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是……”璃华怕怕地缩缩头,“他死了还要我去干什么……那他怎么办?”
“又不是医学院除了你就没人了。嗯……虹彩!”利瑟斯甩头招呼座位仅在学生长和副长以下的四人中的美丽少女。漂亮的发夹女孩笑嘻嘻地站了起来,朝门外走过去。
“……既然不是除了我就没人,我干吗一定得呆在这啊……利瑟斯你来做不也很好……”璃华抱怨着,结果招来了利瑟斯的大吼:“你还敢说!你是学生长啊!成天把事情丢给我这个副长做,你说说像什么话!!!”
“呜~~~~~~ ”
*
即使完全不交流,在“共同”生活了四个月后,也是可以知道一些事情的。比如,他是在母亲死后能力觉醒;比如那个女孩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比如他对其他组织的人,以及所有的逃犯,抱着接近痛恨的感情;比如他几乎每个周五下午都会去医学院拿药,听说是安定精神的药;比如几乎每次深夜经过他们口,都会听到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的声音。还有,——每当自己因为思念家人,抑郁恍惚着,下意识地折着各色各样的玩具时,他往往是沉默地看着我,眼神也不再是一直以来的漠然,而是掺杂了某种说不清的感情。
但是,我们还是不曾有过一句比较正常的“交谈”。他不愿说,我不想说。就这样,从夏到了秋,从秋又到了冬。
*
暗舞学院,学生长黑曜的房间里。床上的病人昏昏沉沉地躺着。女生熟练而慎重地作着检查。旁边又围了一大圈子人。或急切,或无奈,或不知所措,紧张地等待着结果。量体温,测脉搏,数心跳,血化验……女生眉头越来越紧,到了最后几乎连心电仪也搬出来了。众人的心情也一起沉重了下去。
“——”
到了最后,女生锁着眉,轻轻摇摇头,终于起身,转头来一脸严肃地面对她身后的修。
“怎么样?”修的声音中的颤抖意味把他身边的煌华吓了一跳。(众人:他总是因为你的事这样!可惜一般你听不见…… )
“……没事。”虹彩一下子笑起来,满意地看着一群目瞪口呆的人。
“………………………………”
“虽然弄不清这些稀奇古怪的症状,但是基本上只是疲劳累积加上长期压力作用而已。睡一觉,明天早上就好了。“果然各学院学生长都可怜,唉唉。代表病例,学生会那位自从7岁进学生会,已经在里面熬了十年的明清枫明大会长,简直是一切过劳症的综合病例……
“………………………………”
“提个建议,告诉他以后别光靠那个什么‘强制睡眠’休息,疲劳可是会累积的!对了。”
她拉开背包,“退烧药、安定药、安眠药……我去取药时,仓库的大妈一听是你们学生长生病,就把这些一股脑扔给了我,说他以前常开。我也弄不清楚,交给你们了。”药瓶山迅速在修手中形成。
“……就是说,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喽?”修终于开口了。
“嗯!不过……好之前静养一下吧。”虹彩笑眯眯~~~~~
百烨首先松了一口气,在注意到好几个人都看向他时马上又加了一句:“太好了,世界不会毁灭了……”
虹彩高高兴兴地打道回院,室内的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星魂笑着拍拍修:“下面怎么办?他的搭档……至少名义是你啊。”
虽然随便一个都很强了……不过,也不排除修无视搭档身份这个事实,就把他丢这里自生自灭的可能性。
修无奈地苦笑:“真是的……你看看,多会给人添麻烦。”看看,病人还昏昏沉沉地瘫在床上,所谓“病来如山倒”……“算了,用不着管它了,大家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唉唉…今天我得看着他,有事的人找文幻和星魂商量。”
责任内的事,总还是得做的吧。谁让这个家伙正好就是自己的搭档……
……反正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
*
如果说什么开始改变了,那,应该还是从那个冬天开始吧……
那个冬天格外的冷。不知是气候真的变化,身在高空孤岛的高处不胜寒,还是仅仅是环境变迁的心理作用。总是在下雪,铺天盖地的席片似的大雪。狂啸着的北风,席卷着雪花压来,把大地都埋葬了起来。乌云黑沉沉地,从早到晚,整日里都没有日光,像是人阴沉沉的心情。在静寂的学院里,听到的不是呼啸的风声,就是雪片坠地的簌簌声。学院的气氛也更加沉闷,压抑着,好像要发生什么似的。
另外……他去拿药的次数,也比以往更频繁了。
又是一个大雪飘飞的傍晚,下了学,我回到了学院,只看到老师一个人坐在空空荡荡的大厅里发呆,却没看见另一个在这里发呆的时间远比老师长的人。问老师,他说是去取药了。当我正想坐下来暖暖的时候,我无意地注意到,……他的外套,正静静的搭在椅子上。
那天很冷。虽然自从能力觉醒,一般而言的气温变化似乎就没了感觉,但在那天,我的手脚仍旧是冻得发红。那天风很大,夹杂着雪花,刺得人皮肤发疼。
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是照顾煌华形成了习惯吗?还是直觉里放不下心?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
总而言之,最后,我拿了那件外套,去医学院找他了……
现在,病人房间里终于只剩两个人了。难得乖乖呆在床上的黑曜合了眼睛,大概已经睡着了?
