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风差点要给这个陌生老头跪下。虽然他一直认为天降大任于自己,但从来没有别人也相信这一点,且相信到如此地步,只见过一次面,就将女儿许配下来。旋风看到过玛辛加那场豪华婚礼后,根本就不敢侈望自己还有这样的福气。
〃感谢达比大人的厚爱,我配得上杜亚美小姐吗?〃旋风使劲控制着口腔肌肉,但话音听起来还是有些颤抖。
达比表情严肃下来,并且摇了摇头。这个动作与旋风的问话无关,他是在对自己脑子里想到的某些人或某些事摇头。
〃杜亚美从记事起,就在圣城子弟的社交圈子里混。这个圈子里的青年养尊处优。毫无真材实学。杜亚美的姐姐就已经嫁给了这样一个白痴作老婆。所以我发誓,要从下层人士中选我的二女婿。这个人必须吃过许多苦,这样才能有真本领。他还必须从很低贱的环境中长大,这样他才会珍惜圣城的地位。一个人只有从圣山脚下爬上来,才知道圣山的高峻。他必须有强大的上进心,他不满足自己的地位,无时无刻不想改变自己的命运,不想往更高的地位上奋斗。只有这样,他才有拼劲,才有动力!才会一生都不松懈,一天光阴都不虚度!旋风,你认为自己可是这样的人?〃
达比说得也有些激动。他站起来,拍了拍旋风的肩膀,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后者的眼睛。
旋风有些麻木了。不要说是圣城,就是在自己的老家,上层人士都从来不用这样的眼光处理婚姻问题。他们要的是现实中的门当户对,而不会把希望压在一个年轻人靠不住的潜力和前途之类的东西上。也许天底下只有达比将军一个人是用这种原则来挑女婿的,但正是这样一个人却被自己碰上了。为了这样一个岳父,他可以去娶一个残疾女人,一个貌丑无比的女人,一个放荡不羁的女人;更何况是杜亚美这样一个很懂风情的年轻姑娘。
过了岳父这一关后,旋风又很快被安排到杜亚美的面前,时间就在当天晚上,因为按条例,旋风的归期将至,达比必须速战速决。旋风更是这样。
准确地说,旋风是被领到杜亚美的闺房里,与杜亚美进行礼节上的接触。即使是包办婚姻,这一道手续也不可免掉。按旋风的设想,追求浪漫的杜亚美对这样的婚姻安排绝对不会满意。如果她一味反抗,不知运气会不会与自己擦肩而过。即使成婚,他以后也少不了要使出全部功力,在夫人面前周旋讨好。
当闺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杜亚美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旋风,旋风觉得自己就象一只待售的牲口,往日在女孩面前的灵牙利齿不知去了何方。正局促间,杜亚美忽然先开了口,大概是因为知道了眼下的安排和双方的新关系,语气与初见面时相比冰冷了许多。
〃你和江夫人孤男寡女,远行万里,她有没有和你上过床?不不,这词用得不准,荒山野岭哪来什么床。总之这意思你明白吗?〃
旋风准备了半天,没想到这位待嫁的小姐竟提出如此问题。不过这个问题旋风倒根本不用准备。
〃没有。〃
〃说实话。〃
〃的确没有,你以为我有天大的本事,四周强敌环伺,还有闲心想着和女人干那些事。〃
〃咂咂……〃杜亚美忽然露出不屑的神情。
〃江夫人是什么德行谁不清楚。她肯放过你这么个小白脸,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旋风耐性再好,此时也不容他不怒。一下子,利害的口舌又出马相助。
〃到底是小姐自己的终生大事,想得比令尊周全!〃
杜亚美卟哧一声笑了。
〃当然,有些事你唬得了老爹,唬不了我。什么没有定婚,哼!象你这样一个情种,在老家不会没有情人,甚至不会只有一个。我说得可对。〃
在这个女孩面前,旋风需要完全不同的一种智慧。此时他已经镇定下来。正如刚到圣城那天晚上猜出江夫人秘密时悟出的道理,圣城的男女也是男女,沾到男女情事,走遍全世界大概也就那么有数的几条规律可循,自己只需稍加变通就可以应付。
〃多也罢,少也罢,那是有客观原因的。〃
〃什么原因。〃
〃因为我是稽查队副队长。当然,也许在圣城里,这种芝麻小官算不了什么,但在我们那里,这个位置可比一张漂亮的脸更实际,更有吸引力,有时候女人们要往我身边靠,轰都轰不走。但我对自己深有自知之明。〃旋风的语调中带着一丝哀怨。
〃那么说,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是爱上你这个人,而不是爱上你的地位?你总不会生下来就是稽查队长吧。〃
〃谁知道,反正当我懂得什么叫婚姻时,就一直是这样。〃旋风作出一副悲苦的样子。
〃后来我才明白,人的地位从来都是用真情去换的,两者完全不能兼得。地位越高,得到的真情越少;要不换过来也可以,人可以追求真爱,但要把地位放在一边。只是说说可以,谁肯真换?除了情圣布莱尼凯姆前教主。〃
