琮玉瞬间明白对方说的是谁,明智的保持沉默。
“我听她说要找陈立渊报恩,可有此事?”这是试探疑问。
琮玉点头:“不错。”
“他二人有何纠缠,你可知晓?”
“恕在下不知,无可奉告。”
琮玉想,还是尊重一下朝颜的隐私好。
熟料苏墨心灵澄澈如雪,径直低笑一声:“看来今天你是想在这里泡着不出来了,”葱尖般的手指里把玩着琮玉的衣衫,惋惜道,“可惜了,这若是女孩子的衣裳我还兴许多把玩一阵。”说着作势撇向一边,忽然盈盈笑道:“或者你想再多泡几天也可以,不过这个地方人烟稀少,过多久才能有人把你捞上来还未可知。”
苏墨笑眯眯打量着琮玉:“你想试哪个?”
琮玉知道那双绝色的眼眸背后隐藏着苏摩不知名的怒意,他虽是个小仙,在品阶上比妖高了一筹,但若真斗起法来他比苏墨可差了不止一截。
琮玉淡淡道:“朝颜说,陈立渊的前世对她有雨露之恩,所以她今世要去报答。”
苏墨神色一动,仍笑吟吟未说话。
“陈立渊的前世是个书生,叫陆子昂,在朝颜最困难的时候曾经给予灌溉之恩,他们曾经有过一段交谈……”
琮玉忽然顿住了,愣愣的看到苏墨伸手拗断了一截树枝,“啪”地一声响,清脆无比。
他看到那白衣的绝色男子缓缓迎上他的视线,目光有些复杂难明:“陈立渊的前世,叫陆子昂?”
琮玉愣愣点头,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失常。
苏墨刹那间反应过来,瞬间淡笑如常,眼神精光闪闪,好像漆黑的夜空里坠了万颗星,漂亮到极致。
只是那神采间比之前明亮了不少,好像还多了些什么,那妖异容颜映衬下更加令人眩目神迷。
“她已答应了我的条件,往后就是我重莲宫的人,这一点你记好。”苏墨淡淡留下这一句,青光一闪转瞬就不见了。
留下琮玉钻研这一句话钻研得好生辛苦。
琮玉没好气的道:“就是这样。你到底和他什么过节,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朝颜盘算着,约莫是没过多久苏墨就在清河镇上找到了自己,什么不许和陈立渊成亲之类的要求应该是临时想出来的,也就是在和琮玉对话之后。
琢磨了半晌,委实琢磨不出什么所以然,朝颜索性放弃,暗骂一句:“管他想干什么,反正不是我能阻挡得了的。”
于是保持淡定不再思考。
琮玉忽然道:“那小子说你是重莲宫的人了,到底什么意思?”
完了,该来的早晚要来,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可是该怎么和琮玉说!
朝颜硬着头皮开口,忽然微笑道:“琮玉哥哥,你看你大老远来一趟,进门连杯水都没喝,不如我给你凉一杯去?”
琮玉坐在那里,凉凉看着她。
他忽然道:“你既知我来一趟不容易就该如实相告,莫非连我都信任不过?”
朝颜怔住:“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怕你冲动做傻事啊,”她歪了歪头,“其实也没什么,我答应苏墨报完恩后在重莲宫待上三年而已。”
琮玉目不转睛看着她,道:“没有了?”
“没有了。”朝颜唯恐他多想。
琮玉涩声道:“重莲宫那地方不错,山好水好人也好……”他忽然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总之很适合你修炼的。”眸子里却有遮不住的惆怅。
他忽然抬头望天,面露疑惑道:“说起来我方才来的时候,感觉到你们蜀山上有一股浓烈的妖气,”转头打量朝颜一眼,“竟然不是你,况且你也没有那么高的修为。”
朝颜心底诧异,吐了吐舌头:“那是,我来之前已经做过准备工作了,身上自然不会有妖气。至于你说的,蜀山戒备这么森严,怎么可能有人除了我以外再这么大胆?”
