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作家研究丛书]第四卷吴浊流:面对新语境 作者:石一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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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作家研究丛书]第四卷吴浊流:面对新语境 作者:石一宁-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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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经朋友介绍,他谋到了米谷纳入协会苗栗出张所主任这一差事。米谷纳入协会是米谷局的外围机构,主要业务是从事米谷的预备检查。吴浊流部下有十多个职员,工作也相当清闲。他利用这种闲暇,写了一组大陆之行见闻的《南京杂感》,投寄《台湾艺术》杂志,《台湾艺术》分十个月连载,反响颇佳。 
  日本在战场上节节失利,物资匮乏更加严重。为了彻底地榨取殖民地的人力和物力资源,日本当局在台湾变本加厉地推行皇民化运动。当局利用甘愿充当走狗的御用绅士、商人和投机分子,配合警察的力量,一方面强行征粮,将台湾人民逼到饥饿线上,一方面从台湾人征兵调到南洋作战。南部的高雄还发生了迫害台湾人的“大不逞阴谋事件”。事件中的疑犯达数百人,被检举者五十八人,其中五人死亡。 
  在此日本统治者垂死挣扎的非常时期,吴浊流不时告诫自己要沉默、寡言、少管闲事,这是活下去的惟一途径。在此期间,他的五女儿生下不满两个月即死亡,使他本已十分压抑的心头又添了巨大的哀痛。 
  他本想一直在苗栗呆下去,但一年后(1943年)由于米谷协会的人事变动,他被调到新竹。顾虑到新竹有空军基地,有被盟军空袭的危险,所以他把家安顿在竹北这一年10月,盟军飞机果然袭击了新竹空军基地。吴浊流觉得竹北也不保险,又急忙将家人疏散到新埔。进而他又想到,如果自己在新竹被炸死,那就太冤哉枉也,还是离开此地为妙。苗栗虽然较为安全,但没有适合自己的职业。于是他决定去台北。 
  在寻找新职的间隙,吴浊流开始写作长篇小说《胡太明》(即《亚细亚的孤儿》)。 
  由于《南京杂感》被连载的缘故,他结识了该杂志的一个编辑。而这个编辑又是《台湾日日新报》的主笔。通过这位主笔的介绍,吴浊流于1944年初进入《台湾日日新报》,再次体验记者生涯。吴浊流心里明白这种时候的报纸是不可能说什么真话的,所以为了远离是非,他专写与战争无关的报道,一天天地混日子。日本已濒临战败边缘,资源即将耗尽,日本当局推出“企业整备”之举措。报界也不能幸免,吴浊流复任记者不到一年,台湾全岛六家报纸被合并为一家,成立《台湾新报》。当局从日本大阪《每日新闻》社调来七八名高级职员,趁火打劫地将六家报社的财产掠夺过去。被合并的六家报纸包括惟一由台湾人主办的《兴南新闻》,其余五家则是日本人所办。对当局的强盗措施,六家报社都只能忍气吞声。吴浊流得以留用,任《台湾新报》的文化部记者。 
  《台湾新报》文化部起初只有两个人员,部长是林献堂之子林云龙。该报的“文化栏”就由林云龙和吴浊流负责编辑。吴浊流常请台北帝国大学教授中的反战及厌战者为报纸撰稿。一方面这些教授的文章能反映出一些现实情况,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教授们都收听外国广播,有的比报社还消息灵通,吴浊流觉得跟他们接触很有收获。 
  与战局的紧张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文人和其他知识分子无事可做,十分清闲。议论时事又有危险,还是谈文学最安全。于是,在这烽火连天的时刻,台北的各种文学座谈会、文学演讲会反而多了起来。吴浊流作为报社文化部记者,又是兴趣所在,所以一有此类会议必定参加。 
  台北帝大的工藤教授每月15日都定期邀请文人学者到其住宅座谈文学。常与会者有王白渊、龙瑛宗、吕赫若、张文环以及画家立石、日本教授中村等。吴浊流每次都参加。有一次他有意在座谈会上批评写御用文学的台湾作家,促使那些人自我反省,但考虑到如果直接提出来,大家可能会回避,所以他绕了个弯子说:“真正从事文学,还是玩票性质的方式才好,当做专业来干,反倒容易走离正路,不能到达文学的真正境地。”结果工藤与他展开了一番舌战。后来,工藤意识到吴浊流另有所指,便寓褒于贬地说他连业余都不是,而是外行,所以有外行人的优点,反而富于真实性云云。 
