯。」
「其实,我这阵子一直很在意高杉先生回收那只狗的事情。我在想,天贺那边该不会是在研究些什么吧。于是便试着向儚打听看看,不过儚却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只要一想到,像之前那样凶暴的生物很可能会再度出现,就着急得不得了……于是,就不小心问出口了。」
「问什么?」
这个时候的由宇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听众』了。
「——能够轻易打败恶犬的方法。」
「恭一……你居然问她那种事……」
由宇错愕的眼神中,还带着一丝丝对我的怀疑。
一向最讨厌误伤他人的由宇,会有这种反应也是当然的。所以——
「就是说啊。我很蠢吧?所以,儚当然会看不过去啰。」
「那么,恭一之所以被掐脖子……」
「嗯,差不多就等于是处罚的意思吧。想当然尔,我一醒来又被训了一顿,结果晚餐自然也没得吃了。也就是说,我还太嫩了啦。」
人类对初次见闻的事物,会先进行分析。所谓的「分析」也就是「怀疑」。其结果,便是发现矛盾点,进而察觉到情报的破绽。也就是说,谎言之所以会被拆穿,原因无他,正是因为那对对方而言是「有必要分析的情报」。
不过,一旦谈话的内容参杂着大量的「早就心里有数,无须再分析的情报」的话,又会怎么样呢?这或许也跟理解状况的速度有关。总之,从这当中应该很难产生「新的分析」才对。
所以,我才会以确切的情报让她认知儚很「强」,再交织以现在闹得沸沸扬扬的野狗骚动,藉此赋予那场掐脖子事件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原来是这样啊。」
不出我所料,由宇不加思索便听信了我提供的情报。并没有作多余的「分析」。当然,我猜由宇本身那种好好小姐的个性,应该也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刚才想到这个主意的时候,我还很担心实际执行起来会怎样。照目前的样子看来,似乎是成功地转移了由宇的怀疑。
(哎……)
尽是看别人脸色,敏感地察知对手的心思——熟谙的「处世之道」居然在此大大派上了用场,我不禁在心中苦笑一声。
再次觉得自己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而现在,虽说是为了掩饰,却不但得贬低自己,而且还要把那个儚说得像是个「好人」一样,实在让我有种莫名的无奈。
她大概想不到我居然在想着这种事情吧。
(抱歉了,由宇。)
我怀抱着至少在内心好好谢罪的念头,视线一转,正好和她对上眼。
「我问你喔,恭一。」
「什、什么事?」
由宇的疑虑应该已经一扫而空了才对,但她却还是一脸不解的表情,让我不禁怯步。
「你之所以又开始练习空手道……该不会是因为被她拒绝的关系吧?所以,才想改用空手道来对付那只狗?」
「不、不是啦,是因为儚的一番教训,我才知道自己还太嫩了……那时候刚好双碰到了老爹,和他对打了一下……于是就想说,再来重新练空手道好像也不错的样子。」
「咦?这么说来,恭一现在又重拾空手道……不就几乎等于是儚的功劳了?」
「…………」
事到如今年
虽然这一切全都是我诱导的……但我没想到她居然会冒出这样的结论来。
「欸?我说的对吗?」
「唔?对、对啦……差不多就那样。」
「是喔。咦……原来儚是这样的人啊。」
由宇似乎已经重拾好心情,嘴里边说着「是吗、是吗」,边步履轻快地走在上学的路上。
我猜在由宇的心目中,那个「实际上只会吃跟睡的儚」肯定已经彻底转变为「能干的女人」,好感度急遽上升中吧。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只不过是掐了我的脖子而已。
(……感觉还真不是滋味。)
虽然应该顺利瞒骗过去了,但我心里头却觉得颇为屈辱。
中场 焦躁之过2
——不行了……
——已经是极限了。
——再也『维持』不住。
——快。
——趁这个意识还没有消失之前……得快点…抵达才行……!
高杉护勉强维持着混浊的意识,拖着无法行动自如的身体,拼命朝羽佐间恭一所住的美树本公寓前进。
男子以自己的身体当作实验体,的确取得了『力量』。
结果,也确认了【Fantomas】化会对人体造成莫大的影响。这样的收获,远超出男子原先的预想。
然而——男子已经不可能再继续从事【Another】的研究了。
男子以【Fantomas】化的形式,接收了原先是实验样本的那只比利时牧羊犬体内残留的【Another】之后,自身的意识也被【Another】侵蚀殆半。
不知道是先前干涉狗所造成的影响,还是在干涉瞬间,心中印下了那只狗的形象。总之,和那只警备犬一样凶暴化的男子在不知不觉间,有如野兽般以四肢奔驰着,冲出了研究所。
等他恢复意识时,已经是隔天早上了。一身白衣沾满污水,破烂不堪不说,还正在某个住宅区的垃圾堆里翻找着厨余。
无法忍受的屈辱与不堪让男子当场跪倒在地,恸哭不已。
但是,男子的意识虽然恢复了,身体却像血液停止流动了一般发麻着,就连活动一只手指都无法如意。
如今,根本就像是全身都麻痹了一样,不仅身体活动受限,连想自己的意思走路都很困难,更遑论意识,一个不小心就会随时丧失。每当回过神来,总是发现自己在陌生的地方,伴随着剧痛清醒,口中充满着各类厨余的腥臭味。衣服已经肮脏到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和形状。有时候不知道昏迷时究竟是做了什么,双手甚至还沾满了血迹。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好几天了。
他感觉自己就快疯了。
甚至忍不住想着:干脆就此疯了,该有多轻松啊。
好想有个地方依靠,藉此打破现状。
可是,已经不能再回研究所了。
因为现在的自己,就是再好不过的研究对象。自从羽佐间彻路过世之后,在那座设施里反覆进行着什么样的研究,自己比谁都还要再清楚不过了。如果要选择的话,比起自绝性命,那是他更想回避的选择道路。
不过,现在天贺的人八成也正在到处找他——高杉护吧。
所以,他才会抱着一线希望,来见羽佐间彻路的儿子。
研究室里的资料根本派不上用场。既然如此,或许羽佐间彻路生前交给儿子——不对,就算没交给他,搞不好也是静静地混在从那栋屋子搬出来的行李之中——男子就是无法停止这个念头。
* * *
那边有两个女子。
这两个人自己都有见过。一个是二十出头的美女,一个是还在读小学的小鬼。她们待在楼梯旁的空地,好像在地上涂鸦玩耍的样子。
大门被推开时,微微发出了刺耳的金属声——或许是听到了这个声音,其中那个比较小的女孩转向这里。
「啊……高杉先生。」
印象中,那个小鬼是这里的管理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