琮玉摇头:“那妖气很特别,我不会错。”
“说不定是你年纪大了感官不灵呢。”
“你说什么?”琮玉杀气腾腾转向她。
朝颜双手一摊做无奈状,“蜀山那么多高人都没有看出来。”
“这个你不懂,仙家的感官和人类是不一样的。”琮玉显得很专业。
朝颜忽然一个激灵,跳起来道:“不会是苏墨吧?你不是说那家伙道行很高吗?”
琮玉一愣,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半晌才怔怔道:“我忘了你很无知,苏墨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经是半仙之体了,不然你以为他身上为何没有妖气?你能安全出入蜀山不被发现你以为是因为什么?那小子往你体内输了仙气!”
朝颜直接瘫倒,讷讷道:“那样不会有损修为吗?”心下却感觉有念头一闪而逝。
琮玉撇了撇嘴,叹道:“他那人,性子一向古怪,貌似待你的确与众不同……”
他话说到一半,院子里忽然清晰地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顿时响彻九霄云外,惊起飞鸟无数。
“后山死人了!后山死人了!”
这一声好似噩梦惊醒,以凄厉绝寰的姿态将蜀山众人从安逸拉向浑噩。
不幸从此开始。
琮玉面沉似水,“看来我要走了。”
他向外望了一眼,回头对朝颜低声道:“只怕和那股妖气有关,你多多保重。”神色认真严肃,朝颜会意地点头。
朝颜赶到案发现场的时候,后山已经聚集了数十名蜀山弟子,人群不安的骚动着,不时有弟子互相窃窃私语。
“哎呀,刚才吓死我了,那个人死的别提多惨了,连心都让人挖走了,啧啧。”
“听说那是刘师叔的弟子,昨晚一个人在后山练剑,结果竟然人给杀了。我跟你们说啊,我怀疑凶手是个恶魔,不然挖心做什么?”
朝颜听得一阵恶心,只觉胃里酸酸胀胀的,竟忍不住想吐。径自往前挤了两步。
众弟子见是掌门夫人,忙给闪开道路,一边问好一边道:“掌门夫人,刚刚这里死了人,您还是快远离这里吧,别脏了您的眼睛。”
朝颜冷冷看了那弟子一眼,明眸中好似泠泠霜雪,清寒彻骨,凛然道:“休要胡说!蜀山乃仙家重地,岂容妖魔侵袭?尔等再敢胡言乱语,门规伺候!”
众弟子被她说的一个冷战,连忙闭紧了嘴,不敢再言语。
朝颜心底好笑,原来掌门夫人如此有权威,却有些心不在焉,联想早上琮玉所说,只怕过真有些关联。
忽见金盈未一身鹅黄衣衫向自己走来,俏脸上满是悲戚之色,见了朝颜双目莹莹含泪,哽咽道:“凝素妹妹,你来得正好。那位师弟死得好惨,姐姐都不忍再看……”说着拉住朝颜的手忍不住抽泣起来。
那梨花带雨的哀伤模样朝颜看着只觉得哀怜,只是转念想到林凝素之死拜她所赐,忽然觉得那哀怜的神色看去有些恶心,强忍住没有出言安慰,淡淡道:“掌门师兄呢?他怎么说?”