由于发烧的缘故,他的脸色发红,略微带点青色。把凉毛巾敷到黑曜额头上后,修拿了虹彩带来的那一堆药。“——”只犹豫了一下,他把安眠药和安定剂放了回去,拿了退烧剂去兑水。一时间,房里安静下来,只听到淙淙的水声。
“黑曜,黑曜?……睡着了吗?”配好了药,修端着杯子坐到床边,语气是少有的柔和。“黑曜?先吃了药再睡吧。”
“……”醒过来了。黑曜缓缓睁开眼。即使由于高烧和头晕,金色眼瞳中一片茫然的神思恍惚,但仍是准确无地捕捉到了熟悉的血色的光辉。“……修?”
有气无力的声音。修再次从心底感叹“疾病”的威力。看看,看看,……幸好其他组织的人看不见。“是我。有没有好点?”
“……”小角度的摇头,大角度就晕得更厉害了。
“……”不由得怀疑一下虹彩的话。堂堂医学院“十字生”之一,说的话应该算权威吧。“先喝个药,然后再睡吧。”黑曜点点头,也不多说,难得的乖乖把药喝下去。
“很好~”修顺手帮他掖了被子,站起身准备把杯子放回桌上。可原本空着的那只左手却忽然被拉住了。
修有些不知所措地回头,黑曜正看向他这边,满是茫然无措的金色眼睛中有什么复杂的东西涌动着,那种东西似乎应该叫做执着。
“——别走好不好?”
“………………你病糊涂了吗?”修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种话,好半天才开口,“我要去放水杯啊,放手吧。”
“不放……”一旦放了,就再也抓不到了……
“天啊……放手,黑曜!——别那么用力摇头,你不是还头晕嘛!……先放开吧,我去放个杯子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眼见的病人正激烈反对着,修苦笑着,用他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好耐心继续温言劝慰。
“……”不说话了,但还是没有放手。连焦距都不太明确了的金色眸子对着修,一时间,连修也说不出话了。
“……真是的。好,好,不放就不放。”最终,难得地是修让了步,杯子周围忽地泛出一阵黑光,然后就出现在了桌子上。做完这一切,修又坐回了床边,轻轻摇摇被拉住的右手:“好了,满意了吧?睡吧。”实在很想敲人呢……可惜是病人……
“…………”黑曜似乎本就要睡了。可是,朦朦胧胧,恍恍惚惚,似乎又说了什么。
“!——”
修一下子呆住了,左手一下子握起来,似乎是要打人似的。眼睛扫向黑曜,似乎相当不满——对于刚才听到了的话。
黑曜也正看着修,但以他现在的神志,也没法考虑对方的表情是什么意思。被燥热与昏眩弄迷糊了的头脑失去了控制力,不管该说不该说敢说不敢说,低低地,断断续续地说着:
“对不起…………”
“把你们扯进来,都是我的错……”
“可是……就算你只要煌华在就好,也别不要我……”
“别留下我一个人……”
“别丢下我……”
面对突如其来的话语,修眼睛轻轻眯着,一直听到他把话说完。脸色反而平静下来,再看不出什么情绪。右手没强拉开,左手握着的拳头也没松开。但是最后,他叹了口气。
*
——当时,我说了什么?
“天冷就得加衣服,连自己照顾好自己都不懂吗?”