这一席话显然触动了少女内心深处的什么东西,杜亚美沉默不语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语气不仅激动,而且严肃,严肃得与二十出头的年纪完全不吻合。
〃旋风,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要提醒你,不要太得意。你只是个乡巴佬,初入圣城,根本不懂这里的游戏规则。八年前,在这间屋子里挂着教主御赐的元帅勋带。我父亲把它作为礼物送给我。那时,我父亲是堂堂第二方面军的统帅,护教军七杰之一,那时不知有多少人四处打听我们家的大门向什么地方开。玛辛加这种货色当时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混日子。那时候我已经十三岁了,在教会学校里,别人家孩子看着我时的那种眼神我完全能够读懂: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你知道吗,用别人崇拜你的视线编成的衣服,穿在身上是那么爽快,那么光耀,世界上再没有别的华服可以与之相比!〃
〃可这里是权力之都,人的胸口里长的都是狼心。得势的时候大家都来捧你,失势的时候大家都要跳出来咬你一口。父亲就是因为一时不慎,在亚马逊大教区打了一个败仗,小小的败仗,他本来完全可以扳回来,但那时他只是个军事统帅,不是政客。他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准备戳他一刀。就这样,一纸弹劾令下来,父亲八年都没有翻过身。〃
杜亚美说到激动之处,胸膛一起一伏,眼睛被一层雾水润湿。女孩在激动时全部的美感都显示在旋风面前。旋风出神地望着她。
〃你以为我真爱和圣城里的那些纨绔子弟混在一处?爸爸把我看得太轻贱了。我是想帮父亲,帮我们这个家族,当然最终也是帮我自己。我忘不了当初人们是用什么眼神来打量我,打量我这样一位元帅府的小姐,我还要看到那种眼神,而且要比那更虔诚,更敬畏的眼神。父亲为什么打我那一巴掌,我全都知道。他还有过去的尊严,觉得无论如何,他不需要自己的女儿卖笑去挣地位……干嘛,旋风,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没什么,我想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什么选择?〃杜亚美沉浸在自己的渲泄中,一时没听明白旋风的话。
〃当然是婚姻选择。〃
旋风讲得很真诚。杜亚美一愣,脑子反应过来之后,〃哼〃了一声。
〃你少来这一套,我在圣城活了二十一年,什么没见过。用不着你奉承我。〃
旋风心里有些委曲,但他不在意。他知道,假以时日,杜亚美会了解他的真实想法。
〃我完全知道你为什么答应这门婚事,我也答应你和父亲。感情算什么,多少年前我就不再把它当回事了。〃二十一岁的杜亚美摆出了一副老资格的样子。〃但我要提醒你,以前你的那些勇敢、谋略在这里一钱不值。以前你杀人要见血,这里不是,被杀的人甚至连痛都不知道。快快乐乐走向死亡。这里明枪暗箭防不胜防。你要是有这份胆量和头脑,你就留下来享受富贵,否则我劝你还是回到你那个什么破教区去,过你的太平日子,也省得将来我为一个窝囊的丈夫操心!〃
因为长官突然留下,江布尔又在对妻子孩子的思念中熬了数日。在这期间,旋风不时地将自己奇遇的发展讲给他听,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这种兴奋在达比和杜亚美面前他绝不敢外露,所以江布尔才成为他最合适的倾诉对象。平时善于察言观色的旋风此时沉醉在海洋般滔滔涌来的幸福中,丝毫没有察觉到江布尔的心情有什么变化。
终于,达比神速地将旋风的调动命令办了下来,并且向各界人士发了婚礼的邀请。一切落实之后,旋风兴冲冲地回到稽查队的接待站。
〃江布尔,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队长。〃江布尔反应冷淡。〃
〃我想请你也留下来。〃
江布尔看了看旋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和我一起闯过千山万水来到这里,应该也得到一份机会。而且,在这里我人生地不熟,身边也需要一个自己人相助。你只是个普通的稽查队员,达比将军很容易办下你的征调命令。〃
江布尔看看他,摇了摇头。
〃队长,您多保重吧,我要回去看我的老婆孩子,孩子是男是女我还不知道呢。再说这些日子你也不是没有听到,兄弟群岛那里打得正激烈。〃
〃那好吧。〃旋风有些失望,但他显然对江布尔的拒绝有心理准备。他从怀里掏出三封信。