金盈未见她竟然没有安慰自己的意思,艳眸中怒气一闪而过,但很快又转为逢迎之色,道:“掌门师兄正在前方验尸,人群中间便是。”
朝颜点点头,道:“我这就过去,师姐就先回去休息吧。”说罢转身朝人群中央去了。
金盈未看着朝颜转身离去的倩影,咬了咬牙,藏在衣袖里的拳头暗暗缩紧。
第十章
陈立渊俯下身,剑眉深锁地仔细观察者地面上横卧的同门尸体。
巨大的血洞带着令人反胃的空洞横贯在死者的胸口,空气中弥漫着丝丝血腥气,闻之欲呕。
一袭深蓝色长衫的年轻掌门却只是容色淡漠地仔细观察着那道致命的伤口,长发遮盖下众弟子看不清陈立渊眼里的神情,只是隐隐觉得气氛肃杀的快要将一切凝固起来。
虽是晴朗天气,却好似冰雪相加。
“昨天晚上可与人听到什么声响?”陈立渊的声音依旧往常般淡漠。
“回掌门,什么也没听到,事情发生时各位同门应该都在熟睡。”持剑的小弟子回答很谨慎,低头回答是指望着地面,既不去看掌门的神情,更不敢低头看地上死状恐怖的尸体。
在陈立渊面前他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或是轻慢,何况是如此严重的事态。
掌门淡淡吩咐:“从今天开始,整个蜀山上下各个出口派弟子严加防范,夜晚要有轮班巡逻,发现可疑人物立即禀报。违规者门规处置!”
“是!”小弟子传话去了。
陈立渊皱了皱眉,眼中冷芒闪烁,一双星眸死死盯着地上的尸体。
一击毙命,杀手直接剖心而出,根本没有留有任何犹豫或是耽搁的余地。死者更是毫无反抗的机会。
那张脸上死前凝固的恐惧、意外、惊讶以及不敢置信尽数收入陈立渊眼中。
难道杀手竟是本门中人!还是出了内奸?
倘若是私人纠纷,为何一定要用这等血腥残酷的手段?
还是因为凶手其实是嗜血的恶魔,剖出人心只为一解饮血之渴?
除非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妖魔,只有这种解释。
陈立渊隐隐感觉到,某个巨大的阴谋正如迷雾毒瘴盘绕在蜀山上空,准备择人而噬。
那一抹亮红自人群中向他缓缓走来,她带着淡淡的、安慰人心的微笑唤道:“相公。”
仿佛细雨飘丝,轻柔的化解他心中阴霾,以柔和而温暖的力量。
他猛然回身,张开手臂轻轻拥住她,用手挡住她探寻的目光,匍匐在她耳边轻声道:“闭上眼睛,太过血腥,不要看。”
在他看来,她是出水的芙蓉,沾不得半点尘世的污秽和血腥。
朝颜回抱住他,笑容温暖:“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怕看这个?”
陈立渊僵了一下,松开朝颜,神色有些尴尬。
朝颜明白,其实她早就感觉到,在某些方面,她与林凝素是相似甚至一样的。
在重莲宫的时候,苏墨曾指点她有关林凝素的行为性格,有句话她至今记忆犹新。
“其实林凝素和你很像,你们这样的女孩子,天不怕地不怕,一生却只惧怕一件事。”苏墨说这话时,漂亮的眸子里盈了苦涩的笑意。
“哦,你倒说说看。”朝颜颇不服气他这副运筹帷幄的模样。
苏墨眸色幽深,好似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面,荡漾潋滟深不见底。
他轻轻开口,一字字地、缓缓道:“爱别离。”
朝颜犹记得那时头顶一行惊鸿掠过,排开的云影在心底轻轻摇晃。
“凝素?”
陈立渊在唤她。
朝颜终于回神,浅浅一笑:“我没事,好歹是同门情谊,既然有人不幸离世,我这个掌门夫人至少也该去祭奠一下的。”
陈立渊怔了怔,他竟忘了,她是执拗的性子。
可是他要怎么提醒她祭奠不是用这种方式呢?
陈立渊神色有些古怪。
朝颜笑着抚开陈立渊的手掌,落目只觉那弟子死得甚是凄惨,忍不住面露悲戚之色。
修道之人,日夜参拜天道,竟也免不了生死轮回,竟也无法逃脱夭折的命运。
参拜这天地究竟所为何来?
朝颜凝神端详那巨大的创口,心底不由暗暗心惊,竟非人力所为之。
别说是人,就是整个妖界也没有几个人能有这样残酷的手段。
某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朝颜脸色一白,忍不住后退一步。
陈立渊连忙扶住她,抱怨道:“告诉你不要看的,非要学的这么倔强,吓着了吧?”