夜了,天气果然更冷了。或许是不满那个正巧从医学院出来的少年无知无觉的态度,我在说出那句的确不太客气的话同时,把那件外套丢向他,就自顾自的准备离开了。
“——唰拉。”衣服落地了。……没有人去捡。
太过分了!以为好心被无视的我生气地扭过头。然后就呆住了。
好像是忽然触电了一样,他不断地颤抖着,也许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可那双金色的眼睛却看着我——睁得大大的,一直望着我,一瞬间也不移开。平素幽深难测的金属色泽眸子中,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惶,和悲痛莫名的绝望。
悲伤,一分分在那双眼瞳中沉淀下来,越来越深,越来越沉,浓郁到几乎让人不忍心再与他对视。金色的眼睛中有什么不断闪动着,闪动着。像要哭出来了,但却没有泪水流下来。
但是,那双眼睛里还有另一种恐慌。那恐慌使他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好像轻轻一碰就会彻底地崩溃似的。
我说不清他是不是真的在看我——也许是我,也许是透过我看到的别的什么人。那个时候,他就在灯下站着,我看到他的嘴唇轻轻地翕动。风雪声很大,我听不清声音;但是即使只凭口型,我也看得懂——
“——妈妈——”
*
左手抬起来了,犹豫着。最终,五指缓缓展开,在黑曜眼前晃了几下。“果然病昏头了……真是的。”
听到黑曜说的话,修看起来一点也不吃惊,顶多是笑容中多了些无奈。
“……”
黑曜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再没有多余的力气了,只是勉强撑着眼睛。
“好了,好了,”修笑吟吟地遮了那双直直看着自己的金色眼睛,然后,缓缓俯下身去,在黑曜耳边轻声说话:
“——我不会走的。”
“不会不要你的。”
“……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所以,安心地睡吧……别再做恶梦了……
也许是安抚的话语起了作用,也许是终于得到了比较确定的答案,也许是残余的力量终于支持不住。黑曜终于沉入了深沉的睡眠中去。似乎,入睡前还笑了一下。
“……”
真是的,唉唉。确定老搭档终于睡熟,修的表情也轻松了下来。脸上仍旧是一脸无奈苦笑,却多了种黑曜平时绝对无缘见到的温和。缓缓坐起身,移开手,看着那张一如十年前的睡脸,修轻声叹息着:
“……十年的时间,你连多一点安全感都没有么?……居然睡着了还不放手……”
哭笑不得地抬了右手,不出所料地从被子带出了另一个人的手。虽然人是已经入睡,但是手却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
“……这个晚上我可怎么过啊?如果不睡的话明天你好了我就得躺下……”本来是打算等他睡着就回自己卧室,这下子可泡汤了。修苦笑着抱怨,声音很低——本来也不指望他听得见。
“这下你可满意了吧?我又被你弄得想走都走不了了……”
轻轻甩甩手,效果零;用另一只手拉拉,效果零;再用力……算了,醒了就更麻烦了。放弃放弃……不过不能放弃休息啊……将就一下吧。
决定以后,修空着的左手熟练地掀起半边被子。病人仍旧睡得很沉,似乎在他耳边放个炮也不会醒。扫了一眼,修轻轻笑着,很利落地脱了鞋,也躺上chuang钻进被子里,在黑曜身边挪到比较舒服的位子后,闭上了眼睛。
但是他似乎又想起来了什么,再度睁开了眼睛,头轻轻地挪了一下,凑近黑曜耳边,轻声说了两个字。
“晚安。”
——不是问候,也不期待回应。
这只是两个曾经一起走过一个恶梦般时代的孩子的习惯,也是个约定好的“咒语”。
——是个“不再做恶梦”的咒语……
*
那夜风雪好大,模糊了人的身影。风雪中,恐惧的少年似乎连灵魂也已支离破碎,将要被漫天风雪卷走了。
修,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丢下那个少年离开,转身走过来,拾起地上的外套给少年披上,然后紧紧搂住了他。
“好了,已经没事了……已经没事了……别想了,别想了……”
轻言细语地安抚,在风雪声中,属于少年的清亮声音显得虚幻缥缈。听在耳中,凭空多了催眠般的魔力。那个柔和的语调,在少年的记忆中似曾相识……
少年并没有抗拒,身体也慢慢地停止了颤抖。头耷拉在修的肩上。不久,修隐约感到,肩上的衣服开始湿了……
学院门口,有个银发的男子,自从修出门就一直靠在门框上发呆。现在他似乎终于回了神,又抬头,向某个方向看了那么一眼,回身走进了学院。
风,仍然吹的很疾;雪,依然落的很大。但是天气,却没有那么冷了……
对于其他人的事,人这个个体能知道多少?
修知道,十年前自从黑曜失去了母亲,精神层面上就一直处在危险边缘。
修知道,自己……这个“修”,对于黑曜而言,是特别的。在某种意义上,也许可以称作是“支柱”。
修知道,对于把自己,还有煌华弄到不得不加入“反面”这一整件事,黑曜一直以来的歉疚,在煌华加入学院后愈来愈烈——
但是,修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在黑曜身上,两个性格的激烈斗争——由天生的黑暗属性决定的“本性”,与一直以来,易念缘竭尽全力维持的那个少年应有的“天性”的争斗——原本脆弱维持着的平衡,由于易念缘的猝死,被打破了。
修不知道,十年前那个严寒的冬天,少年正苦苦地保全最后的一点点“天性”。
修不知道,他无意的一句话,和曾经那个袅袅婷婷的女子的话语何等相似,几近是一锤子砸在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天平上。
修不知道,那夜如若他不曾走过去,也许就真如他所感觉的,少年将在风雪中永归于无……
——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