〃你把这三封信带回去。这封是给全总督的,感谢他的栽培之恩。将来旋风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记住全总督的恩情。并且尽我的可能,为咱们家乡谋一些好处。这封给苏吉拉纳,让他好好带领稽查队。争取将来能有个大的发展。不过这也许是废话,苏吉拉纳其实最适合出家修行。这封给……黎秀英,请她再找个爱她的男人,告诉她我对不起她,而且没有什么可辩解的。〃
直到这时,旋风才发现江布尔的脸色很不好看。
〃怎么了江布尔,你在想什么?〃
江布尔躲开旋风的视线,他还从来没有对旋风发过脾气。
〃我在想,我们这么多弟兄死在路上,是为了押解一个犯人,还是为了送你到圣城来享受荣华富贵。〃
仿佛被针刺破的气球,多年压抑的感情突然从旋风的胸口中爆发出来,他勃然大怒。
〃江布尔,你这是嫉妒我?你有什么理由嫉妒?你以为今天这样的机会是天上掉下来砸在我旋风头上的吗?想当初你我刚生下来的时候,谁不是光着屁股满处跑。长大以后你跟着父亲牧羊,我跟着父亲种田,我们谁有显赫门庭?看看我们的种族证书'奋斗而获荣耀'!亚圣太伟大了,他让我们一生下来就明白自己是什么人,该走哪条路。你不拼搏,不奋斗,你愿意在荒山野岭中埋没自己,那是你自己的选择。几位兄弟如果都活下来,我会每个人问一句,你们愿不愿意留在圣城,同享富贵?我旋风绝对是真诚的。但我也知道,就是他们都活下来,他们也会象你一样摇头。他们要回到那两个破岛上去。他们生在那里,长在那里。那里安全,那里就是大一点的娘胎!风吹不到,日晒不到,可以让他们在安逸中度过一生。只是我旋风不愿在娘胎里虚度。这有什么过错吗?今天这机会落在我身上,我当然要伸出手抓住它,因为我等过、盼过、准备过、争取过、它就应该是我的!〃
尽管旋风平时受过很好的训练,呼吸悠长,但一口气讲这样多的话,还是让他觉得有些上不来气。江布尔没再说什么,就算是他的口才赶上旋风,他也不想再说什么。这种争论毫无意义。在万里之遥的兄弟群岛上,有他可爱的妻子和未见过面的孩子。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她们是否受到海盗们的袭扰。
第十章
第四节
苏吉拉纳直躺到第六天,才完全清醒过来。身上的创伤虽然不再火烧火燎的痛,但仍然牵址着他的神经。迷迷糊糊的时候,有好几次他想爬起来处理公务,打听一下弟岛那面的战况。但不知怎的又睡过去了。卡梅丽娅的影子在他的睡梦中一次又一次来安慰他,使他的精神渐趋恢复。
终于,他振奋精神,从床上爬起来,洗漱清爽,穿戴整齐,坐下来准备享受自海盗入侵以来第一顿正常的午餐,亲兵突然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
〃总队长,现在召开兄岛军事联席会议。主持大人请您去参加。〃
〃联席会议?〃苏吉拉纳一时想不起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您这些天一直昏睡。南方大教区护教海军总指挥马斯里亚姆将军率大军前来协助剿匪。按军事规则,与巴布亚大教区来的达里奥将军一起,组成兄弟群岛临时指挥部。马斯里亚姆将军暂时任总指挥。达里奥将军任副总指挥。〃
南方大教区对兄弟群岛的野心,每一个群岛上层官员都十分清楚。心里对从一千公里外那个巨人教区来的官员都有一种本能的抵触。这点苏吉拉纳也是一样。听到马斯里亚姆成为临时最高官员,苏吉拉纳就有一种不详之感。但那是官职高低的排列所定,苏吉拉纳也无话可说。
〃那我们大教区呢?我们这里有谁进入这个集团军指挥机构?全总督摆在什么位置?〃
〃我们这里参加临时指挥部的当然是您了,在兄岛这里,您的级别最高。〃
〃我。〃苏吉拉纳一愣。〃怎么是我,全总督不是正在指挥作战吗。难道他阵亡了?〃
〃不清楚,听说弟岛那边发生了可怕的事情。〃士兵显然已经知道了些什么,表情黯淡。苏吉拉纳看他这个样子,十分不解。他的心情还沉浸在三天前大胜海魔的欢欣之中。
苏吉拉纳立刻来到会场。这里本是全宁梓的办公室,平时苏吉拉纳总是在这里接受总督的命令,或参加由总督主持的会议。这一次,他却必须参加陌生人主持下的会议。他从未见过马斯里亚姆和达里奥这两个人,只是从官场上听到一些传闻,说南方大教区来的官员大都抱有恶意,而巴布亚教区的官员则总是朋友。那么在这里,自己至少还不至于处于劣势。
〃你就是这里的稽查队总队长?〃坐在会议桌首席的马斯里亚姆象是上级在审查下级的工作,语气狂傲。他不认识苏吉拉纳,因为相互之间统属不一,苏吉拉纳虽然也到过南方大教区。但只与猎鹰等人打交道。而且,象苏吉拉纳这样的稽查队官员很少参加公开活动,马斯里亚姆不认识他也情有可原。只是他那种傲慢绝对无法接受。
〃是我,有何见教?〃苏吉拉纳压抑下本能的抵触,在空位子上坐下来。
〃见教!你们大教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