朝颜勉强挤出一个浅笑,向他摇了摇手。
于是当天下午蜀山爆发两条惊天大新闻。
一、某弟子半夜练剑被人挖了心。
二、一向处变不惊古井无波淡定如水的掌门夫人被吓得脸色发白寝食难安。
消息创出的一瞬间顿时沸沸扬扬闹遍了整个蜀山。
朝颜对此表示淡定,自那日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起了闺中少妇。
顺便找了个为人和善的师姐学了刺绣。
所谓琴棋书画,当代少女少妇甚至老婆婆必备的四大技能,朝颜样样不会。
幸好假借失忆为名得以瞒天过海。
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怎么想起学琴了?”陈立渊坐在朝颜身旁柔声问道。
朝颜托着腮无聊道:“不然还能干什么?”
“最近门中事务过多,恐怕我不能教你。”陈立渊神色很抱歉。
朝颜郁闷了。
“不如去找你金师姐,她琴艺也还不错,想必能教你。”
金盈未么?算了吧。去找她岂不是自讨没趣?
这么长时间以来,无论金盈未怎么笑脸逢迎,朝颜始终都觉得那笑容下深藏一股杀气。
这大概就是琮玉所说,各物种的感官灵敏层度是不一样的。譬如陈立渊就感觉不到。
朝颜愤愤不平地如是想。
于是朝颜终究还是放弃了学琴的念头。
转眼几天转过,蜀山之上平静无事。
一直到那个晚上。
那股肃杀之气缓缓漫上蜀山的时候,众人依旧在沉睡。
直到听到密林之中的一声惨叫。
其撕心裂肺比之前那声有过之而无不及。
传话来的是当晚巡逻值班的小弟子,捧了仙剑哆哆嗦嗦直冲进了陈立渊的房间,又哆哆嗦嗦口齿不清的做了一番报告。
只见案前陈立渊端坐的身影猛地站起。
冷月之下,惨白的月光笼罩在尸体上,泛着死气沉沉的白光。
与之前一般的死相,只是那双眼珠瞪得更大,几乎要突出眼眶之外。
四个字,惨不忍睹。
小弟子站在一旁,心惊胆战地为陈立渊举着火把,头顶火把燃烧“噼啪”的响声使他抖得更为厉害。
“方才弟子在这边巡逻,忽然听见一声惨叫,于是急忙跑过来,就看到一道诡异的人影在原地晃了几晃就消失不见了。”小弟子说话时只觉得牙齿也跟着打战。
陈立渊皱眉,面沉似水:“那人影是男是女?身材如何?穿戴可曾看清?”
“看身形像是个年轻女子模样,身上的衣裙似乎是特别亮眼的火红色……”小弟子猛地住口,在一瞬间心念急转,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同时他也发现,面前的掌门脸色变得苍白如雪,冷月之下几乎与尸体的脸庞同色。
黑暗的夜色中,头顶的柏树枝叶恍如一只巨大的手掌,以铺天盖地之势狂舞着。
陈立渊抬头凝望片刻,心上忧思,明日怕是有暴风雨。
朝颜看到陈立渊走进来的时候,秀眉微蹙。
陈立渊的神情看上去并不轻松。
“发生什么事了?”她很热切地上前。
陈立渊看了她一眼,默然不语。
看到她手中完成了一半的刺绣,戏水的鸳鸯,还只有浅浅的一层针脚。
心底轻叹一声,日光下陈立渊的脸色有些疲倦,道:“别不停的绣,那样伤身子。”
他终究还是不想说出心底的疑虑。
“哎呀,我没关系的,反正一天也没什么事情干,学点针线活打发时间嘛。”
她向他撒娇,明眸中满是清纯喜悦。
“最近山上事情繁杂,你自己注意小心。”他只能握住她的手细声安慰,不敢告诉她外界的风雨交加,他已经很累了,不能让她一起累。
风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