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起摇床上忽然哭闹的杜之清,慌张地哄着。
杜君姿走过去,不悦地看了霜儿一眼,“没事瞎嚷嚷什么,看你把小少爷吓的,要是出了事,我可保不了你。”霜儿的脸变得煞白煞白的,额头上还冒着热汗,她拿起手中的绣帕抹了抹汗水,然后细声细气地说道:“二姑娘,真出大事了,辛姨娘……”
杜君姿更加不悦,“什么辛姨娘简姨娘的,她们关我什么事!”霜儿立马闭嘴不说了。我在一旁听着,然后看向邢兰,邢兰朝我使了个眼色,我们就像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走了出去。
走出院子,邢兰朝着走廊某个方向呶了呶嘴,“容姐儿,你看,辛姨娘在那里呢。”我顺着她说的方向望过去。
只见盛夏的日光透过疏疏朗朗的枝叶,投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圆点。红色的绣鞋里裹着一双汉白玉般的赤足,脚腕上还描着碧色的花纹,妖妖娆娆,一如它的主人。辛姨娘轻移玉足,踩过花影,倚在深红色的圆柱旁。我看过去,也只能看见她这样妖娆的背影。美人背廊和光就树影,也不知等了多久。
邢兰在我耳畔悄悄说道:“方才在前厅,夫人没允许,辛姨娘忽然就出现了,然后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大意就是堂少爷是个不错的人,罗家小姐要珍惜要怜惜,这些话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她来说,把夫人气得手都抖了,碍着面子就让人把她请出去了,没想到她不回自己的阁楼,偏偏靠在这里,不知在等谁。”
我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轻移脚步,准备去看看究竟。邢兰也要跟过来,我转头看了看她的身高体型,然后一把拦住她,“你在这里等着,不准跟来。”
邢兰不开心地原地等候,随手就从身旁的小袋子里拿出小册子来,刚要记上一笔,我又一把夺过她的笔,“不准记。晚上我跟你学刺绣,怎么样?”我以前可是宁死也不肯拿绣花针的,她听了,衡量了一下,这才心满意足地收了手。
我悄悄移到一丛灌木丛下,蹲下来,就在长廊栏杆下面,然后跟着辛姨娘一起等人。
长廊上终于响起脚步声,看来是有人来了。我稍稍探头,只见一个穿着罗裙的女孩子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上面的衣裳被她扯得别扭极了。原来是原本应该在前厅赔礼道歉的罗仪裳。她很快就把身后的侍女甩开了,穿过深幽的走廊,因为弯弯曲曲,她好像渐渐地迷失在这满目绿荫与红柱的回廊里了。
回廊一角倚着一个女人,背影妖娆妩媚,粉红色的长裙下微微露出一双大红色的绣鞋,在深绿色的树叶下美艳得像一朵牡丹花。辛姨娘转过身来,看着等到的罗仪裳。
辛姨娘年纪不小了,但体态丰腴,成熟得韵味十足。罗仪裳显然不知该怎么称呼她,幸好她已经开口了,”这位莫非就是我们堂少爷看中的郡尉府千金罗小姐?”我在下面听得清清楚楚,又是阴阳怪气的语气。
她又细细地打量了罗仪裳,美眸中闪过一丝冷光。”我们堂少爷也算是有福气了,这么个小美人,我看了都忍不住动心呢!”
罗仪裳听着她阴阳怪气的声音,歪头一派天真地问道:”你是谁?”
她吃吃笑了起来,”我是跟堂少爷很亲近的人,他所有的一切,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几乎要靠在她身边,在她耳畔呵气如兰。
”妹妹,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姐姐,姐姐一定知无不言,满足你……”
罗仪裳的心思再怎么粗,也听出她这话里头的意思了。她又气又羞,再看面前的女人,觉得她真是白张了这张脸,跟蛇蝎一样恶心。”你到底是谁”
辛姨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自顾说了下去,”堂少爷是个不错的人,也是个可怜的人。你可不要伤了他的心,违了他的意。不然姐姐,会心疼。”
罗仪裳气得红了脸,又不能在别人府上动手打人,又说不过她的嘴皮子。只好双手环胸,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看着她,”你心疼,你嫁给他不就行了。”
辛姨娘看着她,发出夸张的笑声,细细的,像在用什么东西摩挲着布料,有些沙哑,”我怎么好嫁给他,罗小姐真是说笑了,我可是他的长辈,我这是在关心他,罗小姐不会误会什么了吧”
罗仪裳好像快被她绕晕了,她惊疑不定,辛姨娘又轻轻地笑了:”他,可就拜托给你了,替我照顾好他。”说罢就扬长而去。
罗仪裳捏紧自己的手指,咯咯作响,我在下面都听见了,可见力度之大,我真担心她把自己手指给捏碎了。
这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啊!