  与此同时,吴浊流继续写小说。《陈大人》《先生妈》即是在进入《台湾日日新报》和《台湾新报》的同一年创作完成。为了安全起见,他写了也不发表,先留下来等待将来的机会。而他知道,机会的到来不会太远了。他还决心尽快地完成《亚细亚的孤儿》。这时空袭频仍,每天躲警报,进防空壕,让人终日栖栖惶惶。各种可怕的谣言和预测也在暗地里传播。有的说美军一旦登陆,向来受当局注意的“不逞分子”将被日本人抢先杀掉,或者驱使他们上战场,让他们抵挡美军的枪弹。还有的说上了黑名单者多达五六百人,这些人在美军登陆之际,必遭日本当局处决,全岛各地的警察和特务都被分配了这方面的任务……这些漫天飞舞的谣言使台湾知识分子陷入更大的恐怖之中。但吴浊流一方面觉得对此时局个人无能为力,只能听天由命;一方面判断台湾多高山大河,适于日军进行游击战,故美军不会在台湾登陆,而是进攻日本本土决一死战。他不为谣言所左右,极力使自己镇定,每天写几页稿纸。当时他住的房子,前面不远就是台北警察署的高等刑事宿舍,其中也有二三认识他的刑警。这部小说的第四和第五篇含反日内容,如果被警察发现,定会以叛逆或反战论罪,招来杀身之祸。因此在这样的环境里写作无疑是冒着生命危险,他内心多少有些畏缩感。他继而又想到“灯台下照不到亮光”这个道理,越是危险的中心,反而可能越安全,也就没有迁居。为了预防万一,他每次写好后就藏在厨房的炭笼下面,积多了一些手稿就拿回乡下的老家去。 
  吴浊流觉得工藤教授是一位正直的日本人,所以将《胡太明》的前三篇请他过目,得到工藤的激赏。工藤预感日本战败在即,遂举家离台回国。临别前夕,他邀请吴浊流共酌。工藤分析日本和台湾明年这个时候必将改换天地,他反复鼓励吴浊流完成《胡太明》。工藤回国后,吴浊流在战争结束前六个月终于写完了这部长篇。 
  美军飞机加强了对台北的空袭。吴浊流每逢周末,一定回新埔乡下的家休息,星期一才回台北,以尽量避免空袭的危险。殖民当局命令台湾老百姓“供出”各种粮食和副食品,还强迫他们进行各种义务劳动。吴浊流应对的办法是,如果花钱能解决的事,那就尽可能花钱。花钱解决不了的,如义务劳动,他就星期天回来承担。如采集相思树皮,当局下令每户缴纳若干斤,吴浊流明知是“国策公司”假借军方的名义剥削台湾人,但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和村中父老们一起去采集,依令“供出”。 
  美军飞机在台北投下的第一颗炸弹,打中了马偕医院,造成八死二伤。吴浊流的宿舍就在医院附近。他原来一直以为此处远离总督府、火车站、机场等可能的打击目标较远,且又是普通民房,所以应该相对安全。谁知头一颗炸弹就击中医院。他想到台北不宜呆下去了。于是在美军登陆琉球的前一天,他装病向报社告假,然后回到新埔老家。 
  老家也是一片混乱。军队大批开来,强行征占民用物资。因粮食严重不足,各种疾病随之滋生。吴浊流最小的儿子因缺乏维他命A,眼睛忽然看不见,差不多瞎了。吴浊流天天到新埔镇上给他买鸡肝吃,过了一个月才恢复。接着三女儿的臀部长了个脓疮,不能走路,人也变得没有生气。家里只杀了一只还不到一斤的小鸡给她补充营养。当局实行的配给米和供出米这一套,造成了饥荒,大家庭都只好分家,各奔前程,许多父子、兄弟、亲戚间的亲情都被冲淡了。吴浊流每天四处跑腿,找门路弄粮食,买黑货,然而常常是两手空空归来。在此极端艰难困窘之时,从前他在照门教过的一个学生的家长,特地带了一斗米来看望他。吴浊流欢喜感动得“就好像在地狱里遇到佛祖”。 
  他离开报社转眼已过了三个月。到底还回不回台北上班?考虑再三,他觉得还是远离空袭危险为妙,所以干脆提出辞呈。 
  吴浊流没想到的是,在乡下也不见得没有危险。空袭定期来,人们每天也要到后山去躲避。一天,一架飞机追击从他屋前经过的一辆卡车。一家人还来不及逃进防空壕,流弹已落到屋前。吴浊流无处可躲,只好抱起最小的女儿缩在屋角。所幸只有卡车的轮胎被打中,村里无其他损失。 
  1945年8月15日傍晚,吴浊流以前的一个同事和一个镇公所的职员来到他家,说当日中午日本天皇发表广播讲话,但声音沙哑,而且噪音太多,听不清楚讲了什么。镇长好像偷偷地和郡、州方面联系,镇上的日本人都聚集在镇长宿舍,在商议着什么事情,似乎是发生了某种重大变故。两人说明了这些情况后,请吴浊流分析。当时,因为殖民当局封锁消息,台湾人还不知道此前的8月6日、9日,美国用原子弹轰炸了日本的广岛和长崎,造成数十万人死亡。吴浊流仅凭自己的思考,判断日本不是宣布投降,就是美军在日本本岛登陆,二者必居其一。不管如何,明天必会见分晓。他告诫两位朋友,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谨慎,大家言行务必小心。两人离去后,吴浊流又沉思一番,断定是日本投降。于是他立即收拾行装,并带上《胡太明》和《陈大人》手稿,天一亮就往台北出发。到了竹北车站,号外已经出来,果然是日本投降。车站上的警察依然目光炯炯注视着路人,人们还不敢喧嚷这一特大的喜讯,但台湾人的脸上,都无可掩饰地流露出某种喜悦和期待。    
第十节 山河复旦泪依然  
  日本投降翌日,吴浊流赶到台北。《台湾新报》内部对形势的反应很迅速,日本人已主动将领导权交给原《兴南新闻》社的班子。报纸准备发行中文版,急需翻译人手,新社长让吴浊流返回报社。于是吴浊流复职,在编译部工作。 
  这时,吴浊流的一位老同事告诉他,日军内部有人联合某几个御用绅士,策划台湾独立。吴浊流听了很愤慨。 
  吴浊流认识的一位日本主笔的千金劝他住进她的一位亲戚的房子,因为那个亲戚马上要回国。吴浊流回答她说现在日本人的房子是国家的财产,所以我不想要。 
  台北市开始欢腾了。消失了多年的花灯、花篮、绣彩又重现街头,人们大放鞭炮,欢呼中华民族的胜利和解放。随着日本的投降,台湾一时出现了政治上的真空状态。人们自发地组织起来,维持社会治安,热切地等待祖国的接收。吴浊流在那些日子里也是激动得热血沸腾,“心情就像是小鸟飞出鸟笼一般”。他将台湾光复视为有生以来的“头一次好运”。当时的情景令他难忘: 
   