我正看好戏看得热血沸腾,脑子里妙计迭出,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稍带着疑惑的声音,“君容,你蹲在这里做什么?”
我转过头去,只见须尘正站在小道上,越过那灌木丛,眼神疑惑地看着我。而我毫无形象地蹲在草丛里,不知情的人会以为我这是在……
我慌忙站起来,“没……没什么啊……”站得太急,头不小心碰到了走廊下凸出的木头,我捂着头又痛得蹲下去。那走廊上的罗仪裳被声音引过来,趴在栏杆上往下看,然后朝我伸出手,“你要上来,早点跟我说啊,我好拉你一把。”
这姑娘,真自来熟……
我抬起头,看着她已经伸出的手,只好借着她的力,轻轻一跳,没跳到走廊里,罗仪裳眼疾手快,又扣住我的手腕,我另一只手扒住了栏杆,然后狼狈地爬了上去。我怎么忘了杜君容这小身板可不灵活。
正在懊恼,站在过道上的须尘脸色意味不明,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生气了。果然,她迈开步子,然后看了我一眼,“你站那里不要动。”
看着她准备绕过小道走上走廊,罗仪裳凑过来,悄声说道:“他怎么看上去很生气?”
我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因为我直接爬上来,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她觉得自己的礼仪白教了,当然很生气。”
“原来他是你的先生啊。”罗仪裳了然地点点头,“你也真够大胆的,竟然敢在你先生面前就这样爬上来,哎,我记得你是杜府的大小姐吧,啧啧,父亲大人还说我没有教养,我看啊,你才……”
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我恼了,瞪着她,罗大小姐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吃吃地笑了起来,“你做了还不承认啊,真没担当……”
我正要跟她较劲,须尘已经一步步走过来,她走起路来从从容容的,青衫青鞋,看上去特别清爽可爱。但是现在她的表情一点都不可爱。
“君容,你随我来。”她先跟罗仪裳行了个礼,然后再转向我,脸沉着,语气冷冷淡淡。
我认命地跟在她后面走,罗仪裳又捂着嘴笑,看来是把方才辛姨娘挑衅的话都忘记了,不对,应该是暂时忘记了。我一边走着一边想着,既然辛姨娘耐不住性子,自己先动了,看来我要推一把才是了……
“哎呦……”我撞上一堵青色的墙,鼻子生疼,这须尘好端端地忽然停下来不走就算了,把后背僵得这么硬做什么!我揉着鼻尖,朝前面看去,只见杜之涟正面色含笑地走过来。
须尘垂着眉眼立在一边,也看不出什么来。杜之涟先朝她弯腰行礼,然后转向我,笑得那个如沐春风,“容妹儿,方才你可看见罗家小姐了?”我抬手,朝着来时的方向指了指,“她就在走廊那里。”
“多谢。”他道完谢就匆匆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在好事将近之前,堂兄,你好像还有一朵烂桃花没有处理好,你要小心接招才是啊……
“走吧。”须尘又冷冷淡淡地说道。我回过神来,看着她孤寂得过分的背影,凑上去,笑道:“你还有我呢。”
她转眸看了我一眼,眼睛里水光盈盈的,“君容,我要你做什么?”
我:“……”那杜之漪,你要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三
本来嘛,事情按照正常进行,辛姨娘和杜之涟那点事也瞒不住了,辛姨娘破罐子破碎的话,搞不好弄得人人皆知,让杜之涟的婚都结不成,她大不了净身出户,被赶出杜府。
但是现实永远比话本还要出人意料,甚至荒唐。
那一天晚上我正坐在等下捏着小小的绣花针,在邢兰的威逼利诱之下,耐心地绣下了我人生的第一朵花。邢兰举起那针线歪歪扭扭的小丝帕,就着烛灯看,连连摇头,“容姐儿,不行啊,你得再多练练。”
我哀求地看着她,“明天再练吧。”
外面已经夜深,隐隐地有什么奇怪的声音遥遥传来,邢兰打开窗户,疑惑地往外望去,“容姐儿,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古怪的声音?”
“什么?”我站起来,面前忽然一晃,我连忙伸手扶住一旁的紫檀木架,那木架却轰然倒在了地上,我感觉自己摇摇晃晃的,连屋子也在摇动,站在窗前的邢兰看着我,“容姐儿,你怎么在晃……”
随即,一声尖叫声,邢兰的声音震得我的耳膜生疼,“地震了!”
地震了!