  头一次的好运就像从天上忽然降下来给我,不但我一个人感激流泪,连我一家人、一乡人,不,全台湾人都高兴到极点,而且大家如何的骄傲,如何的光荣啊!…… 
  我在日据时代,事实没有梦想到还有真正的国民可做;一旦光复,我的喜跃,实非笔墨所能表现了。吴浊流:《我最景仰的伟人》,张良泽编:《吴浊流作品集·黎明前的台湾》,(台北)远行出版社1980年2月再版,第3页。 
   
  岛民似一日千秋,又像孤儿迎接温暖的母亲般的心情,等待着祖国军队的来临。由于很久祖国没有来接收的关系,政治完全成为真空状态了;于是大家就自动地在各街庄组织了三民主义青年团,自动担当各地的治安工作。这种处在真空状态而能够民心一致地完成自治工作的,恐怕在世界政治史上是罕见的吧!吴浊流:《无花果》,(台北)草根出版事业有限公司2001年10月初版第7刷,第136页。 
   
  六百万人以燃烧一般的气势,开始学习中国语和中文。懂得中国语和中文的人,主动地当中国语讲习所的义务讲师,无酬地给民众教授语言。吴浊流:《台湾连翘》,同②,2000年9月初版第5刷,第153页。 
   
  现在,完全解脱而回到祖国的怀抱,已经不是殖民地而是真正的祖国的人民了。于是六百万岛民都能自觉,把心团结一致起来,建设三民主义的理想国家是我们的义务,也是我们的责任?原来,所谓的国家爱这个观念,往往成为亡国人民之后,才会炽烈起来,也就是由于失去祖国而令人更加憧憬向往。一旦沦为殖民地之后,不但有政治上的差别,还有教育的不均等,待遇和机会的不平等,然而这些敢怒不敢言的种种辛酸却必须承受。 
  尝过这种痛苦经验的岛民,如今已从日本人手里解脱出来,而取回自由的关系,自动地想对祖国服务。吴浊流:《无花果》,(台北)草根出版事业有限公司2001年10月初版第7刷,第138页。 
   
  1945年10月10日,是台湾光复后的第一个双十节。台北公会堂(今中山堂)召开了隆重的庆祝典礼。全岛各地与会的代表纷纷上台发表演说,痛骂日本帝国主义和殖民政策。吴浊流作为采访记者见证了盛会。他记起八个月前他曾被召集到这里来参加“俸给生活者一日强制劳动”会议。名为会议,实际上是威吓。他看到坐在他前面一排的五六个年轻人,因芝麻小事被日本军人辱打。他除了忍不住愤慨而握紧拳头外毫无办法。就是两个月前的这个地方,日本人也还在台上高唱大东亚圣战,呐喊着打倒中国,消灭美英,而台湾籍的御用绅士们则随声附和。然而,现在不同了。台湾已经从日本殖民者的手里解放出来了。被日本视学打头啦,贬谪到僻远地区啦,努力工作还是比日本人有六成的差别待遇啦等等这些事情都消失了。吴浊流情不自禁地胸口一阵发热,感激祖国的热泪簌簌地掉了下来。 
  10月17日,代表祖国接收台湾的国民党军队终于出现在台湾。第七十军进入台北时,台北市民万人空巷,男女老幼一齐涌上街头欢迎祖国军队的到来。10月24日,被国民政府任命为台湾省行政长官的陈仪抵达台北。10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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