外面顿时如狂风卷过,乱成一团。远处好像有万马奔腾而来,山崩地裂,扬尘四起。屋顶上的瓦片纷纷掉落,那粗壮的梁木咔嚓声此起彼伏,长廊边上的厢房都纷纷倒下,邢兰拉着我跑到外面,门口却突然掉下一根木头,碗口般大,吓得我们又退了回去,这一退,屋顶已经轰然一下倒了下来。
我努力地静下心来,是做梦吧,一定是久违的梦境,它在提醒我将来这片地方要发生地震了,我要赶快去告诉父亲才是,我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眼前却是一片废墟,满目疮痍,那屋后的湖水好像被席卷过般淋了树木湿漉漉的,湖水还在翻卷,大地震动不已。
我看着原本齐整美观的杜府霎时坍圮成了一片废墟,男女都在哭嚎不已,逃出来的四处奔逃,没有逃出来的被压在屋顶下,厨房里鸡飞狗跳不止,我眼睁睁看着那长腿的木加危背着潘婶儿跑出来。
潘婶儿那么肥,木加危跑起来却一点都不吃力,跑到一片空地,他将潘婶儿搁下,转身就朝着东厢房跑去,对了,那里是须尘居住的地方!
我拔腿就要追去,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我明明就被闺房的屋顶压住了,怎么能把这些看得一清二楚?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只见入目的只是一缕苍白的白烟,地上什么也没有,连影子也没有。此时天已经大亮,晨光照下来,我却没有发现自己的影子。
不好!这一压,竟然把我的魂魄都给压出来了!
我飘到杜君容的闺房之上,只见邢兰正努力地扒着那些瓦砾木头,里面的紫檀木架、花梨理石桌子都被压得粉碎,青碧色的纱帐从瓦砾里隐隐透露出来,我飘到废墟里,只见杜君容面色苍白地躺在一根木柱之下,毫无生气的样子。
“君容,妹妹!”我呼喊她的名字,飘到空气中却什么也没有,谁都听不到我的声音。事到如今,我好像哪里都不能去了,只好盘旋在杜君容上面,等着妹妹出现。
梦里,那个女孩又出现了。“庄周梦为胡蝶,胡蝶不知庄周。”她坐在凤凰树上,轻轻地念着这句话,翻来覆去,不知念了多少遍。我打断她,“不要念了。”
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她是货真价实的杜君容。“我要去投胎了。”她忽然说道。
我看了看还躺在废墟里的杜君容,又看看这抹游魂,“那它怎么办?”
“母亲和父亲已经有了杜之清,他们本来就不喜欢我,现在一场地震,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死了。”
“什么?”
杜君容抬起头,看着天边的流云,轻轻地说道:“哥哥,你知道吗,这一场地震将只会死一个人,那就是杜府的嫡长女。而全郡的子民都安全了,人们要是问起原因,大家都会说是因为郡守大人牵系百姓,连夜奔走四方,开义仓,赈灾民,却忘记了自己的妻女,这样的名声,岂不是很好。”
我听得心酸,没想到她这样大义,“可是,我还没有完成你的心愿,你想要一个温暖的家,有个疼你的母亲爱你的父亲……”
杜君容打断我的话,“这样岂不是也好,杜之清会代替我得到应该有的东西,而我们,我们好像没有存在这个世上的理由了。”
我们已经没有存在这个世上的理由了吗?我还没有将辛姨娘赶出杜府,还没有查出当年推我如荷塘的凶手,我还有活下去的必要!
杜君容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她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哥哥,你要想回到人间,那要看有没有人会想起你,把你唤回去。”
是招魂吗……
凤凰树下,忽然传来熟悉的木鱼声。笃笃笃……规律而寂寞地敲着。我往下看去,只见那道青影坐在树下,面前隔着深红色的木鱼,而她纤长的手指正握着小木槌,一下一下地敲着,嘴里念念有词。
就好像那一天,我们坐在屋外的门槛上,我拿着木鱼,她拿着木槌,她敲我念,为母亲顺利熬过生产而祈祷一样。
将她救出来的木加危就坐在她旁边,像忠实的信徒一样,专注地聆听着。须尘忽然抬眸,她看的方向竟然就是杜君容闺房那个方向。
我心里一动,旁边的杜君容忽然开口:“看来,还是有人想要你回去的。”
“什么……”我沉浸在面前的一幕,转头忽然见到杜君容不见了。她来无影去无踪,也不知是认识了什么神灵。我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一股强大的力量忽然袭来,将我轻飘飘的魂魄一吹就是百里之远,眼看杜府越来越远,郡县也越来越远,我终于慌乱起来,这是要将我送去哪里?!
***
我跋山涉水,千里迢迢赶回来,重新回到杜府只是为了查明自己十年前的死因,一场地震却将我全盘计划毁灭一干二净!
不知沉睡了多久,我终于醒过来,入目的却是冷得发硬的墙壁,头顶一扇天窗,透着淡淡的光线。地上铺着干稻草,潮湿腐烂,发着恶臭味。而左侧,是铁通般的铁栅栏。墙壁上燃着一盏油灯。
这里是牢狱。
我一朝醒来,竟然躺在牢狱里,而且不知是哪里的牢狱,幽深寒冷,不知被关了多久。我想要起来,一只手忽然按住我的手腕,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别急,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